這時他的電話又響了,不用說除夕這天也不可能是什麼公事找他,只可能是他家裡人。他不想接,任由手機在口袋裡響了好一陣,眉宇間都是煩躁。
鈴聲終於停下了,以爲對面打電話的是放棄了。可只過半分鐘,他的手機鈴聲就又響了起來,我淡淡瞥了眼他口袋,“接吧,萬一有事呢。”
周瑜拿出手機摁了接聽鍵,語氣極差地問:“幹什麼一直打我電話?”
但下一秒他的臉色就一沉,急聲追問:“怎麼回事?”可能是他一激動,手指劃到了免提鍵,於是手機裡的聲音傳了出來,是周念沉怒的嗓音:“媽跟爸特意趕回國過年,又是住在你這,你這個主人大清早就不見蹤跡了,缺席了午飯,連這頓年夜飯也準備缺席嗎?你置爸媽於何地?媽被電梯故障驚嚇到暈厥這事你有往心裡去嗎?她的心臟一直有問題,只是攔着我們不讓告訴你,你當年爲了一個女人把她氣到犯心臟病,今天是打算再爲那個女人把媽氣到死嗎?”
我渾身一震,周念最後那句話有多重,即使是我都感到震撼,更何況是周瑜?
我看見他的臉色一寸寸泛白,但緊咬着牙關不吭一聲,握着手機的指節緊到發白。他剛纔說我的心一塊石頭那麼硬,可這一刻我便心軟了。
剛要張口,卻聽周念在手機那頭沉喝:“老三,你是要爲了那女人跟家裡斷絕往來嗎?”
我心頭倏然而沉,壓不住的心火直往頭頂而衝,什麼理智什麼道理都沒有了,只想拔出劍來護衛我的男人。沉冷的語聲從我嘴裡吐出:“周念,我尊稱你一聲大哥,是看在周公瑾的面上。但請你對你弟弟也可以尊重一點,我跟他清清白白的領證結婚了,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你的弟媳,而不是你口中‘那個女人’。無論是你,還是周媽媽,或者你們周家任何人,都請不要用家人情誼來對我們這段婚姻施加壓力。”
周念在那頭默了一瞬,再開口語調已經沒了剛纔的激動,只有平靜冷沉:“賈如,我知道你是名律師,有着一張名嘴,但是家庭倫理不是法庭,不是你那些理論的東西可以來辯駁的。一個男人,如果連最基本的孝道都沒了,連自己媽犯病了都可以不管不顧,那周家基本上也可以將這人除名了。”
身邊的周瑜在聽見周念如此說後,明顯身體晃了晃。
這時手機裡傳出周亮那吊兒郎當的調調:“老大,你用得着如此欺負人家一個小姑娘嗎?她都比你小了十二歲呢,老三打小上她們家蹭吃蹭喝,人家有說過什麼嗎?”
“阿亮,你給我閉嘴。”是周媽媽在呵斥。
我頓然明白,那邊跟這一樣也是按了免提,就是說我剛纔那番話對面的人全都聽見了。
也無所謂,聽見就聽見吧。假如你心心念念想要迎合的人,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把你放在眼裡,甚至只想把你彈走,那麼我說與不說,都無意義。
突然沉默良久的周瑜開口了:“我會回去。但是我在這裡慎重對你們說,賈小如是我的老婆,不管你們否定還是不喜歡,她也都是我娶回家的媳婦。孝,我會盡,但是情,我也不會舍,今天我就把話放在這裡。”
他直接掛斷了電話,擡起眸看向我,“賈小如,咱們不吵架了好嗎?今天我先回去,明早我再過來給咱媽拜年,行嗎?”
我怔怔看着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頭。
他伸手輕撫了下我的臉,笑容牽強,“今天是除夕,別這麼不開心。把剛纔那些事忘了,手機把電充滿了啊,夜裡十二點我肯定要給你打電話的。”
我很是心疼,讓他夾在我跟他家人中間左右爲難。即使明知家人對我不喜,卻還要裝作不知情,試圖平衡雙方關係,卻是吃力不討好。
周瑜最後揉了揉我的頭髮,轉身拉開門走了。
驀然間我感到眼中有淚意,用力忍住纔沒讓那淚滑落眼眶。不過就是……想跟從少年時期就喜歡上的人平淡的過日子,怎麼就那麼難?
周瑜前腳走,老媽後腳就進來了,臉色有些不好。
我立即斂去情緒,強裝笑意而問:“出去買什麼了?這麼快就回來了啊。”
老媽低頭把手上的東西拎了拎給我看,“一會給你爸折點元寶,等晚飯時好燒給他帶走。”
自從老爸離開後,每年的除夕夜我們都會在家裡祭拜,就當他與我們仍然在一起過年。
我接過老媽手中的袋子,聽見她有意無意地問了句:“他走了?”
“嗯,明天初一再過來。”
老媽沒說什麼,拉了椅子坐下來,和我一塊疊起錢紙來。安靜的氛圍裡,我想起之前一直想跟老媽提的事,醞釀了下便開口:“老媽,近來居委會的事多不多?”
“年底事多,平時還是挺空的。”
“你也是到昨天才休假的嗎?”我又問。
“是啊,昨天是小年夜,要上業主家慰問,忙到老晚纔回來。不過,忙這些也不覺得累,跟人說說話挺好的,現在咱們街坊鄰居看見我都很客氣。”
聽老媽的感慨,我也很欣慰。比起之前在工廠裡幹活時,現在的這份工作輕鬆了許多,最主要的是老媽做得開心,否則她一個人在家裡沒人說話,我也不能常回來。
看着氣氛不錯,我裝作隨意地問:“魏叔叔這人怎樣?”
老媽手上一頓,擡起頭來,“怎麼忽然問起他?”
我說:“他不是你們居委會的領導嘛,上回你的腿扭傷了,看他對你挺關照的,應該是個不錯的領導吧?”
老媽明顯拘謹了起來,“魏經理這人確實爲人不錯,我們底下的人在他手底下做事都沒什麼負擔。而且他主持社區活動時都很盡責,不會全都丟給我們幹。”
我笑了下,覺得可以入主題了:“他家也是在咱們小區的嗎?”
“不是的,他是住大名城那邊,每天汽車過來。”
“那他家裡頭有些什麼人啊?”
老媽愣了愣,“怎麼問起人家家裡的事了?”
我也擡起頭來,直視着老媽的眼睛,“我是想,你現在是自由身,如果有個人合適的話,不妨考慮一塊過日子。”
老媽渾身震了震,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怎會有這種念頭?”
伸手過去握住老媽的手,摩挲而過,能感覺到她的指尖有着被歲月磨礪的老繭,曾經她爲這個家操碎了心。我感慨而道:“老媽,爸走了四年了,若算上之前你們離婚的年數,你已經單身過了十多年了。是我一直把你綁着,以前我不懂事腦子也轉不過彎來,總覺得你和爸就該在一起,後來漸漸長大明白了一些,卻始終不願對你放手,直到我自己也成了家,體會到其中的滋味後,才陡然明白——老伴老伴,人在老了後是要有個伴的。”
老媽怔然看着我,脣微微顫抖,明顯情緒激動了起來。
我又道:“記得當年你也曾有過此念,但被我給阻斷了,我在想通後一直覺得很懊悔,卻又張不了這個口來和你說這些。正好乘着今天除夕就咱娘倆,給你提了這事,現在能告訴我魏叔叔家裡是什麼情況了嗎?我話可先說前頭,那人必須得我把關啊。”
老媽有些彆扭地轉開眼,卻矢口否認:“誰給你說我跟魏文軍那什麼了?我們就是領導與下屬的關係。”
我聳聳肩,無所謂地道:“跟你打聽魏叔叔,也不一定就非他,只是想把心裡的想法告訴你。既然不是魏文軍,那回頭我給你留意留意。”
老媽急了,“留意什麼?你少給我添亂,我的事自個心裡有數。”
我噗哧而笑,推了推老媽的手難得以撒嬌的口吻道:“老媽——你就給我說說魏叔叔家裡是什麼情況吧,你女兒我呀可是律師,生了一雙火眼金睛,上回你扭傷腿他那麼着急又把你送醫院去檢查,我就已經瞧出端倪來了,只是忍着不問而已。”
老媽見被我說破了有點尷尬,但也沒再遮掩,“魏文軍家裡是離了婚的,孩子要比你小上一歲好像,在稅務局裡工作,之前離婚是判給了他前妻,也有個靠十年左右了吧。”
“家境條件呢?有房沒房啊?”
老媽皺眉:“你這孩子,調查戶口還是家底呢?他有房沒房跟有錢沒錢,我哪管那麼多。”
我卻不這麼認爲:“話不是這麼說的,雖然你不指望他有多富裕,但最起碼的基本條件應該要的吧,難不成還要來投靠你不成?還有他那應該是個兒子對不,兒子結婚要新房要不少錢,之後他自個怎麼安排,這些不都得考慮?”
“這也不至於,他都能當我領導了,賺的錢肯定比我多得多。至於房子,大名城的那套房應該是他的吧,而且聽說他兒子去年結婚了,肯定也不是住他那。具體我沒多問,哎呀,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在這查人家底。”
看老媽被我說得不好意思了,我也見好就收,只囑咐了道:“我也就給你提個醒,具體的還得你自個看。要真條件不太好,只要人好就行,然後子女別反對,那我也是肯定支持的。”
老媽琢磨了一陣,點頭回道:“我心裡曉得的。好了,不說這事了,一會要請你爸回來呢,趕緊多疊一些元寶出來。”
我笑笑,便沒再繼續這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