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三更時分,秦漫突地從睡夢中驚醒,醒來後發覺自己一身冷汗已然溼透了內衫。她趕緊用被子將自己圈緊,免得因此而着了涼。
秦漫垂下眼,想來自己還是因爲白日裡在老太太房裡聽了那些話,心中有些個疑懼。她從來不認爲自己是什麼巾幗英雄,也就不對自己這番膽小而感覺羞恥了。且正因爲她不想死,便更是要好好的弄清這尤家潛藏着的欲對她不利的敵人。
“月成。”她對着房門開口喚道,這個時辰月成她們應當還沒有休息纔對。此種時候她又慶幸,幸好自己沒有穿成一個丫鬟,否則這每日只睡兩三時辰的規矩,着實會讓她這個喜愛睡眠的人備受折磨。在這門第觀念嚴重的時代,身爲丫鬟確是難以翻身的,或說是根本無可能翻身。
果然,月成輕輕推門而入,卻見秦漫坐在牀上,頭髮微微有些凌亂像是被汗水打溼過的,便慌忙上前道:“小姐,做噩夢了?”
這一走近,月成才發現小姐確是出了很多汗。
秦漫笑着搖了搖頭:“那倒不是。”她也未曾做什麼噩夢,只不過是心中有疑懼便如此了。她又吩咐道:“月成,去打點熱水來房裡。”
“是,小姐。”月成也知道小姐是想洗個熱水澡,否則這一身汗的還真無法入睡。她又怕秦漫着涼,便去房外叫了尤苦進來,讓尤苦用汗巾替秦漫先將汗珠子給擦去一些,方纔出房去打熱水了。
秦漫由着尤苦替自己擦汗,一邊趁機打量。一開始的確會被尤苦的模樣給嚇到,不過這些日子相處久了,她倒也不覺得尤苦的臉有多慘不忍睹了。
其實尤苦只是左臉被燒傷的有些嚴重,若用額際頭髮稍微遮掩一下,或許沒那麼怖人。只是她從少夫人淪爲婢女後,似乎不再注重打扮了,連右臉的顏色也有些淡黃,絲毫看不出她曾經也是尤家半個主人。
“子君將尤苦派往孫媳婦身邊,難道就沒有什麼特殊的意思?孫媳婦回房後不妨好好想想。”
秦漫想着先前白日裡老太太暗示她的話,心裡有了些主意。尤子君將尤苦調給她,的確是有可疑。思及尤子君的舉動與老太太的一些暗示,秦漫總覺得這兩人似乎都在期盼她查出些什麼事情。
但令她不解的是,還有什麼事情是尤子君與老太太不能去查的?除非這事關係到尤老爺,不過虎毒還不食子呢,尤老爺毫無害自己兒子的動機啊。不過,目前她還是應該照老太太的暗示,探探尤苦這邊的情況。
“綠英,可與我一般,睡不安穩?”待到尤苦將汗巾放在一旁的凳上時,秦漫才含笑問她。
尤苦擡頭望向秦漫,眼裡滿是迷惑,似乎並不清楚這位少夫人的意思。
不過秦漫仍是從那微抖了一下的手看出尤苦內心其實還是震動的,她猜想也是因那一聲‘綠英’的關係。
“去將那族規冊子拿與我看。”秦漫朝香案處瞟了一眼,吩咐道。
尤苦未作遲疑,即刻去將族規冊子雙手捧了來,遞與秦漫。
“尤苦,你瞧。”秦漫恢復了原有的稱呼,翻開族規冊子指着其中一頁的某行文字,問道:“這可是少爺的第三房夫人?”
尤苦看了冊子一眼,見少夫人指的正是她原來的名字:尤綠英。她想到當日少爺曾對少夫人說過,她尤苦就是第三房夫人,便不好推說不是,只得點了點頭。
秦漫見目的已達到,便不說話,只等月成來了。
尤苦心中忐忑,不知少夫人爲何話問一半便不問了。少夫人定是從老太太那聽到了什麼,不過少夫人若想從她這裡打開缺口,她卻是萬萬要明哲保身不敢多言的。以往的教訓,夠了,尤苦微微垂下目光。
不多時,月成帶了兩個靜寧院的下人進得房來。月成在秦漫的示意下將木桶備好,又往裡添加了大半熱水,這纔將下人趕了出去,使房門緊閉,前來攙扶秦漫去木桶邊。
秦漫解了衣衫,赤足踏進木桶中,讓熱水浸泡着全身。月成與尤苦在一邊服侍着,她便自顧自的享受着。
若尤苦以爲她是要問她話,就錯了。她原本就不想這般從尤苦臉上瞧出什麼,那樣不確定,也太累。她之所以拿族規冊子來試探尤苦,是爲了確認一件事情:尤苦是否識字。
秦漫當然知道,冒冒然的讓尤苦以筆代嘴回話,尤苦定要裝作不識字。雖說她從尤子君口中知道這尤家有身份的小姐都是讀過書識得字的,但尤苦要否認,她也拿她無法。
水還是熱的,秦漫就想多泡一會兒,但她看着窗外估計了一下時辰,再過小會兒應該是尤苦與月成休息的時間段了。忖着她們本身就無多少睡眠,她便不想佔用兩人的睡眠時間,於是吩咐道:“月成,去拿紙筆來,放在書案上。”
月成也不知小姐爲何要這般吩咐,卻仍舊是應了一聲,將手擦淨後按照秦漫的吩咐將紙攤開在書案上,又將墨汁研好。
秦漫見月成準備妥當,便笑着對尤苦說道:“尤苦,我想問一些話,需要你如實回答。既然你沒法子親口回答,那麼親筆書寫也是可行的,對嗎?”
尤苦一愣,方知少夫人先前那番問話只是爲了試出她是否識字。不過,少夫人雖費了些心思,卻仍舊是要失望了。
秦漫瞧見尤苦搖頭,一臉爲難,便收了笑容,道:“我前些日子倒是從族規上知曉了一些下人的規矩,據說尤家有規定:下人一旦分配給哪個院落,便不可以再伺候第二位主子了是吧?”
尤苦當然知曉這規定,從她領了族長的命令在尤府爲婢之後,她便一直伺候在少爺身邊,不算是被分配給了哪個院落。如今少爺將她分配到靜寧院,這事兒也是有記載的,所以她便已經是靜寧院的人了。
倘若少夫人出了什麼意外,或者是不滿意她的伺候將她打發走,她便永遠也不得再被分配到院落中做事,而是要到尤府最底層去打雜了。尤府的下人都知道,那樣一來,不僅月俸少了一大半,而且還要處處受人欺負,所以沒有誰會不盡心伺候自己唯一的主子。
這正是尤家爲了讓下人對主子忠心而擬出的規定,也是爲了防止妻妾之間買通各院落的下人,而後去陷害與自己對立的一方。
秦漫見尤苦面露驚惶,心知達到了她要的效果,便又恢復了笑容說:“其實我這人最是護短,你便是與我說了什麼驚人的秘密,我也不會泄露半字。”
尤苦點了點頭,表示瞭解。雖說少夫人與尤府其他女子有些不同,但她也不認爲少夫人以一人之力能鬥得過那些……如今她已然被賜給了靜寧院,已經是少夫人的人了,理當對少夫人忠心。但她能夠做的,也只不過是不讓少夫人涉險,遠離那些爭鬥而已。
“明白就好,那麼我問一句,你便將答案寫出來。”秦漫微微動了動身子,激起小層浪花,煞是好看。她又轉頭對月成吩咐道:“你先去門口守着,我與尤苦說完話,自會喚你。”
“是,小姐。”月成說着便要退至房門口去,卻被尤苦制止了。
尤苦搖了搖頭,伸出雙手在秦漫不遠處,以便她看清。少夫人能想到的事情,尤府那些人又怎會想不到呢?若她還能夠寫出字來,怕是也活不到今時今日了。
秦漫頓時呆住,暗懊自己粗心大意,看樣子今日這番試探是白費心機了。
原來,約莫是因爲那場大火的關係,尤苦左右兩手的各五根手指已經不見指縫,而是黏在了一起。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尤苦早已不能用手握筆,縱使她識字,也無法以筆代嘴回答任何人任何問題了。
秦漫又想到,縱那場大火的人必定也如她一般,曾試探過尤苦是否能以筆代嘴,在確認尤苦無威脅後方才放了過手,否則尤苦也無法活至今日的。
不過,若尤苦兩手執筆,只是要費力些,卻也能寫出字來的。更何況,用嘴咬着筆寫字的人,也多了去了。但秦漫沒有這樣要求,因爲她知道尤苦是不會輕易的吐露真言的。
“好了,扶我起來吧,待我上了牀,你們也都去歇息吧。”秦漫放棄了從尤苦身上挖秘密的想法,吩咐道。
尤苦心下有些內疚,少夫人臉上露出的失望,她不是沒瞧見。但她也不能因此而說些什麼,只怕會害了少夫人的。
尤苦便與月成一齊去扶了秦漫起身,又預備給她擦乾身子,方便她就寢。
“瞧我這一回來看見了什麼?美人出浴圖?”一個略微低沉且帶着些微取笑意味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將三人嚇了一跳。
秦漫慌張的轉身,在看見門口那人炙熱的眼神後,禁不住驚呼了一聲,下意識的就以雙手遮擋了自己。不過,這舉動着實是遮掩不了什麼的,只會讓她姣好的身段更加的引人注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