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前已經點起了燈籠,上面寫着隸筆的“朱”字。一道一道的門全都打開了,每扇打開的門上都掛着一對對燈籠。站在大門口朝裡望進去,只覺得這庭院極深,看不到盡頭。
翠玉在一旁扶着又林下了車。她看着這氣派的大門,還有裡面不知道多少重的院落,心裡突然冒出以前聽出的一句戲詞兒來,叫什麼?
對,叫做一入候門深似海。
在於江的時候沒覺得朱家有什麼了不得,雖然朱老爺子做過官,老太太現在身上還有誥命,可是平時看着就是一般人,哪有做官人家的氣派?連他們那兒一個衙門裡做事的吳書辦,一家人架子都擺得比朱家大。
可是從兩家議親,朱家送來的那些聘禮,一樣一樣都是有講究的。等成了親,翠玉和朱家的幾個丫鬟他打了交道,才發現朱家的規矩可比她見識過的要大得多。走路說話上茶這些都是專門練過一回又一回的,朱老太太身邊的丫鬟甚至懂得如何衣裳冠戴上辨識別人官職的大小。
翠玉經了這些事,漸漸老實起來。
現在再一看京城朱家這份兒氣派,她更加小心翼翼了。
又林下了車,擡頭看了一眼。有人從門裡迎出來,老老少少都有,應該就是二房三房的人。老爺子和老太太下了車站定,那些人一起跪下行禮,動作整齊的象是演練過無數次一樣。連問安的話都顯得那樣整齊劃一。
打頭的一個人說:“兒子恭迎父親母親回府。”
這就是大老爺了吧?朱慕賢的父親,又林的公公。他向長輩行禮,同來的其他人自然都避在一旁。
大老爺一個頭磕了下去,後頭的人也跟着紛紛拜倒。
朱老爺子聲音還是十分和煦:“都起來吧,別在大門口說話,我可老啦,腿腳可不大便當了,都進去再說吧。”
老爺子和老太太先進門。等大老爺和其他人跟上前,又林他們是小輩,自然要靠後。
朱長安和朱慕賢一向要好,肩膀輕輕頂了他一下,朱慕賢笑着低聲喚了句:“三哥。”
朱長安眼睛往朱慕賢旁邊一溜。又林微垂着頭,比朱慕賢落後半步。朱長安已經聽說朱慕賢娶的李家姑娘,他倒記得這位姑娘,看起來大大方方的。還曾經派人給他指過路,就是長相記得不大清楚了。這會兒天色暗,也看不清楚了。他也不能盯着堂弟媳婦兒死看,這可不合規矩。
一行人先進了正堂,地下襬了墊子,大老爺二老爺先給老爺子和老太太磕頭請罪。父母回鄉養病,做兒子的不能侍奉在側,自然是不孝。老爺子呵呵一笑,只說:“孝不孝的也不在這上頭,你們也都老大不小。都有兒孫的人了,都起來吧。”
大老爺留着一把很是順溜的鬍子。這時候蓄鬚是很有講究的,大老爺這把鬍子看起來一定保養修整得十分精心,可稱得上美髯的稱呼。面容麼……看着倒顯得比大太太年輕,沒多少皺紋,眉眼看着倒是很和善清矍,看着倒不象別人說的那樣糊塗無能。二老爺和大老爺一比,就顯得富態一些。臉圓圓的。身材也是圓圓的,就算不笑,看起來臉上也是一團和氣。二太太馬氏卻是個瘦小的婦人。比二老爺瘦了一圈兒,衣飾也不象大太太那樣華貴考究。
至於三房,沒了男人,留下個寡婦不便到前頭來,孩子又還小,所以沒有露面。
擾擾攘攘折騰了一番,老爺子老太太有了年紀,又趕了這麼些天的路精神不濟,雖然大老爺說家宴齊備,老爺子揮了揮手說:“飯什麼時候都能用,今天太累,不用這麼興師動衆了,明天再說吧。”
送走了老爺子,大老爺咳嗽了一聲,把朱慕賢叫了去。
父子數年沒見,兒子又考取了功名,大老爺肯定有話想問。朱慕賢轉頭對又林安撫的看了一眼,跟着大老爺去了書房。
又林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這天太晚了,又趕了多天的路,時機不對。要認親行禮,肯定也得是明天后天才能安排。
大太太也累得腰痠背疼,可是她卻不能就這麼去歇着,還有一大堆事情得安排。
首先就是朱慕賢小兩口的住處。大太太問管事媳婦,院落收拾出來沒有,行李有沒有安置。管事的人面有難色,轉頭去看二太太。
二太太未語先笑,客客氣氣地說:“大嫂一路辛苦了。院子我已經吩咐人打掃收拾了,只是裡頭的傢什、佈置,還得讓新媳婦自己瞧瞧,要是哪兒不中意了再改也成。要是行李一時不便安頓,就先在客房住下,來日方長嘛。”
這話聽着既周到,又客氣。可是大太太知道這裡頭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頭,要不然剛纔那管事媳婦不會用眼去瞅二太太。
果然二太太頓了一下,笑容滿面的說:“大嫂來信的時候說,想把後院兒收拾出來給賢哥兒小兩口住。可是院兒偏僻,院子又大又曠的,他們才新婚,未必住得慣。再說,長安眼見着也要成親了,就讓他到後院兒去住。我已經讓人把東院兒收拾好了,等下讓侄媳婦瞧瞧可合不合意啊。”
又林還是一聲不吭的站在大太太身後,小英先替自己家姑娘着急起來。聽這二太太的意思,是已經把地方佔下了給她兒子了!本來聽大太太和老太太都說的好好的,定準了是住後院兒,誰知道一回來就改了樣兒。二太太這實在也太欺負人了。
大太太也火了!
就知道二房憋着壞呢!老二家的特別陰,人前總是裝得比誰都好,乾的那些事兒一樁樁一件件的,大太太數都數不過來。
二太太還是笑着,看着大太太變了臉色,就等着她發火。
她發火能怎麼樣?後院都是按新房佈置的,早早趕着弄好了,親家也派了人來看過量過了,這幾日就要過嫁妝。地方二太太是決計不會讓的,這位大嫂就算吵翻天,吵到老爺子老太太面前去,也得以朱家的面子爲重,總不能在未來親家面前丟這個臉。
沒想到大太太咬了一會兒牙,居然沒有同她吵,只吩咐管事媳婦先領又林去客院兒,今晚暫時就先住下,明天再說其他的。
二太太笑容不變,肚裡卻有點兒納悶。老大家的去了江南一趟,娶了小媳婦兒,一共也沒花多少日子,難道轉了性?不會。這人的脾氣跟炮仗似的,幾十年都沒改,幾十天就能改過來?
現在不住進去,是想明天去老爺子老太太那兒討說法?那她也沒什麼贏面,木已成舟了,自己一口咬定接到信的時候早先定下後院了,老太太也不能不講理啊。
又林應了一聲,又向大太太二太太兩人屈膝行了禮告退。管事媳婦笑着說:“四少奶奶,您請這邊兒走。
四少奶奶?
啊,朱家還沒分家,兄弟裡頭朱慕賢是排老四。
剛纔一屋子亂哄哄的人,又林都沒能來及看得清。朱慕賢這一輩兄弟可不少,堂兄弟、庶出的兄弟都有,又林要做的頭一件事,就是要把朱家這些長輩小輩們都認清楚,別鬧出叫錯名字的笑話來。
翠玉很是機靈,看又林丟了個眼色過來,笑着跟上那管事媳婦,親親熱熱的問:“這位嫂子貴姓?我們剛來也不認識人,不知道怎麼稱呼。”
那個媳婦看起來三十多歲,忙說:“哎喲,姑娘快別客氣。我男人姓方,也在府裡頭做事兒,我呢,平時就在太太跟前,跟着跑跑腿兒,四少奶奶和姑娘有什麼事兒,就儘管吩咐。”
翠玉笑着稱了聲:“方嫂子。”
又林心裡就有數了。這方嫂子算是大太太這邊得用的人。但是看得出來,二太太搶佔後院這件事兒,方嫂子是知道的。這事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太太卻一點風聲沒收着。要麼是方嫂子有什麼顧忌,或是能力不夠,都沒能送個信去。要麼就是二太太實在太能幹……
對於住哪兒,又林並不執着。後院兒當然好,有花園,地方也寬敞。東院也沒什麼不好,一樣能住。但是這件事並不是這麼簡單,又林知道朱家大房二房不合,可是沒想到一回來就碰上這檔子事兒。二太太這是擺明了在虎口奪食,大太太要是這件事兒忍讓了,讓二房佔了上風,那以後只怕再沒臉見人了。一丟了臉,家裡下人都會看風使舵,親友往來間說起,也會看不起。
面子這東西,雖說不當吃穿不當錢花,可就是誰也丟不起。
客房收拾得很是乾淨齊整,方嫂子叫了兩個丫鬟來伺候着。雙林吩咐小英給方嫂子一個荷包,方嫂子忙推辭說不敢。
“不爲別的,今兒我剛到,這算見面禮。我看嫂子也是個周到的人,往後還少不得有麻煩你的地方,給你就收着吧。”
方嫂子這才接了過來。
她原先聽說四少爺這門親結的不好,對這位四奶奶也沒多少敬意。可是現在這麼一見面一說話,這品貌也出衆,態度也大方,比京裡的姑娘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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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橙子真的很愛撒嬌==,動不動就往身上撲要抱抱……我現在都快抱不動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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