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太太那兒出來,翠玉扶着又林朝回走。經過穿堂的候,這兒風比別處都大,又林手裡的帕子被風一吹,脫手飛了出去。翠玉忙追了兩步去撿了起來。
“這一套帕子原來有四塊的,繡荷花的那一塊上次拿去洗,說是也讓風吹走了,少了一塊湊不成套了。”
“再尋一塊差不多的補上就是了。”
“可上頭的花不是一個人繡的,到底看着不象。照我看,洗衣裳的那些人就是太不上心了,覺得咱們好說話。要是洗丟了大少奶奶的衣裳帕子,她們也敢那麼嬉皮笑臉的矇混過去?再說,是真丟了還是誰手腳不乾淨給昧下了還不知道呢。”
牆角那兒有人探了下頭,又很快縮了回去。主僕倆都看見了,但又林沒有什麼表示,翠玉也只把帕子撣了撣灰,跟着又林繼續向前走。
等到了桃緣居門口,翠玉又回頭看了一眼。有兩個婆子正站在那兒說閒話,見她朝這邊看,忙衝着她賠笑點頭。眼見着桃緣居的頭號大丫鬟小英這兩天就嫁出去了,翠玉姑娘以後產慶肯定更有份量,她們這些人可不都上趕着巴結。
四少奶奶是個大方的人,不過桃緣居的門戶也嚴緊,平時想打聽點兒什麼消息也不大容易,很難尋着機會。
朱正銘還沒走,兄弟倆正在西屋裡頭說話,又林隔着簾子看了一眼,並沒有進去使人到廚房去吩咐了一聲,眼見着是用飯的時辰了,看這兄弟倆談興正濃,朱正銘沒有要走的意思,又林做主婦的,不能沒有預備。
朱正銘雖然心裡煩悶,可是他也要面子,沒在兄弟面前訴苦。他一個大老爺們兒轄制不了媳婦,通房懷了孩子也保不住。
弟弟這院子他不大常來現在一看屋裡擺的掛的,再看弟弟身上穿的用的,都透着股不張揚的講究。都說四弟妹有錢,也捨得花錢,看來果然不假。妻子手裡也不是沒錢,但只捨得往良哥兒身上花。
朱慕賢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大哥在這兒用飯吧,咱們兄弟可好久沒在一起好好兒說話了。”
朱正銘這才發覺時候不早了:“不了,我這就回去吧。”
又林正好進來,笑着說:“大哥快坐着,我剛纔吩咐廚房多做了兩個小菜送來還備了壺酒,你們兄弟難得今天都有閒能湊一塊兒,一定要多喝兩盅。”
朱正銘看得出弟弟不是跟他隨口客套,也就沒再堅持要走。又林一邊吩咐傳飯,一邊打發人去給鍾氏傳個話,說朱正銘在這邊兒用飯。一時酒菜送了來,其中有兩樣都是朱正銘喜歡吃的,一道是醬拌蘿蔔,一道是清蒸肉圓。要是說只有一道呢,還能說是巧合兩樣都是他喜歡的,那說明肯定是弟妹特意吩咐的。
朱正銘十分感慨,連妻子都不注意他喜歡吃些什麼想不到弟妹倒是能替他着想。再說這酒,正宗的玉泉酒,溫得不涼不熱恰到好處,抿一口,玉泉酒特有的那種清香可真是久違了。沒有酒的時候,倒還能藏得住話,一有了酒,朱正銘也忍不住和弟弟訴起苦來。又林隔着簾子聽了幾句覺得朱正銘的牢騷也就是一般中年危機的男人都會有的抱怨。妻子不體貼兒子不爭氣,前程又沒有什麼發展。這種情形她當然不方便進去正好胡媽媽進來回事,又林餵過了兒子讓胡媽媽坐下說話。
這兄弟倆平時不聚頭,這一湊到一塊兒,這頓飯吃了一個多時辰快兩時辰了,酒添了三回,菜也熱了兩次。朱正銘酒量一般般,最後是被書墨和茶煙架着送回去的。據書墨回來說,大奶奶的臉色可不太好看,說得話也不太好聽。
又林搖搖頭,對鍾氏會說出什麼來她不用猜都知道。鍾氏那些酸話說來說去也沒有什麼新意,就是說她出身低微,只會用小恩小惠的收買人心。又林並不覺得生氣,只是覺得好笑。是,她是小恩小惠,可是小恩小惠總比她一毛不拔的強吧?下人們伺候主子圖什麼?難道就圖她一毛不拔?
再說,又林算過一筆賬,鍾氏待人很吝嗇,可她的院子開銷並不小。主要是鍾氏自己吃的那補品就沒法兒全走公賬,還有良哥兒的開銷——這麼點兒大的孩子,吃穿用度趕上又林和朱慕賢夫妻倆了。其實這麼大的孩子並不適宜吃那些名貴的滋養補品,照又林看,好好吃飯多點兒運動,良哥兒能比現在健康得多。可是這孩子讓鍾氏縱壞了,飯不正經吃,也不愛動彈,脾氣還很大,動輒生病。老爺子本來也決定了要給重孫開蒙,並把他挪出來住。可是念了三天書就病了大半個月,鍾氏又護得緊,太爺一時也沒有辦法。
朱慕賢也喝得不少,臉紅紅的,手心滾燙。他一進來,胡媽媽就告辭出去了。
又林讓人端醒酒茶來,並不打聽兄弟倆這麼半天都聊了些什麼。
其實男人們在一起喝酒聊天,聊的什麼有時候並不重要。因爲這種行爲本身就是減壓的過程。酒多了一通胡言亂語,倒也排減了一些平時累積的壓力。
象鍾氏那樣把丈夫管得死死的,認爲喝酒傷身且誤事,時日一長,只會招致丈夫對她越來越反感。
“胡媽媽剛纔來說什麼?”
又林把茶端給他,夫妻倆挨着坐着,又林在他耳邊輕聲轉述了胡媽媽的話。
朱慕賢一開始神情很輕鬆,漸漸變得鄭重起來。
“可是直的?”
“不會有錯,胡媽媽盯了她這好幾個月了。”
朱慕賢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成。這件事不宜拖延,省得夜長夢多。讓人盯緊了她,若她再去和那人見面,就一起拿住。”
又林並不覺得輕鬆,她有些疑惑地說:“我有時候會想,我並沒有什麼得罪她的地方,她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她自己的選擇。即使她有恨,爲什麼會死盯着我不放呢?”
“那種人想什麼,我們怎麼會猜得到?”
又林看了他一眼這原因說不定還和朱慕賢有關呢。
以前在於江的時候,李心蓮幾回三番的想和朱慕賢搭上關係,差不多都讓又林有意無意的破壞了。象那次祖母過壽的時候,那年過年五老爺被人逼債要拿女兒抵債的時候……這麼一來二去,李心蓮肯定以爲她是有意阻礙。再加上後來偏偏他們兩人定了親成就了姻緣,李心蓮記恨她……很可能根源在這兒。
還有五嬸子的死。是母親指點他們請的郎中,可是五嬸已經回天乏術,郎中也沒辦法。可是五老爺爲了推卸自己的責任,把髒水全往郎中和他們家身上潑——
這麼一算起來,她們之間也算是有殺母之仇,奪夫之恨了。
又林現在還不知道當時在東潭二舅母家發生的事情。那天她和四奶奶險些被綁了票,這事李光沛並沒有告訴女兒。還有一樁事情,李光沛追查了當時照看李心蓮姐妹倆的那位姑姑的死因。隔的時間長了,也沒有多少證據。可是她的死,李心蓮也肯定有脫不開的關係。當時郎中的脈案,還有開的方子,都找着了底子,那病絕不可能致死,而如果端湯送藥的人在中間做什麼手腳,那就很難說了。李心蓮手上可能還有另一條人命,就是和她一起離開於江到京城來的禿三。
年紀輕輕,手上好幾條人命。別說是女人,就是一般的男人,也沒有這麼心狠手辣。
但即使那些事又林不知道,只說在她知道的這幾樁,也足夠她心驚。
夫妻倆商量了半宿才睡下。
楊重光的喜事,朱家上下大小一起出動。原哥兒年紀還小,這幾天還有些鬧肚子,就沒有帶他去。乳孃和胡媽媽這幾個人留下來照顧
朱慕賢和又林夫妻倆分了兩路,朱慕賢同楊重光一起去宏王府迎親。楊重光沒有什麼親戚,這種需要叔伯、兄弟幫襯的場面,只能他們一幫子同年頂上去。好在場面十分歡騰熱鬧,宏王府照例是要難一難女婿的,既有考校才學的意思,也是讓他知道知道孃家人的厲害。好在楊重光才學上頭絕對沒問題。牆裡頭還有人懸花以試要考校新郎的身手。其他人覺得這回楊探花只怕應付不來,得找槍手代爲過關。可朱慕賢知道,這點兒事還難不倒好友。果然楊重光取了系紅綢的雕弓和翎箭,弓挽滿月,一箭就把花球射下來了。在一片叫好聲中,宏王府的大門緩緩向他們打開了。
同來的人看朱慕賢有些恍神,小聲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朱慕賢搖頭說並沒什麼。
他的確有些事情放心不下,不過剛纔走神,是因爲想起了過去的事。在書院讀書的時候,楊重光底子比別人都差,起步也晚,可是他比所有人都更用功,那股狠勁兒有時候看得人心驚。
那時候他以爲楊重光和表姐石瓊玉可能會成就姻緣,怎麼也不會想到世事如此變幻莫測。
很不舒服,明天看看會不會好轉,不然得去看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