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之間解決一個疑難,石達開心情愉快。他與徐簡從詩文一路談到歷史名人、歷朝制度,越談越是投機。石達開本就喜愛結交豪傑,更難得的是兩人地位相近,又都允文允武,共同話題非常之多。兩人從妓院一路談回軍營,又在軍營中暢談至深夜。直到天色將明,才各自歇息。徐簡剛睡了一小會兒,石達開卻是興奮難抑,回來叫醒他繼續品評歷代名將。
徐簡苦笑道:“翼王真是好談興。不過來日方長,如今攻佔長沙纔是大計!”
石達開遽然醒覺,以掌拍額道:“賢弟所言極是。咱們且去看看,賢弟要的東西準備得如何!”
短短一天功夫,兩人交情已很深厚。除了礙於分處兩個陣營,翼王又身份特殊(天王與東西南北翼五王都號稱是上帝之子,彼此是神兄神弟,各以“達胞”“清胞”等相互稱呼),不好直接結拜,稱呼中早已視同兄弟。
輜重營裡,連日徵集的綢緞堆積如山,足以證明靖港一帶的富裕程度。徐簡仔細檢查了綢緞的數量和質量,點頭道:“很好,可以按我的圖樣趕製氣球了!”
兩人又轉到工匠營,這裡已經連夜趕工,做出三架配重式投石機的樣品。石達開疑惑道:“這是元人所用的回回炮吧?如今軍中火炮衆多,製造這種過時之物何用?”
徐簡笑道:“炮有所短,投石機有所長。咱們只消演示一下,兄長就知其中奧妙!”
徐簡命人將回回炮搬出營地,又找來堅韌長索系在一塊大石頭上,指揮衆人絞起配重用的鐵球,然後將繫繩的石頭朝一邊營房拋出。
轟隆聲中,石頭飛出數百米遠,打穿一間營房的屋頂,徐簡將繩索拉直,尾端固定在一臺比屋頂更高的雲車上。隨即他讓人取來一對特製的器具,上端勾牢繩索,突然縱身一躍,身子沿着繩索飛速下滑。短短几息功夫,徐簡就滑過兩百餘米到了對面屋頂。
等他回到投石機的旁邊,石達開皺眉道:“賢弟想以這種方式登城?我怕一來滑行用時太長,清兵會斬斷繩索。二來投石機及繩索數量都有限制,一次能投送二三十人就屬僥倖。區區二三十人抵什麼用?”
徐簡笑道:“這是考慮萬一氣球製造不成而做的備案。不過就算真的用上,只消能投放十人上城,我就敢保證控制一百米城牆至少半個時辰。要是這麼一段時間翼王的精兵還跟不上去,攻城失敗我也沒話可說!”
石達開還沒回答,一個粗豪的聲音道:“好大口氣。你當清妖都是紙糊的?竟敢大言不慚!”
徐簡轉頭一看,卻是翼王族兄石祥禎從旁冒出。徐簡乜斜着眼,看也不看他道:“我敢說出,就能做到!石將軍要是不服,儘管找人跟我的屬下比比身手。”
石祥禎爲人驍勇,軍中稱其爲“鐵公雞”。他看到這個楚國貴少一副鄙視的樣子,火氣不由騰騰上冒。他噌的上前,雙眼怒睜道:“不用找人,今天就由我跟你比試一場。你要輸了,給我洗五天馬如何?”
“我要贏了呢?”徐簡雙眼看天,一副全不把此人放在眼裡的架勢。
石祥禎漲紅臉道:“我要輸了,從此管你叫爺爺!”
話音未落,眼前一花,徐簡已一拳砸下。石祥禎吃了一驚,暗道:此子出手不慢!
他打起精神,伸臂架開。雙臂相觸,石祥禎發覺對方力量極大,震得自己身子一晃。他更是吃驚。正要反擊,徐簡出手如電,左臂抓胸,身子半轉。突然一聲暴喝,竟將對手從頭頂甩了出去。
砰的一聲,塵土四濺。校場上圍觀衆將無不驚呼。石祥禎滿臉通紅的跳起身來,正不知如何是好,徐簡已經笑着擺手道:“我與翼王兄弟相稱,怎敢要石兄叫我爺爺!”
石祥禎小小松了口氣。但心中憤恨,無論如何無法跟這小子和氣相處。他狠狠瞪了對方一言,大步走了出去。
石達開也驚訝于徐簡的身手。他也是好武之人,忍不住想親自試試。徐簡連忙婉拒道:“咱們都是一軍統帥,輸贏關涉士氣。大戰之前不宜多事。等攻下長沙,我再陪兄長活活筋骨!”
石達開這才做罷。想到長沙之戰,他又有些憂慮:“賢弟可是立了軍令狀。如今十天限期已經用掉一天多,製作賢弟所謂的‘氣球’至少還要四五天,不足五天的時間,賢弟有把握能一戰成功?”
徐簡的臉色也嚴肅起來。他建議道:“兄長兵力佔優,我看應該立刻圍城並發動晝夜攻勢,不能讓清兵有從容調整的閒暇!”
石達開點頭道:“這個何消說。前軍五萬人由胡丞相統領,早已抵達長沙城下。按原計劃,是想先形成對峙之勢。等南征軍回師攻下湘潭,兩軍會合後再廣徵民夫,在長沙城外掘長壕、築堡壘,以長圍消耗守軍糧食及士氣,最終一戰破城。但賢弟既說有把握獨力破城,愚兄當然更願速戰速決。長沙一下,湖南指日可平。天國得到一個富庶省份,根基纔算真正建立!”
徐簡欣然拱手道:“小弟預爲兄長賀!長沙城內的五萬兵馬是滿清僅有的敢戰部隊。消滅這五萬人馬,滿清等於死了大半。長江從中截斷,西南省份頓成懸隔之地,滿清再也無法利用各省資源。在此同時,東王如能拋開牽絆全力東進,迅速攻佔金陵,大江以南不復爲滿清所有!”
石達開擊掌道:“賢弟所言與東王不謀而合。實不相瞞,東王前軍自攻下武昌後,只稍做休整,就已全軍東進,數日之內便將抵達金陵。金陵王氣所在,若能攻克,我天國必得天下!”
說到這裡,他突然醒悟,歉然道:“我忘了賢弟乃大楚臣子。不過你我一見如故,真要有兵戎相見的一天,愚兄必當保全賢弟。以賢弟之才,何愁不能在天國位列封疆!”
徐簡正色道:“兄長此言休提!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楚王寄我以腹心之任,我徐簡怎可預謀退身之路!滅清之後,小弟當盡力斡旋,使兩邊以兄弟之國相處,實在不成,那也只能挺身而戰。若小弟不幸亡於兄長之手,兄長只消收葬我於高山之巔,遙望南邊,墓碑上刻‘大楚忠臣徐簡之墓’便可!”
徐簡深明說話的技巧。這番話說得既坦誠又正氣,恰好合於石達開的理念。石達開肅然起敬,改容說道:“賢弟如此風骨,倒是愚兄淺薄了!衝賢弟這樣的英才,愚兄必當盡力向天王進言,爭取保全兩國和氣!”
兩人又議論一陣,石達開道聲歉意,回到帥帳處理積壓公務。剛在書案前坐下,石祥禎悄然進入,對石達開建言道:“翼王,我看徐簡此人非常可疑。楚國人絕沒這麼好心助我攻城。何況楚賊以‘楚’爲國號,不可能不要古楚之地。翼王要小心此人包藏禍心,設下詭計謀害我軍!”
石達開微微一笑:“大哥放心。他的話我最多隻聽一半。要是獻上什麼可疑計策,我絕對不會採用!”
石祥禎鬆了口氣,但他仍然不放心道:“要防他在軍中串聯,撬咱們的牆角。楚人別的不會,最擅長的就是收買拉攏!”
石達開失笑道:“大哥一向沒這麼細心的,今天這是怎麼啦?是輸給徐簡所以對他不滿?”
石祥禎漲紅臉道:“我豈是小氣之人,我純是爲翼王的家業考慮。咱們自家人要是不盡心,難道還能指望外人?”
這年頭,宗族勢力不能輕慢。石達開改容道:“大哥說得對。不過你的擔心有些多餘。自從幫會分子多次叛亂,我軍早已不再容留幫會成員,一律只要敬信上帝的信徒。如今掌軍將領不是我石家子弟,就是廣西帶來的老弟兄,家口全在天王那兒。徐簡孤身來到這兒,靠什麼收買軍中將領?”
石祥禎滿心疑慮,總覺姓徐的小子很不對勁。但再三細想,實在找不出問題所在。最終他建議道:“小心無大錯。大戰當前,對這小子要格外看得緊些。”
石達開點頭答應,石祥禎這才退出。可是被他這麼一打岔,石達開滿腹心思卻被引動。他擲筆於桌,一個人靜想了很久,突然長長嘆了口氣。
石達開生於西元1831年,今年不過二十二歲。但他年輕雖輕,卻是文武全才,閱歷又極豐富,絕不至於象堂兄擔憂的那樣輕信於人。只是天國上層形勢微妙,他對東王其人有極大疑慮。要是不能順利攻下長沙,迅速擴張自身勢力,他怕自己會進退無據,最終象南王、西王那樣身遭“意外”!
他拍了拍手,一個小校無聲的進入。石達開沉聲道:“那幾個人有什麼異動?”
小校稟報道:“暫無異狀。仍是每隔三天發信一封。察看信鴿去路,正是武昌方向。他們應是東王細作無疑!”
石達開低低的嘆氣,隨即劍眉一揚,低聲命令道:“不要干涉他們行事,但要安排足夠人手緊盯。準備隨時將其格殺或是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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