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夫子對又林和周榭這兩個女徒弟非常滿意,周榭細心,只要什麼事說透了講明瞭,她必定牢記不忘,很少出錯。又林呢,年紀小些,可是非常聰明,且對數算、理家之類的特別在行。段夫子誇獎她時,又林低頭做害羞狀。她想,夫子您不知道後世專門有個科目叫統籌學呢。怎麼合理安排,讓有限的人力和物力最大限度發揮作用,對她來說並不困難。
周大奶奶和四奶奶也對段夫子十分滿意,教了大半年,姑娘們的言談舉止明顯更有法度了,比如又林,已經很少再蹦達跳脫了,遇事也不會什麼都放在臉上,看着穩重不少,周榭呢,倒是更大方了開朗,沒象過去一樣對面家裡的僕人也那麼靦腆,她會很自然地分派她們作事,有次罰竈房一個沒看好火的婆子月錢時,也沒手軟。
兩位主母的感謝直接反映在物質饋贈上,於是段夫子也更盡心了。
周榭轉過年虛歲十三,已經是可以議親的年紀了。周大奶奶細心看着挑着,周榭的行情是相當好的,不少人家明裡暗裡探問周大奶奶的意思——周家就這麼一個女兒,陪嫁必定豐厚。更重要的一點是,周大奶奶有五個兄弟,她自己又生了四個兒子,周榭呢,一看她的臉盤和腰身,那沒跑,也是個益夫旺子相。這會兒人們最看重的還是這個。再加上週榭現在還跟了女先生學習,更加分加了不少。
又林看看自己細細的胸骨和腰胯,再看四奶奶瘦的模樣,自己在這一點上是無論如何趕不上週榭了,這是先天條件決定好了,除非她再投一次胎投到周大奶奶肚子裡去。
對於周榭的好行情。四奶奶並不忌諱。周榭比又林大呢,又林要議親至少得比她晚三年,不是一個年齡段的。不存在急奪優勢女婿資源的問題。
又林有次聽到李老太太和四奶奶商量這事,只覺得無語……她這年紀擱現代還沒上中學呢,家裡人居然已經開始攢嫁妝準備把她嫁出去了。
好吧。入鄉隨俗隨俗……要是自己能控制控制……就晚兩年再生。
早生的話,身子都沒長開。那純粹是自殺啊。這年頭兒靠着穩婆、幾個土方……雖然有郎中,可郎中是男的,又不進產房,風險大大的!但是,對女人來說,生兒子是立身根本,生了個兒子。在婆家站穩了腳,下半生有了倚靠,風險大,收益也同樣很高。所以女人們前仆後繼,爲了生兒子,真是拼了命也要上啊。
不說別人,就說四奶奶吧,當時懷上德林情形就不怎麼好,百般保胎,生的時候又險些沒命。現在還一直吃着藥,冬天的時候不大敢出屋子。但是即使這樣,四奶奶還惦記着再生一個。畢竟一個兒子還是太單薄了。有兩個,就更穩固了。
又林沒了再聽下去的興趣。慢慢走開了。
上輩子的時候,有個女同學因爲考試太苦,感嘆着說:“唉,過去的女人都不用考試,到時候父母給找個人嫁了就行了……多幸福。”
要是現在女人知道後世的女人可以上學、找工作、自己找丈夫,還能離婚,更要羨慕得死。
不,不是,她們根本不會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地方,有這麼幸福的女人生活在那裡。
二舅母生的兒子週歲時,四奶奶帶着又林他們姐弟三個一起去了越秀的舅舅家。
又林還好,德林和玉林可是頭一次出遠門,從於江到越秀坐船要一天多,德林高興得要命,一刻不停地在船上亂轉,四奶奶實在受不了,不得不把他緊緊看住,這要掉進水裡可不是鬧着玩兒的。玉林畢竟是小姑娘,文靜得多。她還能老老實實的坐在凳子上,只不過眼睛也是一直盯着舷窗外頭,看着河岸上的一切,有人趕着車,有人在走路,有人在河邊洗衣裳,旁邊就有一個在淘米洗菜的。不遠處還有人牽着牛在河邊喝水。
四奶奶看着孩子們看得着迷,用帕子拭了一下眼角,一旁胡媽媽看着了,說:“這水面上反射着太陽光,太刺眼了,把簾子放下來吧?”
“放一半吧。”四奶奶說:“瞧他們那個勁頭兒,怕是飯都不想吃了。”
德林只聽見個飯字,回過頭來說:“吃飯?吃飯!”
一船的人都笑了,四奶奶說:“真是個饞貓,光惦記着吃。這才半晌午呢,吃什麼飯?你要是餓了,讓人拿點心給你吃。”
又林找出點心匣子,給德林拿了一塊兒糕,也給了玉林一塊,不多給,怕他們吃了點心一會兒就不吃飯了。
兩個孩子教養都很好,拿着點心規矩的坐好吃了。玉林下巴上點了點碎渣,又林拿帕子給她擦了,玉林擡起頭來朝她甜甜的一笑。
又林也衝她笑了,轉過頭來卻看到四奶奶正看着她們,目光略有些奇怪。專注,又帶着一絲說不清的探究。
四奶奶對玉林一直是不冷不熱的,沒短她東西,但是也不親近。這次,是玉林頭一次被帶着出門,去的還是親近的舅舅家。
不,不止四奶奶,全家人都極力淡化着玉林在家中的存在。
對四奶奶來說,這個孩子是丈夫有別的女人的證據。雖然她已經不在了,可人過留影,雁過留聲,她留下了孩子,這令她的存在無論如何抹煞不了。
對李老太太來說呢?她是個十分注重規矩的人,玉林的母親出身不好,就算贖身從良了,可從前的經歷肯定讓李老太太如魚哽在喉。
對李光沛自己來說……當時可能是爲了傳宗接代,也可能是逢場作戲,或者他就是看中了玉林生母的美貌——原因已經不可考,但是對他來說,大概……象是一個污點。李光沛對玉林的態度雖然要溫和關切得多,可是和又林不能相比。
這些,玉林都還不懂。她還小——但是她會長大,慢慢的,總會明白。她會明白她喊孃的人並不是她的親孃,會猜想自己的名字爲什麼遲遲不能寫上族譜,會明白家裡的人爲什麼對她另眼相待。
儘管這些並不是她的錯。
又林很喜歡這個小妹妹,她不光模樣生得好,性格很乖很文靜,很聽話,尤其比較親近又林。
而且她還聰明。
又林給德林唸書,德林還懵懂的時候,玉林已經奶聲奶氣跟着唸了,一篇百家姓沒幾遍她就能複述出大半篇。這要是個男孩子,簡直天生是個唸書種子,將來說不定會中舉登科,光耀門楣。
真可惜。她要是自己的親妹妹就好了,那她也不會受這麼多區別對待。
上一代的是非對錯又林不想評判,可是玉林並沒有做錯什麼。
德林纏着又林,問岸上都是什麼,又林一樣一樣講給他聽,玉林也跟着聽得特別入神。傍晚時他們的船停靠在岸邊,在船上地方不那麼寬敞,四奶奶不放心德林,摟着他睡,又林就和玉林一起睡。
白天一整天都興奮着,玉林這會兒也累了,可還是不肯睡,躺在那裡,小手摸過來拉着又林的兩根手指,小聲喊:“阿姊。”
又林嗯了一聲,問她:“什麼事?”
過了一會兒又林也聽不見她說話,她已經睡着了。
舅舅家喜氣洋洋,上上下下張燈結綵的,比孩子出生和滿月時更熱鬧。這時候小孩子夭折率太高,這個孩子到週歲時依舊結實健康,足以讓人放下一大半心事,因此這週歲辦得更隆重。
那孩子長着一頭黑黢黢的頭髮,的確很壯實,不光能滿炕亂爬,還能搖搖晃晃的走幾步。笑起來咧開只長了幾顆糯米牙的小嘴,特別可愛。
四奶奶尤其愛得不行,抱着就捨不得撒手了,小孩子也會嫉妒,德林扯着四奶奶喊娘,又張着手讓抱。舅媽指着他笑:“這麼大點兒的小人兒,他也會吃醋啊。”
又林笑着說:“我也吃醋,我娘抱了表弟,那舅媽快抱抱我吧。”
舅媽笑着把又林攬在懷裡:“你弟弟吃醋也就罷了,你都這麼大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玉林羨慕地看了看四奶奶,又看看二舅媽。
四奶奶朝她招了一下手,玉林愣了一下,然後才邁步走到四奶奶跟前。
四奶奶分出一隻手來攬住她,玉林似乎有點不太習慣,也可能是一下子得到這樣的對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把臉貼在四奶奶的膝蓋上。
後來又林聽到舅媽這麼勸四奶奶:“你這樣就對了嘛。她娘做過什麼,和孩子又沒關係——再說,大人也不在了,撇下個孩子,她知道什麼?你好好待她,她將來自然也孝順你。”
四奶奶只說:“我也不指望她孝順我,只要將來別成個仇人就行。她生的也實在是……”
實在是什麼四奶奶沒說,又林猜着,肯定不是誇讚,要麼就是說不安分,要麼也是類似的意思。
女人就沒有不八卦的,二舅媽壓低聲音問:“聽說她那個娘,當年很是有名氣的?究竟長得什麼樣子?”
四奶奶提起這個很不自在:“我也沒見過,魏媽媽去過兩次,只看見一眼,回來以後說生得很是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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