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時候人來客往,又林大部分時間都跟隨着大太太,見一個又一個客人,說着重複的應酬話。做主婦和做姑娘的時候是不一樣的。做姑娘的時候只要問了安領了紅包就可以退場了。以前總見一天應酬下來,四奶奶累得腰痠背疼的,多一句話都懶得說,現在又林也體會到了這種感受。
人累,心更累。
這種時候跟在又林身邊伺候的就不是小英了,小英在應酬上頭並沒有什麼長處,倒是翠玉比她強得多,見過一次的人她很難忘記,下一次再見她一般都能準確的把這個人認出來,稱呼得準確無誤,甚至記起上次說話都說了些什麼。這也是種本事,小英在這方面不但不擅長,還有些缺陷,她老記混人名——這比記不住還糟糕。朱家這些姑娘和少爺們她可過了好些天才弄清楚誰是誰,而翠玉只見過一次就都記得了。
又林需要翠玉跟着,時不時的適時提醒她一下,以免說錯話什麼的。
從那天朱慕賢說過之後,又林就注意到了,朱博南的確很少露面,除非朱家男丁需要一起到場的場合,別的地方很少能看到他的人影。
他都在哪兒?
答案不言而喻。
雖然望子成龍沒有錯,可是三太太陸氏對待兒子象看管犯人一樣,這在朱家也不是什麼秘密了。
但沒人能說她錯了。朱博南已經沒了父親,三太太含辛茹苦把他撫養長大,可以說是嚴父慈母的職責她都一肩承擔了。就算她在教育孩子上失策,可是就憑她守節這一點,別人就無法指責他。在這件事上連老太太都不能說她做的不對。
可是又林覺得這樣不妥。
李老太太一樣是年青守寡,一個人把兒女拉扯大,可她也沒有這樣嚴厲的管束李光沛兄妹倆。
不過自從除夕之後,朱博南倒是又來找過朱慕賢兩次,每次都是打着請教學業的幌子。然後差不多會待一兩個時辰。朱慕賢會招待堂弟喝茶,吃點心,下棋,也會指點他一些課業上的問題。又能看得出來。博南每次來都是帶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歡喜,而要走的時候則帶着一種放風結束不得不迴歸牢籠的沮喪。
三太太之所以能讓他過來找朱慕賢,大概覺得家裡的兄弟中,只有這個堂兄是有出息的,指望兒子跟着朱慕賢能學得上進,將來也考舉人,考進士。要是她知道朱慕賢並沒帶着兒子讀書用功。那就肯定不會讓兒子過來了,不但不許,可能還會怨上這個侄子,恨他不教着兄弟學好。
可是這樣幾回之後,大太太也聽說了。對這事兒大太太可不樂意。自己兒子眼看要考春闈了,現在可是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朱博南這孩子不過是纔開蒙,有什麼不懂不會的不能去問家裡的先生?非得粘着自己的兒子浪費他的功夫?這要是因爲他白耽誤了功夫而春闈失利,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大太太一天都沒多忍。直接帶人去了三太太屋裡,開門見山把話就說到三太太臉上了。
三太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紅着眼眶跟大太太道了歉。說自己會好生管束兒子,不會去打擾他堂兄的正事。
不知道三太太回去跟朱博南說了什麼,總之,朱博南沒再過來找過朱慕賢了。
打那以後,小英她們倒偶爾見着朱博南在桃緣居外面徘徊,可是他一次也沒進來過。連翠玉都說:“六少爺也實在是……聽說三太太管他可嚴了,功課稍有馬虎就讓他跪在過世的三老爺的牌位前面背書,一背就是半天……”
又林聽着都覺得背上有點發涼。
大太太的做法也不能說是錯,她也是爲了自己的兒子,在愛子之心上。每個母親都是一樣的。
出了正月十五,這個年纔算是過完了。又林雖然聽說京城花燈特別好看,可是這時候出門到底不方便,也非常不安全。每年這個時候,都是盜竊、失火、拐帶案件的高發期。在於江的時候又林就遇到過一回失火呢,從此對觀燈多多少少落下了些心理陰影。正月十五的時候全家依舊吃了一頓團圓宴。當然元宵必不可少,院裡也張掛了一些花燈,樹枝上也纏着拳頭大小小的紅紅的圓燈籠。
又林這半年月胃口一直不怎麼好,飯桌上總是各種肉,讓人無法下箸。她只能讓丫鬟去廚房另要些清淡的飯食,比如用醃菜心兒就着清粥對付一頓,或是清炒白菜、素燒豆腐這樣的菜改善一下。可是也不能頓頓都這樣,她畢竟還是新媳婦,得收斂着些。再說,雖然她的賞錢沒少給,但也得顧忌一下大嫂的面子。總這樣要開小竈,不是明着說鍾氏管家管得有問題嗎?
熬吧,什麼時候她能熬到老太太那個資歷,也能給自己蓋間小廚房,就可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了。
正月十五那天朱慕賢從外頭回來,給堂弟、侄子侄女兒買了許多小玩意兒。風車,糖人,木刀木劍,可以套在手上的布老虎什麼的,都是小孩子喜歡的東西。還有夾帶給又林的,從一家蘇杭風味的館子裡頭叫的兩個菜,一個素燒茭白,另一個是茄子。兩個都是素菜,可是在這種時候人,價格一點兒不比葷菜便宜。
開開食盒的時候,菜還熱乎乎的呢,可見他買了那些東西又趕去館子裡叫了菜,接着就馬不停蹄的趕回家來。
翠玉小聲說:“爺對奶奶可真好。”
又林抿了下嘴。
是啊,不得不說她運氣很好,朱慕賢身上並沒有那些紈絝的毛病,他溫存體貼,對妻子十分尊重愛護。
只不過……無論是誰嫁給他,大概都會得到這一切。
這些好,並不是單單對她的,或者說,在一開始的時候,並不是爲她所準備的。
又林從來都不是愛無病呻吟,愛鑽牛角尖的姑娘。這種想法只在她腦子裡打了個轉,就徹底拋開了。
朱慕賢脫了個空子回來,笑着說:“菜你吃了嗎?還合胃口嗎?”
“等你回來一塊兒吃。”
“不用等我,那不都涼了。”
小英她們手腳麻利的把菜端上來,當然是又熱過一次了。還有粥,只是大米熬的粥,不是什麼花樣繁複的八寶甜粥或是油膩膩的鴨肉粥和火腿粥。
小夫妻倆頭碰頭躲在屋裡偷吃,菜應該是合胃口的,可是又林就是提不起食慾來。茭白咬着象一截舊井繩,燒茄子還好,可是又林覺得裡頭的醬油放多了點。
不,菜應該沒問題,看朱慕賢的吃相就知道。
肯定是她自己的脾胃不和的緣故,似乎連味覺都一併變得奇怪了。
雖然她也吃了一些,可是朱慕賢還是敏銳的發現了。這些地道的家鄉菜,也沒能讓又林的胃口好起來。
“你這樣可有好些天了。”
“也沒幾天。”又林小聲說:“就是過年吃得太油膩了。”
朱慕賢對她這種明顯的敷衍並不買賬:“起碼有半個多月了。”
有這麼久了嗎?因爲過年忙亂不堪,又林還真沒注意到。
“明兒請個郎中回來瞧瞧吧。”
又林忙說:“不用。又不是什麼大毛病,再說,還在正月裡呢,郎中進門也不好。”
“別管什麼時候,有病也不能就這麼拖延着。”朱慕賢大概覺得口氣急了一些,放緩了語氣又說:“沒事兒的,不驚動旁人,讓郎中從東北角的門兒進,看完了就送他走,要是開了藥,就在茶房裡讓胡媽媽和盧嬸看着煎,旁人就知道了也不會多說什麼的。”
第二天朱慕賢果然悄悄請了個郎中來,不是常來朱府走動的那一位。放了帳子,又林也看不清大夫的模樣,只是光聽聲音,也不年輕了。
郎中診過脈,又問了兩三個問題——當然,又林不便開口的,由小英代爲回答。
那位郎中一點兒沒猶豫,痛快的向朱慕賢道喜了,說又林懷胎已經快有三個月了。
又林十分吃驚——上個月她的月事來了,這個月日子還沒到,這郎中怎麼判斷出她有孕的?
“哦,”郎中耐心的解釋:“有些人是這樣的,剛坐胎頭一兩個月,也會有零星見紅,往後就不會了。”
這倒是,上個月的時候的確是這樣,很少,還只有兩天,又林還以爲是因爲天氣嚴寒,又驟然睡上暖炕,身體不適應纔會這樣。
朱慕賢有好一會兒都反應不過來——要說,他自己還不到二十,有時候還象個大孩子一樣呢,現在讓他突然之間接受自己要當爹的事實,是突然了點兒。
還好胡媽媽比他清醒得多,樂呵呵的向郎中道謝,又問又林身體怎麼樣,這一胎穩不穩。朱慕賢只被動的聽着。
又林自己也還茫然着,所以她一點兒都不抱怨爲什麼朱慕賢是這個反應。
還太年輕啊。她自己都沒有做好準備當媽,當然不能強求朱慕賢就已經準備好當爹了。
她的手輕輕按在小腹上——其實身體的變化還是有跡可尋的,只不過她太關注於別的事情,還因爲生活上的不適應,所以一直沒往有孕那上頭去想。
她有孩子了?
是,沒錯,她有孩子了……消化不良,嚶嚶嚶~~吃得太多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