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一直在小冬身邊兒,看起來依依不捨的。聖慈太后讓人帶他出去玩耍,他出去了一圈兒回來,還是坐到小冬身邊兒,聽她和聖慈太后說話。
聖慈太后同自己先頭幾個孫子孫女兒都不親近。
早先的時候,宮裡頭是聖德太后做主,她雖然也掛着太后的名份,地位卻遠遠不如,只是個擺設。那會兒連皇后在內,後宮的女眷、皇子和公主,都與聖德太后親近。後來聖德太后失勢,可是聖慈太后與他們也親近不起來。
四皇子的身世說來也實在堪憐,沒了親孃照拂的孩子,在這後宮裡頭有多艱難,聖慈太后是知道的。她也時常吩咐人多照應她些。
不過,單單吃飽穿暖,是不夠的。
這孩子,大概把小冬當姐姐了吧?
果然,等小冬要走的時候,四皇子朝聖慈太后求懇,想出宮去送送小冬,也認認秦府的門。
聖慈太后想了想,點頭答應了:“多帶幾個跟從的人。宮門下鑰前可得回來。不許亂跑,不許淘氣,要聽你小冬姐姐的話。”
四皇子笑逐顏開,緊緊扯着小冬的袖子,脆脆地應了一聲:“是。”
小冬沒想到進宮一趟,倒帶個小尾巴回去。
不過四皇子本來就是個乖巧的孩子,從來沒聽說過他頑皮搗蛋過。
四皇子和小冬坐一車裡,一路上時時的掀車簾朝外看。
“這是頭一次出宮?”
皇子點頭說:“宮外原來是這樣子,人好多,好熱鬧啊。”
小冬心裡微微發酸。四皇子指着路邊的一個鋪子:“那是做什麼的?”
“是布莊,賣綢緞布匹的。”
“一匹布貴不貴?”
“一般人不論匹買的,先量好尺寸,過來扯布,或是七尺,或是九尺。夠做一身兒衣裳就行了,用不着買一整匹。”
四皇子點點頭:“原來是這樣。是不是一整匹太貴了?”
“唔,而且布放在家裡,一時穿不着,易生潮,生蟲……很是麻煩。不如要穿的時候來現買的好。”
小冬沒怎麼和年紀比她小的孩子相處過,從小到大都是受別人照顧得多,現在突然有個人需要她來照顧教導,感覺很是新奇。
車子穿過街道,走得比平時慢了些,正方便四皇子左顧右盼。小冬起先有些擔心,怕這孩子看到熱鬧想要下車,可是四皇子從頭到尾都很乖,好奇之極,可是沒說要下車去玩。
路過一家鋪子門口,正有胡商從裡頭出來,高鼻深目,紅髮藍眼,四皇子啊了一聲:“那……那人……”
“那是胡人,從極西的地方來做買賣的。”
四皇子問了個十分經典的問題:“小冬姐姐,他眼珠子是藍的……他看見的東西,是不是也是藍的?”
小冬忍俊不禁:“那你的眼珠子還是黑的呢,你看到的東西,難不成是黑的嗎?”
四皇子摸摸自己的眼,笑了:“怪不得書上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呢,這些事兒書上可都沒有寫。”
車子拐了個彎,小冬指着前頭說:“喏,我的家就在那前頭了,你將來若是自己要來,可要認準門兒。”
四皇子用力點頭:“嗯,我記得了。”
小冬一笑。車到了門前,四皇子先下了車,還有模有樣的回過身來扶小冬。
“姐姐慢點。”
要是有個這麼乖巧聰明的親弟弟就好了。
小冬扶着他的手,笑着說:“好。”
四皇子擡起頭打量了一番秦府的門面,指着門上的匾說:“這字是誰寫的?”
小冬一笑:“你猜呢?”
四皇子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起來,還沒有開口說話,斜刺裡忽然竄出幾個人,直直朝他們衝了過來。四皇子帶的護衛反應極快,秦府門口的家丁反應更快,隔着兩三丈遠便把那幾個人攔住了。
小冬將四皇子朝身後攔,這孩子卻往小冬身前擋。
“哎哎,別誤會”來人中有一個揚聲喊:“我們是來找親戚的我們找秦阿婆,找烈叔”聲音脆稚,聽起來介於孩童和少年之間。
“說錯了,不是烈叔,現在得喊烈舅舅了。”
“沒錯,孃的兄弟當然喊舅,嬸子的兄弟也喊舅麼?”
“反正喊叔不對”
還沒把話說清,自己倒先鬧起內訌來了。
另一個孩子說:“別吵啦。”她聲音脆脆的象銀鈴般,朝前走了一步,揚起臉來說:“我們來找秦婆婆,我叔叔是李萬河,他是不是住在這兒啊?你……是烈叔叔新娶的媳婦嗎?”
這是李萬河的……侄子侄女?
四皇子看他們也不過是半大孩子,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晃晃小冬的手:“姐姐?”
他們不是在遂州麼?怎麼千里迢迢跑到京城來了?而且,怎麼就三個孩子?也沒個大人跟着?
“你們……你們怎麼來的?”小冬擡了下手,讓人放他們走了過來。三個孩子看起來風塵僕僕,那個女孩子也是穿的男孩打扮,臉上左一道右一道抹得都是髒污——四皇子歪着頭打量他們,大概從來沒見過這樣子的,又是年齡相近的孩子,十分好奇。
“是石姐姐帶我們來的。”
石姐姐又是誰?不是李家的人?
一個孩子朝後一指,有個人從人叢背後走出來,朝前邁了一步。
她穿着一身男裝,一隻腳上的靴子乾脆是用麻繩纏起來的,雖然臉上淨是塵灰,可是一雙眼又大又圓,黑白分明,如泉水一樣清澈。她定定的看着小冬,嘴脣緊緊抿着。
小冬微微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大門口也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李萬河他們已經離開了京城,這幾個孩子怕是不知道,這時候找了來,前後剛剛錯開了一天。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要不然這麼遠的路,怎麼讓一個姑娘家帶着三個孩子千里迢迢趕到京城來?
小冬吩咐紅芙領他們進府,先梳洗安頓一下,又命人去給秦烈報信兒,說是老家來人,請他早些回來。
四皇子很是好奇,跟着小冬朝裡走,還頻頻回頭打量那一行四人,小聲問:“小冬姐姐,你家裡的客人,都這麼……”他形容不上來,不過小冬明白他的意思。
那倒不是,今天頭一遭,還就讓四皇子趕上了。
“是……姐夫家鄉來的?”
小冬點點頭。
頭次聽人喊秦烈姐夫,感覺真是……挺新奇有趣的。
胡氏從裡頭迎出來,她已經知道四皇子來了,先行了禮,四皇子很有派頭的一揮手:“免禮。
小孩兒裝大人最有趣。
“郡主,聽說,來了客人?”
“嗯,應該是李家的孩子,不知怎麼就跑到京城來了,看起來很是倉促狼狽……”
不象是來做客尋親的,倒象是小孩兒離家出走似的。
“媽媽去看一看,瞧瞧他們還缺不缺什麼,收拾好了領他們來偏廳,得問問清楚才行。”
小冬招呼四皇子坐下,讓人端上茶點,又去取了些玩意兒來。趙呂以前送了小冬許多精巧的禮物,大多留在了安王府,也有一些帶到了這邊來。象九連環如意鈴串棋子什麼的都有。四皇子洗過手,拿了一塊莓子醬的點心,不過明顯他的心思不在吃食上,一會兒的功夫,起碼偷偷朝外看了三回。
小冬知道他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丫鬟領着那四個人來了,他們都已經換了衣裳洗淨了臉,兩個男孩子一個略大些,另一個要小一點。果然龍生龍鳳生鳳,李長河那樣的身材,兒子也不矮,跟半個大人似的。那個女孩子皮膚雪白,生得粉妝玉琢,頭髮辮了兩條小辮子,還繫了兩朵小小的紅花。
那位石姑娘走在最後,她看來十七八歲了,身量苗條,相貌娟秀,一頭秀髮又濃又黑,是個十分貌美的女子。小冬琢磨,她們來時臉抹成那樣,八成並不是因爲路途太過辛苦才弄成那樣。出門在外,妙齡女子的美貌實在是不太妥當。
小冬讓他們坐了下來,還不等她先問,那邊的小姑娘先開腔了,嘰嘰喳喳跟小鳥一樣:“秦阿婆呢?我嬸嬸呢?叔叔不在嗎?”
小冬問:“你們叫什麼名字?怎麼從遂州來京城了?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麼?”
三個小的縮了縮頭,小冬掃了一眼,心裡大致有數了。
三個孩子你推我我推你的,還是那個女孩子說:“我叫燕子,我哥哥叫土生、保成。家裡……沒什麼事。我們就是想念叔叔和嬸子……嗯,還想來京城見見世面。”
問他們看來沒什麼收穫,小冬把目光投向那位石姑娘,和她的目光碰個正着。
她直勾勾的,近乎審視一樣的打量讓小冬微微皺起眉頭。
她這些年的經歷令她對女人的敵意特別敏感。
這位石姑娘的目光不對頭。
“這位姑娘姓石?不知與李家怎麼稱呼?怎麼會帶着他們幾個孩子來京城呢?”
石姑娘沒說話,還是李燕子搶着說:“石姐姐和我們家住得近嘛,要不是她,我們還來不了京城呢。”
那就不是親戚了?
石姑娘忽然開口說:“我和秦大哥打小兒一塊兒長大的,我爹爹是他師傅。”
她說話的時候下巴微微擡起,話裡透出一股濃濃的挑釁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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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石姑娘前兩天就該來了,因爲俺身體一不舒服,就把她的出場給拖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