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進香騾馬受驚的事情,朱府的大多數人只認是一個意外,衆人的注意力早就被三少爺回來帶回個美妾的新消息給吸引去了。都對新來的小妾劉氏持續關注。不少人藉着送東送西的藉口故意從客院兒門口路過,還有的沒事找事也得從那裡路過一趟,就爲了瞧一瞧這個貼上來做妾的美貌女子的真面目。而進香路上發生的變故,以及無辜喪命的丫鬟小珠,已經沒有幾個人能記得她了。
三姑娘在養傷,那天的變故讓她久久沒回過神來,連接骨的時候都沒顧上哭。現在驚悸勁兒過去了,倒是開始天天哭鬧不止。對小珠的死她並不怎麼傷心,雖然是伺候她幾年的丫鬟,可是丫鬟嘛,死了一個再換一個就是了,誰讓她自己命不好摔死了?她傷心的是自己。她總疑心她的腿會斷,覺得其他人都存心暗害她不想她好過,每天都哭哭啼啼的,吵着要再找更好的郎中來給她治腿。當然,沒有人理會她。現在家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爲別的事忙碌煩心。
朱心瑜就在這樣一片氣氛中出嫁了。
對旁人來說,一個庶女出嫁,不算什麼大事。她嫁的人還只是舉子——石沛清這次落了榜。
但是對朱心瑜和徐姨娘來說,這就是天大的事情了。朱心瑜忐忑,徐姨娘不捨。這一嫁出去,女兒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想見一面都難。她若受了委屈,一個姨娘又怎麼能給女兒撐腰呢?
這門親事算是朱心瑜自己看中的。心裡多少還有些底氣。到了出嫁那日,徐姨娘一早過來。她不能上前,只是站在一邊看着女兒梳頭,開臉。換上嫁衣。
瞅着沒人時候,徐姨娘安慰女兒:“不要惦記家裡,好好過日子。好好侍奉丈夫和公婆,早點生下孩子……你在婆家好了,姨娘也就放心了。”
朱心瑜也安慰她:“姨娘不要太掛念我,石家人口簡單,鄉里人家沒那麼多規矩,姑父看着就忠厚,公婆也是老實巴交的人。我的日子一定不會難過。你自己在家要多保重,得空我會回來看你。”
又林和鍾氏站在門外頭,把兩人的話都聽到了。
這一對母女也着實不容易,都在替對方着想。
朱慕賢做爲兄長,是要送嫁的。好在石家也是在京城迎娶。成過親回完門之後纔會回保定去。朱慕賢倒是對這門親事挺放心的。一是石沛清人品端方,他信得過。再者說,石沛清將來還有要仰仗朱家的地方,不會對妻子不好的。
朱慧萍看着二姐出嫁,兩人平時感情也不好,她只是覺得嫉妒不平。眼見着朱心瑜嫁了,她自己的姻緣還不知道在什麼地主。腿到現在都不能下地行走,誰知道哪年哪月家人才會給她說親?
她又在屋裡喚人,新撥來伺候她的丫鬟可沒有小珠那麼服管。知道她脾氣不好,又厭煩她吵鬧打罵,能躲就躲出去。朱慧萍口渴想吃茶都叫不着人,她又不敢自己下牀去倒茶,越是氣,越覺得乾渴。越乾渴。就覺是生氣。
連丫鬟婆子都敢這樣怠慢她,更何況是其他人?
她的腿可怎麼辦?她的將來怎麼辦?
朱長安今天也露了面——這樣大的場合,他要再不露面,別人一問起緣故來,那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可不就全知道了?
其實傷都在皮肉,已經收口了,只是他不太好意思見人,所以一直待在屋裡。再說,老爺子可能還沒消氣,他這麼快出來活動,也太招眼兒了。
這些日子他一直養傷,韓氏都不理會他,讓兩個通房小心伺候。朱長安自己心虛,也知道妻子爲什麼不來理他——他是爲了納新人挨的打,對妻子來說,傷的也是她的顏面和在這個家裡的尊嚴地位。
朱長安對妻子也有些愧意。
不過今天是辦喜事,他穿得一身簇新,就算是知道他捱打的人,也看不出什麼痕跡來,關係一般的客人,就更不會知道了。
既然已經露了面,就不好再借着養傷爲理由躲在屋裡了。第二天只能規規矩矩去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對朱長守真是恨鐵不成鋼。也憐惜他捱了打,把他叫到跟前打仔細打量一下,瘦了點兒,精神倒還好。
“你可知道錯了?看你下次還敢胡鬧!”
朱長安誠懇的認錯:“孫兒是真的知道錯了,祖母別生氣,若是爲了我氣壞了身子,那孫兒的罪過就更大了。”
“唉,年輕人,這上頭把持不住也是難免的。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做人做事,要穩重,凡事三思而後行,可不要再出這樣的事了。”
“是,孫兒知道了。”
老太太點點頭,終於發了話:“那個劉氏,既然已經對你託付終身了,過幾天找個好日子,讓她給你媳婦端茶見禮,正經的納了吧,這麼不明不白的擱着,反而會讓人說閒話。”
祖母的體諒讓朱長安越發慚愧:“都是孫兒的錯……”
“犯錯不要緊,改了就行。”老太太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你祖父打你板子,也是希望你學好,你可別在心裡偷偷記恨他。”
朱長安忙說:“孫兒不會的,孫兒知道祖父是爲了我好。”
“嗯。”老太太點了點頭:“你媳婦生氣也是難免的,誰讓你幹出這樣的事兒來,既傷了她的心,也傷了她的臉面。回來我把她叫來,你給她賠個禮,趕緊合好吧,老住在西屋裡也不象話。”
說曹操曹操到,韓氏也過來了。
從那次吵過嘴之後,朱明娟就不大和她嫂子一起過來請安了。韓氏一進屋看到朱長安也在,明顯有些意外。
她給老太太請過安。就站在一邊不吭聲。
“我知道你生他氣,長安這一回是太不象話了。”老太太示意朱長安:“去把案子上那個撣子拿過來。”
朱長安窘得臉通紅——對他這麼個臉皮很厚實堅韌的人來說這真是難得一見的事情。可是老太太的話他也不能不聽。
那是一把扎得相當漂亮的撣子,杆子粗,撣毛厚密。
取過來之後。老太太擡擡下巴:“交給你媳婦去。”
朱長安垂着頭,挪了兩步,站到韓氏身邊。兩手把撣子託着一遞。
韓氏沒接。
老太太輕描淡寫的說:“長安媳婦兒,我知道你有氣。換了我啊,我也得氣。他這事兒做的是不對,他祖父打他板子,那是因爲他犯了家規。你這裡呢,他遲遲不賠禮認錯,是另一回事。一碼歸一碼。這撣子你接着。想怎麼抽他就怎麼抽他,這屋裡的事兒沒人敢往外說。”
朱長安苦着臉,老太太說要讓他們夫妻合好,可是沒說要用撣子當合好的道具啊。
韓氏也愣了,看着那根撣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要按她的心情。真願意抄起撣子劈頭蓋臉給他一頓!可是她又不能這麼做。再說,就算抽他一頓,也不能解氣。該進門的那個女人還是要進門,丈夫的心依舊不在她身上。
朱長安這會兒也回過味來了,做小伏低,小心翼翼地說:“三奶奶,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要是能消氣,就狠揍我一頓吧。”
看韓氏還不接,朱長安又保證:“我保證下不爲例。以後我再也不幹這種混賬事情了。”既然要賠禮,戲就要做全套,朱長安乾脆屈了一膝要跪,韓氏趕忙閃身躲開:“你這是做什麼?趕快起來。”
朱長安當然不起來。
韓氏也給弄得臉通紅,窘得沒辦法,老太太已經不在這屋裡了。只有他們兩個。朱長安索性一把拉着韓氏的手,把撣子塞進她手裡。
韓氏咬着牙,狠狠的抽了兩下。朱長安疼得呲牙咧嘴,一邊還不忘了再三道歉——
小夫妻倆過了半天才從房裡出來,韓氏臉紅紅的,奇怪的是朱長安的臉也有些紅紅的。
夫妻倆冷戰了數日,這也算是合好了。
其實韓氏需要的,也就是這麼一個臺階。
雖然——看起來是合好了,但是韓氏臉上羞澀,心裡卻有些悲涼。
丈夫這麼做小伏低,是爲了讓她認下另一個女人進門。從前他可從來沒有對她如此殷勤小意過。
而她當然得原諒他,她不得不原諒。老太太給搭了臺階,她得識趣。丈夫是她立身的根本,她得原諒。那個女人已經委身於丈夫,她得接納。
這麼多的不得已,但韓氏只能把委屈全嚥下肚。
朱心瑜三朝回門,大太太不待見庶女,但是面子上也能做得和和氣氣。回門之事,朱心瑜就得跟石沛清一起動身回保定。
劉氏得給韓氏正經的端茶見禮,才能被稱一聲劉姨娘。韓氏比吃了蒼蠅還噁心,卻不得不喝了她這杯茶。穿着粉色衫裙的劉氏果然如她猜想的一樣,很是秀美,看起來也溫婉可人,是男人最愛的那種調調。身爲正室,無論如何韓氏也不可能象她一樣對着朱長安撒嬌發嗲,討好獻媚。她不能給男人的,劉氏全能給。
既然算是納了她,納新總有三天的好日子,朱長安會留在劉氏那裡。韓氏沒做出什麼攔人、故意爲難人的舉動,她只是打發人送了湯藥過去,看着劉氏全部喝光。
又林深居簡出,安心養胎,這也是朱慕賢所希望的。他不能無時無刻照看着妻子,上次的驚馬事件還沒有水落石出,妻子不外出,那麼出事的機率就會相應的變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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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總覺得睡不夠……出門睡賓館的牀總是認牀,回來以後可勁兒的睡。(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