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寢殿外, 涼風瑟瑟。數盞燈籠隨風而動,上面書着紅色的大字,一面是“柳府”二字, 另一面則是“武正世家”。燈籠內燭火搖曳, 忽明忽暗的亮光打在檐下, 隱約可見周邊精美的雕刻。
寢殿內卻沒有點燈, 裡面供奉的是柳家莊的諸位先祖, 從高至低共五排牌位,整整齊齊安放着。香菸嫋嫋,一室靜謐。
柳籍垂首跪着, 回想今日的種種,開始反思自己是否太莽撞了。若想想別的辦法先將訂親的事拖住, 等到大哥回來再說, 興許就不會是這般局面。這次的確是他估錯了, 不是高估了母親對思妤的寵愛程度,而是低估了她對禮法的重視。
身後的門“吱呀”被推開, 月光灑進,他不由回頭去看。揹着光看不清臉,只看到是個姑娘的身形。
“五叔。”人影走進來,匆匆關上門。
一說話,柳籍便辨別出是柳思妤, 皺眉道:“你怎麼過來了?”
“我來給你送點吃的。”柳思妤放下手裡的食盒, 將其打開, 頓時香氣四溢, “思妝來看我, 我就讓她替我在屋裡呆一陣子,自己偷跑過來了。”
柳籍看清她的衣着和髮髻, 果然是柳思妝平日的模樣,不由握了她的手:“我只是跪祠堂,又不是受家法,你何必特地跑過來?若是被娘知道,又該罰你了,況且她身體也不好,也經不起氣。”
柳思妤沒想到自己花了心思跑過來,卻受到責怪,心中委屈。咬咬嘴脣,低聲道:“我是聽說你沒吃東西,你別生氣,我馬上就回去的。”
他哪有生氣?柳籍聞言一愣,想了想,猜是自己剛纔語氣生硬了。他本意是擔心她被罰,也不知聽到她耳朵裡變成了什麼樣。以前他也常用這種語氣說話,許是被今日發生的事亂了心神,才讓這個傻子變得太敏感了。於是忙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笑道:“我沒生氣,剛纔看你過來心裡還偷着樂呢。”
柳思妤擡頭,臉上這才帶了笑意,伸手拾起一塊蓮藕肉餅喂到他嘴邊:“趁熱吃。這些點心是思妝做了給我送來的,都是我愛吃的東西,你將就着吃點吧。”
柳籍又不挑食,何況柳思妤從小黏了他那麼多年,呆在一起久了,口味自然也相差不大。張口咬下一口外酥裡嫩的肉餅,肚子裡的饞蟲便被勾上來了,讚道:“看不出來,思妝的手藝倒不錯。”
柳思妤看着他把手上東西吃完,表情怏怏的:“這個我也會做。”
柳籍不明所以,呆愣了片刻突然嗤笑出聲:“柳思妤,你怎麼連這種醋都吃?”
“我沒吃醋,我就說說而已。”她忙不迭替自己辯解,卻有種越描越黑的感覺。扭捏了半天,自暴自棄道:“隨你怎麼想,快些吃,吃完了我還要趕回去的。”
柳籍怕她耽擱太久不好,乾脆從懷裡掏出方巾鋪在地上,將食盒裡的點心一一取出。做完這些,方纔拍拍她的腦袋:“好了,回去吧,不用擔心我。”
柳思妤心裡不樂意,拖拖拉拉地收拾好食盒,走得三步一回頭。門扉合上,她定定站在寢殿外的天井中,心情不可抑制地不安起來。她並不只是來送點心的,今日發生這種事,總覺得沒聽到五叔親口說些什麼,她就無法定下心神。可是她來了,五叔卻什麼都沒說,只幾句話就開始趕人,她若就此打道回府,恐怕一整晚都別想睡着了。
各種情緒涌上胸口,只覺那裡揪得慌。柳思妤一咬牙一跺腳,猛地轉身衝回寢殿,手裡的食盒也顧不上了,隨意往旁邊一丟,整個人直直朝柳籍撲過去。殿內的柳籍感到身後一陣涼風灌進,剛回頭便見柳思妤從門外衝了進來,一頭扎進自己懷裡。他還在尋思她怎麼去而復返,竟聽到小聲的啜泣,慌忙問:“怎麼了?”
“五叔,我喜歡你。”柳思妤伸手,緊緊摟住他的腰,“你不能不要我,你若是跟奶奶妥協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聞言,柳籍心頭一軟,同時也鬆了口氣,手掌在她背上輕撫:“我怎麼可能妥協?你別胡思亂想。”
“可是我很怕,你什麼都沒跟我說,又急着讓我回房……”話未說完,脣已然被封住。柳籍用力吻住她,力度較以前都大上不少,柳思妤只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些,那脣舌即刻追逐過來,似乎不願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
空中倏地劃過一道閃電,亮如白晝,旋即傳來一聲春雷的炸響,傾盆大雨隨之澆下。
兩人在雷聲中結束這個吻。柳思妤臉色發白,眼角瞄向上面的牌位,小心翼翼道:“列祖列宗是要劈死我們麼?”
柳籍皺眉,看着外面突如其來的暴雨,不滿道:“他們倒是劈進來試試。”說罷,低頭又要吻。
可惜老天偏不如他的意,如同要印證他們的話一般,門外又是一陣電閃雷鳴,光亮閃過牌位,整個寢殿都顯得異常陰沉。柳思妤縮縮脖子,從柳籍懷中退出來:“怎麼辦?我回不去了。”
柳籍也很困擾,外面下着大暴雨,總不能讓柳思妤冒雨淋回去,會不會被發現還是其次,她身體剛好,再淋出病來就糟了。
“暴雨不會下太久,等會兒再走吧。”他伸手摸摸她的衣裳,皺眉道,“穿得有點單薄,冷不冷?”
柳思妤從他口中得了準話,又被這麼關心着,身上再冷,心裡頭也暖乎乎的,遂搖頭笑道:“沒事,我去關了門就好了。”
“這個給你披着。”柳籍邊說邊脫下外袍,替她裹上。柳思妤鼻子發酸,湊上前去在他脣角落下一吻,繼而將人抱住:“五叔,若是奶奶真的趕我出門怎麼辦?”
柳籍眼簾低垂,沉默許久,聲音緩緩響起:“那我帶你走。”柳家莊若容不下,他們便到別處去,總歸有容得下他們的地方。
“哼,好個‘帶你走’,老子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帶她走!”
一聲暴喝和着雨聲砸進來。殿內兩人身形一頓,扭頭朝門口看去,卻見柳莊主不知何時已經立在那裡。
“你們兩個給我滾出來,免得污了列祖列宗的眼。”柳莊主撐着傘,轉身而去。兩人不敢不從,相識一眼,旋即快步跟上。待跟着柳莊主到達祠堂正廳,皆是全身溼透,柳思妤固然有柳籍的外袍擋着,奈何溼衣服貼住皮肉,還是凍得瑟瑟發抖。
“跪下。”柳莊主不顧這些,只關了門,便徑自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見兩人依言跪於自己跟前,腦中浮現之前在寢殿見到的一幕,不由閉眼晾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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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一炷香,柳莊主方纔開口:“我聽夫人說了你們的事,起先還不太相信,你們倒是配合,在我眼皮子底下來這麼一出,叫我不信都不行。”
從柳夫人拒不答應開始,此事便註定瞞不過柳莊主,柳籍並不感到意外,反倒是自己父親此時還這般鎮靜讓他有點摸不準。
“爹,思妤身子不好,不如讓她先換身衣服。”他知道自己現在說這話不合適,只是察覺到旁邊抖得厲害的身子,不得不說。
柳莊主瞪目:“你知道心疼思妤的身體,怎麼不知心疼心疼你孃親?她現在還病在牀上,起不了身!”
“兒子(孫女)不孝。”兩人異口同聲。
柳莊主長嘆了口氣,伸手揉着眉心:“祠堂沒有地方可換衣裳,思妤先穿我的。”說着,將自己的外袍往她腳邊一丟。柳思妤猶豫,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擡頭看他。柳莊主不耐道:“讓你穿你就穿,你是我孫女,爺爺還會真讓你凍病了不成?”
“謝謝爺爺。”她輕聲應下,心中燃起一絲希望。爺爺沒有生他們的氣,至少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生氣,或許奶奶那邊走不通,爺爺纔是突破口?
“慢着!”柳莊主突然出聲喝住,眼睛死盯着她的脖子,幾乎要冒出火來。他霍然起身,指着柳籍的鼻子,顫聲質問:“你、你跟思妤……可是有了夫妻之實?”
柳思妤聞言,臉轟然紅透,咬緊嘴脣不敢擡頭。柳籍只一怔愣,旋即點頭認下,明白老爺子定是看見了柳思妤脖子上的紅痕。
“畜生!”一個耳光狠狠扇在柳籍臉上,他身形不穩,險些跌倒,足見那耳光力道之大。柳思妤大驚,連忙傾身將他扶住,口中想要辯解,竟聞柳莊主道:“思妤去取家法過來,老子今天要打死這個畜生!”
柳思妤聽了哪裡肯依:“爺爺,你別怪五叔,是我……”
“思妤去取吧。”柳籍一口打斷,轉而俯身朝柳莊主磕下,“兒子願意受罰,只求父親消氣後,能成全了兒子和思妤。”
柳莊主也不理睬他,滿臉怒氣地支使柳思妤:“還不快去!”
“爺爺,”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柳思妤更急,索性厚了臉皮,“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事是我自願的。爺爺要罰就連孫女一塊罰吧。”
“你以爲爺爺當真捨不得打你?行,你想討罰,老子就兩個一起罰!”柳莊主哼聲走向內堂,很快便取了家法出來。柳思妤攀緊柳籍的手臂,想象着那近有手腕粗細的荊條落在身上,會是怎樣一副皮開肉綻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