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的時候小冬正在練字。聽着傳話頭也沒有擡,把聲字的最後一筆寫完,才說:“知道了。”
她把剛寫好的字放到一旁架子上,才起身往鏡子裡看一眼,扶了扶鬢髮,她今天梳了個斜雲髻,鬢邊簪了一朵木芙蓉花。
她比去年這個時候又長高了不少,去年這時節的衣裳已經穿不上了,小冬還拿着比了一比,裙子都縮到了腳踝上頭了。
秦烈沒回來之前小冬幾乎每天都要想一想,他走到哪裡了,不知他是否平安。等到確準了她回來的消息,小冬一顆心終於“咚”一聲落到了底,說不出的踏實。
趙呂正和秦烈說話,廳上滿滿當當擺了好幾只大箱子,小冬一邁進廳門,秦烈就轉過身來。
——果然曬得象塊黑炭頭一樣。
不管看慣了他這副模樣了,小冬倒覺得也很順眼,和平時常見的白面書生們全然不同。
“小冬妹妹。”
小冬和他見過禮,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瘦了。黑了,人倒顯得很精神。秦烈仔細打量她一眼,才笑着說:“妹妹又高了些。“
秦烈帶來的那些箱子裡有毛皮,玉石,香料,布匹,藥材,都不是中原的出產。趙呂正和秦烈說:“你跑這趟能有多少賺頭,倒弄了這麼多來送人情兒,豈不是白跑了?每樣有一件兒是個意思就行了。”
秦烈一笑:“那就權做我存放在你這兒的吧,什麼時候短了我再找你要。”
話雖然這麼說,可任誰都知道他不會來找人要的。
“還有樣東西,是送給小冬妹妹解悶的。”
秦烈招了下手,外頭站的人捧了一個籃子進來。秦烈把上頭蓋的布一掀,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從裡面探了出來。
小冬冷不防,嚇得朝後縮了縮,再仔細看,原來是隻白色的小貓。毛長長的極爲柔順,臉兒胖胖的,水汪汪的眼睛打量着這個陌生的地方,低低的“喵嗚”叫了一聲。
“小冬妹妹如今也不去學堂了,整天待在家裡,我就弄了這個來,可以解解悶兒。”
小冬從來沒養過這些,即使玉芳閣有些雀鳥,池子裡還有魚,那些都不能算做寵物。再說也不用她喂水餵食,小冬試着伸出手,把小貓抱了起來,那隻貓脖子上繫着個銀鈴鐺,很是溫順,乖乖的讓她抱,伸出舌頭舔了舔爪子,懶洋洋地在她臂彎裡找了個舒服姿勢臥下了。
趙呂登時不滿意了:“合着這還是隻懶貓。”
秦烈忙說:“懶好,那等淘氣的到處抓撓撕咬,又愛亂跑。這懶的又乖巧,又幹淨,才適合小姑娘養着玩。”
小冬忍俊不禁,合着這懶也有懶的好處。
她和秦烈沒多說幾句就回去了,等過了午,她說要午睡,打發其他人都出去了,還特意留了一扇窗。果然沒過多會兒窗扇被無聲地推開,秦烈象只大貓一樣輕捷靈巧地從窗外跳了進來。
小冬坐在榻邊,午睡前她已經拆了簪環,頭髮半披半散着,笑嘻嘻地壓低聲音問:“你從哪裡找了一隻貓來?”
秦烈說:“和我有生意往來的一個熟人。他家就安在昌德,家中女兒養的貓恰好生了四隻小貓,我就要了一隻來。你可喜歡?”
小冬點頭說:“多謝你費心,我很喜歡。不過它都吃些什麼?”
“什麼都吃,養的並不嬌。”秦烈拉了一張凳子來坐下:“這麼久沒見,你還好麼?”
“好着呢,”小冬說:“你怎麼樣?一路上太平麼?這趟生意賺得多不多?”
“託福託福,不虧本就成,”一副奸商口吻,笑容偏坦蕩真誠,和她說起路上的見聞,一望無際的戈壁,早上睡醒時發現自己睡在沙堆中,差點兒被活活埋了。雖然有嚮導,可沒想到嚮導記着的那處小湖泊已經乾涸了,好在遇着另一隊商隊,纔不致於人馬睏乏的沒着落。還說起遇到蛇,遇到狼的經歷,小冬聽得聚精會神,秦烈並沒有長篇大論地描述,可是很真實很生動,非常引人入勝。
“可真是辛苦。”
“還好。”
小冬也說起來,不過她沒有什麼事情好說,就是居家過日子,然後說起趙芷的親事,小冬問秦烈:“屏州你去過麼?”
“常去。”
“那,章家你知道麼?”
秦烈點頭說:“自然知道,章家算是屏州數一數二的大戶,那幾座山頭都是他家的。頗有善名,造橋鋪路還修過廟,在屏州就算不知道太守,也不會不知道章家。”
小冬稍稍放一些心,又問:“那章滿庭呢?你認得不?”
秦烈搖了搖頭:“沒有打過交道,我和章家也有過一兩樁生意往來,這位章公子倘若是一心讀書不問錢物商鋪的事情,自然不會和我相識。”
說的也對。
“不如我寫信回去,再細打聽打聽,看看人品如何。”秦烈是知道的,小冬沒有什麼深交的朋友,也就是一個趙芷,關係親密極爲要好。既然她要嫁一個外鄉人,小冬不放心是自然的。
“那好,那可要麻煩你了。”
“和我你還客氣什麼。”
秦烈一眼看見牀頭擱着個繡籃,裡面放着個做了一半的荷包,眼見着十分精巧鮮亮。
“這是給誰做的?”
“給趙芷。”小冬解釋說:“我也做不來別的……送旁的玩器衣飾倒是簡單,可是又缺了份兒誠意。”
那荷包是如意樣式,上頭已經繡上了並蒂花的樣子,只有寥寥的幾根線條,顯得很清雅。
“你這個師傅沒有白請,看着比以前是好多了。”
小冬把荷包拿回來,瞅他一眼:“難道我以前做的很差?”
秦烈一臉勉爲其難狀:“也還算不錯……”
這等沒誠意的誇獎比貶損她還討厭呢。
小冬把荷包放回籃子裡頭。臉板着,可心裡並不生氣。
秦烈問她:“你的功夫撂下沒有?”
說起這個來小冬頓時心虛,從秦烈走了,她基本就沒怎麼練過。俗話說一天不練自己知道,三天不練同行知道,這都超過三個月沒練了,秦烈焉有發現不了的?
一看她露出心虛狀來,秦烈就明白了。
他說:“你啊……”嘆口氣沒再說,等了一下又笑了。
小冬尋思着這難道是恨鐵不成鋼的怒極反笑?偷偷轉過臉兒瞄一眼,秦烈正看她,兩人目光一對上。小冬心裡虛,臉騰地就紅了。
她又背過身去,屋裡頭靜悄悄的,秦烈也半晌沒言語。過了好一會兒,秦烈問:“那隻貓呢?”
“胡媽媽說怕身上有蝨子跳蚤,逮去洗澡梳毛去了,說過兩天都拾掇完了再給我抱。”小冬清清嗓子:“我給它起個名叫梅花,你覺得怎麼樣?”
秦烈想了想:“此名何解?”
小冬解釋說:“那貓爪印可不就象五瓣的梅花麼?難道不合適?”
秦烈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再合適不過了——不過梅花是隻公貓。”
小冬差點兒讓口水嗆着,順過氣來,硬撐着說:“這個名字很逗趣,我看挺好。”
秦烈點頭說:“正是。”
小冬終究還是撐不住笑出聲來。這一笑,外頭便能聽見了,紅芙問了聲:“郡主?要吃茶麼?”
小冬忙說:“不用。”
秦烈不便再留,他起身要走,小冬跟了兩步相送。人家送客是送到門口,她是送到窗邊。秦烈回頭一笑,翻出了窗子。
小冬尋思着他這溜門翻窗的業務倒是十分熟練,又想起他臨去時那一笑——靜靜站了片刻,才合上了窗子。
以前她總是覺得自己還小,是小孩子。秦烈呢,是個象趙呂一樣的哥哥。他跳窗子來找她,小冬一面覺得他象大孩子一樣頑皮,一面又有種偷偷違反規矩的刺激感覺。秦烈與趙呂不一樣,趙呂雖然疼愛她,可是仍然是個規規矩矩的世子,秦烈卻成長在完全不同的天地裡,他和小冬講童年的趣事,象粘知了,捉蛐蛐,逮螢火蟲,做哨子,做風箏,釣魚,捉蝦,打獵……
可是經過幾年時光,他們都長大了。
秦烈已經是氣宇軒昂能頂門立戶的男子漢。小冬也不再是梳着丫髻懵懂不知世事的孩童。
也許秦烈以後……也不會再多來了。
小冬終於趕完了那兩個荷包,拿去給趙芷。兩個荷包裡都裝了東西,一個裡頭裝的是一對紅珊瑚連理扣,另一個裡面裝的是赤金鑲寶石鴛鴦佩。趙芷高興得很,拿着左看右看,連聲稱謝。高興了一會兒,卻又慢慢的斂了喜色:“來日一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
小冬說:“你說哪裡話,章公子肯定是要留在京城的吧?你母親哪捨得你離這麼遠?”
趙芷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娘在想什麼,明明也捨不得,卻還是定了他家……”
“就算是去屏州住幾年,那來往也方便得緊。你看,我那位表哥,他是遂州人氏,和屏州離得不遠,不也常來常往的麼?”
這話當然是有意寬慰。趙芷是嫁給人家做媳婦的,自然不能象秦烈那樣走南闖北的四處都去。
趙芷忙把話岔開去:“過兩天就是中秋,你又給太后娘娘預備什麼節禮了?”
小冬笑笑:“我原來想繡個扇面的,可是一想,都這個時節了誰還用扇子?於是改做了雙鞋。”
趙芷點點頭,湊近小冬,壓低聲音說:“我聽說,聖德太后娘娘瘋啦。”
“什麼?”
“聽說已經不認得人了,整天不是撒潑哭罵就是號哭不止,還用花瓶把宮人的頭都砸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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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連趕了兩場,中午在孃家,晚上和老公的一幫兄弟姐妹——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