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陸氏忙活了快大半年,最後相中了自己孃家的一個姑娘。這是陸氏的孃家嫂子幫着相看的,陸氏也去見了一面,是遠親家的姑娘,今年十五,家中兄妹三個,她是幼女。生得也十分清秀,據說女紅很好,性情也柔順。
可是一向對三太太百依百順的朱博南這次卻沒有聽從三太太的安排,他說要先去考取功名,再談成家的事情。三太太自然不肯,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有什麼不妥的?不少人都是十四五就成親,二十來歲才博取到功名的,娶了妻子,多個人服侍,有什麼不好?
朱博南卻堅持不肯,他說會分心,影響他攻讀。
兩個人說的都有道理。但是三太太從沒想過一向乖順的兒子會反駁她。她琢磨着,成親根本就不會影響兒子讀書,自己嫁進朱家時,丈夫不也沒有功名?後來不也一路順順當當的過了鄉試,又中了舉人嗎?大房的賢哥兒,不也是娶了妻之後才考取功名的?
兒子不願意成親……難道是心裡有人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沒辦法掐滅了,象是把野火一樣在心裡越燒越旺,燒得三太太坐立不安。
她旁敲側擊的問,朱博南一口就否認了。
但是三太太並不相信。她堅信自己的直覺沒錯,兒子的心肯定是讓哪個不正經的女人給蠱惑了,要不然一向孝順聽話的兒子怎麼會破天荒的不聽她這個當孃的話呢!
朱博南去外面書院是去讀書的,每天都有下人跟着來跟着去。三太太把朱博南的小廝叫了來仔細盤問,不過小廝說的同另一個長隨都一樣,六少爺從來都沒去過什麼不正經的地方,書院裡也沒有什麼使女丫鬟。
那問題就出在家裡頭?是哪一房的丫鬟?還是?
她可沒忘了前不久大房發生的醜事,不就是年輕姨娘勾搭了少爺麼?
三太太恨不得後腦勺也生出一雙眼睛來死死盯着兒子,先是自己院子裡的――但是很快三太太排除了她們的嫌疑。本來他們院子裡也沒幾個丫鬟,有幾個還小的先不算,有了年紀都二三十成了家的也不算。年紀和朱博南差不多的只有兩個,可是朱博南對她們十分規矩,除了必要的話,連多看一眼都沒有。
三太太雖然守寡多年,可她也年輕過,有過夫妻恩愛。年少男女間倘若有情,必然會在形跡中有所流露。
那就不是自己院子裡的。
朱府上上下下,妙齡丫鬟沒有一百也有五十。這個範圍實在太大了。
三太太憋着勁兒想找出那個勾引兒子與她離心的狐狸精。
要是兒子明着說了,看中哪個丫鬟,三太太也不是就容不下。反正他們這樣的人家,爺們兒成親前屋裡放個人也不是什麼大事。倒省得少爺們到外頭去胡來,不過成親之前好生打發了也就是了。
可是眼見這事兒沒有那麼簡單。那個不知名的狐狸精顯然快把兒子的魂兒的都勾去了,還讓他反駁母親,拒絕了親事。這讓三太太絕不能容忍。
可是朱博南和府裡其他人並不怎麼親近,三太太留心了好些日子,也只看到朱博南多去了兩次桃緣居。可他去桃緣居是找朱慕賢問課業上的事情――
難道他看上的丫鬟,是桃緣居的?
三太太一拍桌子,說不定還真是。
桃緣居的丫鬟一向在府裡是不錯的,尤其是四少奶奶李氏陪嫁來的那幾個。都是地道的江南女子,生得玲瓏嫋娜,說話柔聲細氣的,和京城本地的女子相比,明顯她們那模樣更招男人憐愛。四少奶奶也是很會調/教人的,桃緣居那幾個個個都能獨當一面,還能識得幾字。能看賬,行事進退都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三太太越想越覺得自己猜的沒錯。
她先打發人去桃緣居送了趟東西。理由也是現成的,李氏正懷着孕,做嬸子的總得表示下心意。
跑這趟腿的是三太太的心腹秦媽媽,小英不敢怠慢,連忙迎了進去,又讓人給看坐,又親手端了茶上來。
秦媽媽笑着接了茶。說了幾句客套話,又問候四少奶奶。她的目光在幾個大丫鬟身上打轉。
小英已經許了人了,不會是她。那一個生得俏麗乾淨說話爽利的翠玉聽說也許了人家了,應該也不是。剩下的就是白芷、茯苓兩個更出挑,遠勝過了其他人。朱家原來的那些個大小丫頭在她們面前不是顯得粗笨就是顯得輕浮,長相更是遠遠不如。秦媽媽相信以六少爺的眼光。不會瞧上這樣的丫頭。
白芷看來溫和細心,茯苓更活潑一些――
要是六少爺真看中了桃緣居的丫鬟,應該就在這兩個之中。
秦媽媽回去把詳情一說,三太太有些躊躇。
要是朱家的丫頭,那三太太要處置起來就省心省事得多。可是現在那是侄兒媳婦的陪嫁丫鬟,可不是她能隨意穒淶摹?
這讓三太太一時爲難了起來,連帶着對朱慕賢夫妻倆也有怨氣。做弟弟的去找兄長請教功課,可是這兄嫂卻沒管教好下人,勾得博南心思浮動,魂不守舍的,這事兒他們也有脫不了的責任。
“你看着……哪個更象?”
秦媽媽可不敢下這個論斷,只說兩個看着都好。
三太太於是找了個機會親自過去了一趟。
秦媽媽去,可以讓小英她們應酬。但是三太太是長輩,又林不能託大,親自招呼三太太用茶說話。
說實在的又林有點兒納悶,三太太素來跟人沒有往來,這不早不晚的,怎麼跑到她這兒來了?要說有什麼事兒,可她又一字沒提。
三太太坐了一會兒,倒是把一院子人都瞧了個遍。等她一走,翠玉馬上就說:“三太太那怎麼回事?說是來看奶奶的,嘴裡沒幾句要緊的話,眼神兒還淨在咱們幾個人身上打轉。”
胡媽媽猜度着,悄悄和又林說:“六少爺年紀不小了還沒有說親,三太太正張羅這事兒,可忽巴喇的跑咱們院子來瞧丫頭,有點兒蹊蹺。”
朱博南和他娘在親事上意見不一,這個也不是什麼秘密了。
又林沉吟着,胡媽媽湊近了些,輕聲說:“會不會是……咱們院子裡的誰和六少爺有什麼不清白?”
“不會。”又林斷然否絕。她事先就想到過這一點,倒不是信不過自己人的人品,也不是信不過朱博南的心性。她只是覺得,在朱府這樣複雜的人事環境裡頭,沒事也當常思有事。他們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問心無愧那沒有用,別人看着瓜田李下,心中猜疑,那是防不住的。
所以打從朱博南頭次來,又林就讓他們哥倆單去廂房或是去了西屋裡頭,也不讓丫鬟們太近前伺候。遞茶遞水端飯傳話的,差不多都是小英在忙活,有時候又林也親自給他們沏茶端點心。這些事情都是在又林眼皮子底下,要說誰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能做出點不光彩的事情來,那是不可能的――根本沒有空子可鑽啊。
“那……會不會是三太太瞎疑心?畢竟六少爺在府裡頭也就常往咱們這兒來。”
這倒是有可能的。
又林心情不怎麼好。朱慕賢好心提攜指教兄弟,末了還得受人猜疑。好人真是做不得,就算不指望好報,可誰也不想因爲行善卻和人結了怨吧?
三太太先打發陪房媽媽,自己又親自過來,肯定把這黑鍋扣她頭上了。
晚間朱慕賢回來,看又林面色不似往常,又哄又問的,又林就把這事兒和他說了。畢竟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兒,朱慕賢也得知道。
朱慕賢聽了也有點兒鬱悶。他教六弟是爲了他們兄弟的情份,沒指望三嬸兒對他感激不盡,可是也沒想到招來別人無端猜疑。
“沒事兒,你也別多想,三嬸兒她年青守寡,這心性脾氣是古怪些,連祖母都不同她計較這些事。既然咱們知道了,心裡也就有數了。回頭我和六弟說,你懷了孕怕人吵擾,我和他去小書房講功課去。”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三太太既然沒把疑心說出口,他們也不能自己過去表白說他們沒縱着丫鬟勾搭朱博南。而且也不能因爲這事兒,把朱博南也拒之門外――
畢竟朱博南並沒有過錯,再說他的課業也要緊,來年還想下場呢。
三太太又琢磨了幾天,乾脆把兒子叫了來當面問他:“你是不是喜歡你四哥院子裡的哪個丫頭?”
朱博南嚇了一跳:“娘你可別亂說。”
“娘都知道,你不用瞞我了。我也去看過了,那幾個丫頭生得是不錯,你要是真喜歡,咱們跟你四哥把人討了過來先伺候着,等你成了親再……”
朱博南急得一頭是汗:“您還去看過了?”
他忽然想起四哥前天跟他說,改去小書房講功課。
雖然他十分不捨,可是四嫂的身子要緊,四哥說的也是正理。可現在聽三太太這麼一說,他忽然明白過來!四哥突然跟他講換地方,根本不是爲了四嫂怕吵,而是爲了避嫌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