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一來見着秦烈便說:“哎喲,到底是新婚夫妻,少見一兩天都不成,巴巴的追到這裡來。”
秦烈一點兒也沒有不好意思,笑着說:“其實是我來得急,不然羅渭就和我一道來了。”
六公主臉有點紅,呸了一聲,也不好意思接着打趣了。
“你來得不巧了,原來到處都空着,現在都住滿了。”六公主坐了下來:“連最邊上的風盈袖都住上了人。”
“你怎麼知道?”
“我想去那兒泡冷石泉的嘛,結果那裡住了一位梅才人。她後頭的屋子還住了一位劉美人。”
這些人當然是隨皇帝前來的,不光後宮美人,還有還有宮女,宦官,侍衛——這麼些人把康泉的行宮塞得滿滿當當的,哪兒還有清靜的地方。
“把四姐姐找來,咱們正好鬥牌。”六公主不懷好意瞅着秦烈地笑:“你有錢我們可都知道,回來多掏出來些給我們做脂粉錢吧。”
“四姐姐也是財主嘛,幹嘛盯着我們。”
六公主眼一翻:“喲,這就護上了。你放心,我肯定手下留情,不會把你們的荷包給贏個精光。”
還不知道誰精光呢。去遂州的船上,小冬可是見識過秦烈大殺四方的功力——俗話說無奸不商,小冬試過連續十來局一次沒贏過,她氣沖沖地指責秦烈偷牌,秦烈笑着伸手就解腰帶:“來來來,你來搜……”
最後小冬到底搜着沒搜着他偷的牌——咳,就不足爲外人道也。
六公主差人去將四公主也請了來,四公主神色睏倦,雖然有脂粉掩蓋,還是透出一股憔悴之態。
小冬關切地問:“四姐姐身子不適麼?”
“沒事,就是昨晚上沒睡好。”四公主打起精神:“這霧一時半刻也散不去,咱們鬥牌,讓妹夫出去散散吧。”
“噯,又都不是外人,我正要贏他呢,哪能放他走?”
四公主看了她一眼,沒出聲。六公主拉着她坐下:“來來來,我帶了一副澄竹的,一副玉石的,用哪一副?”
四公主有些無奈地說:“澄竹的吧,玉石的又涼又硬,拿着費力。”
“那有什麼關係,你可以讓丫頭替你拿嘛。”
四個人坐了下來,小冬有些擔心秦烈再拿出他出神入化的偷牌算牌的本事來,使了兩個眼色。其實她壓根兒不用擔心,秦烈贏她,那是閨房之樂。這會兒和四公主、六公主一起,那是要多規矩有多規矩,幾局下來小輸了一把,小贏了一次,小冬輸了兩回,六公主四公主也是各有輸贏。
四公主眉頭始終微皺着,有些心不在焉,小冬覺得她心思根本沒在這上頭,果然下一把四公主又出錯了牌。小冬在打量她,四公主似乎也偷偷看了小冬好幾次。
六公主贏得輕鬆,心情也好:“四姐姐承讓啦。”
四姐姐將牌一推:“不玩了。”
“咦?”六公主不樂意了:“幹嘛呀?只輸了一點,又不算多。你一走我們三個人湊不了局。”
四公主搖搖頭,扶着額角:“我頭疼得厲害。”
她臉色那樣難看,這話倒不象假話。
“啊?你不早說。”六公主忙說:“叫太醫來給你瞧瞧,會不會是晚上着涼了。”
“沒事兒,不用找太醫,我躺會兒就好。”
小冬讓人鋪好牀榻,扶四公主躺了下來,一面還是打發人去請太醫。
不過,小冬覺得,四公主約摸——是心病吧?
在宮中長大的人,忍耐病痛的本事幾乎無師自通的。許多時候你不能病,有病也不能顯露在臉上。
紅荊端了熱茶進來,小冬輕聲問:“四姐姐,喝口水吧?”
四公主搖了搖頭。
她臉朝牀裡,肩膀輕輕顫抖,等再轉過頭來的時候,臉上並沒有淚痕,只是眼眶與鼻尖微紅。
有時候傷心與傷風,看起來很相似。可是傷風的時候,不必躲起來流淚。
小冬又將茶端給她,四公主接了過去放在一旁,握住了小冬的手。
“四姐姐?你這是爲什麼?”
四公主搖搖頭:“沒什麼……就是……想起了些從前的事情。我娘……去世的時候,也是這麼個月份,那天也有大霧。”
小冬先是想到皇后,然後才反應過來,四公主說的是她早已經去世的親生母親。
宮裡沒有什麼人提起她,就連四公主也不會提起。小冬對四公主的親生母親一無所知,只是恍惚聽人提起過,是個不怎麼得寵的女子,身子也不好。四公主養在皇后膝下,時日一久,小冬竟然一時想不起她還有生身母親。
可是,只爲這個,四公主怎麼會這樣難過?
後宮生活可以將最柔軟的心磨礪得象磐石般堅硬厚實,四公主又不是四五歲的孩子,會躲起來爲生母早逝哭一場。
這種事,連小冬都不會做。
“也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覺得難受……”四公主好象要把積了太久的水一氣兒倒出來一樣,話開了個頭就收不住了:“我記得娘去了之後,有人領我去見皇后。旁邊的人教我跪下,喊皇后娘娘……皇后那天穿着一身件大紅緞子的衣裳,裙幅上繡着金色的牡丹,我在地下跪了好久,才聽到她說讓我起來。後來好長時間,只要一想起那一天,想起皇后,我就只記得那紅裙子上的金線牡丹,特別的刺眼。”
“後來我什麼都聽她的,皇后有時候待我冰冷冷的,甚至有些厭憎。我知道她想起她夭折的女兒……不過也有和氣的時候,後來……我大了些,一天一天的過下來,喊她母后,彼此也有幾分真感情——”
是的,即使是養只貓兒,時日久了也是要有感情的。
“皇后給我指了門親事,算是對我不錯了。有時候,我喊着母后,也是真心的拿她當我的娘。可是她病重的那些時候,我有時候累得很,熬得難受,還要溫言軟語勸慰服侍她,就會想起從前來。想起我跪在地下,看着那繡着金線牡丹的大紅裙子,想到我親生母親楊美人死時的裝裹不過是件舊綾衣。想着在皇后宮中的那幾年,小心翼翼的跟大宮女賠笑臉,餓了也得忍着,渴了也不敢多喝水,夜裡炭盆熄了,凍得瑟瑟發抖睡不着。後來我大了,遷到宜蘭宮去住,皇后吩咐人給我做了新衣裳……我記得,那回一共做了六套新人。可是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也許是底下人怠慢,裙子都做得大了,不合身……”
“皇后臨去那兩日,人已經全糊塗了,時昏時醒的。醒的時候也說好多話,她覺得自己忍了太久了,一直忍到了死。我當時一邊聽着,一邊想,誰不在忍呢?我也是……”四公主絮絮叨叨,臉色紅得異樣。小冬先前只覺得她是精神亢奮,待覺得她的掌心也越來越熱,才明白過來。
四公主這真是病了。
她已經從皇后說到了四駙馬:“他還瞞我,我怎麼不知道,只是覺得孩子也生了幾個,伊兒都已經懂事了,不想爲這個再和他鬧。他在外頭那一個前幾天剛生了個女兒,他連着幾天都跑出去,有天夜裡甚至沒回來,還覺得瞞我瞞得好……我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秦烈在門邊朝小冬打個手勢,太醫跟在他身後進來。
四公主雙目無神,似醒非醒的,小冬扶她躺下,讓太醫近前來診脈。
小冬守在一旁,秦烈的手輕輕搭在她肩膀上:“別擔心。”
“嗯。”
太醫診過脈,說是沒大礙,開了一張方子。小冬命人隨他去配了藥回來煎。六公主特意要了方子去看,小冬問她看出什麼門道來,六公主只說:“這真怪我,她明明不舒服還硬拉着她作陪。”
“太醫也說了沒有大礙,時候不早了,六姐姐你也回去歇着吧。”
“嗯,我打發了人去和渢泉閣的人說了,讓他們別亂了方寸,四姐姐在你這兒一病,眼下也不宜挪動。”
四公主服了藥睡了一覺,出了一身汗,褻衣都溼了,小冬讓人替她換過乾爽的內衫,被褥也換過了。這麼一番折騰,四公主睜開了眼。
“四姐姐,你覺得怎麼樣?”
四公主的眼神有些迷惘,似乎一時沒明白過來自己在什麼地方,又發生了什麼事。
“太醫說,四姐姐只是外感風寒,靜養幾日就會好的,沒有大礙。”
四公主慢慢清醒過來,低聲說:“煩勞小冬妹妹了……”
“快別跟我客氣了。姐姐可要喝水?”
四公主喝了水,又重新躺下。
“六姐姐很是過意不去,說不該強拉你玩牌……”
四公主頭輕輕晃了一下:“不怪她。她就是那個脾氣。以前我總不喜歡她,不過現在想想她有她的好處,和她一塊兒不用多想,不累心。”
對,小冬也有同感。
夜間風有些涼,小冬攏了下披肩,忽然聽着四公主問她:“小冬妹妹,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情嗎?”
“唔?”
四公主輕聲說:“你……來京城之前,你母親的事,你小時候的事情,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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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病不斷~~
啵大家,欠更會補上的……是欠兩章還是三章來着,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