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進門敬公婆,可秦漫是見了尤子君一面,然而那公婆卻始終沒有露面。
秦漫有些無奈,不管是要關冷宮還是怎樣,總得有個人來透露一下意思啊。不過這幾日她閒着無聊便用話從月成口中套出了‘三年不言’的規定,也就是害她落得這般下場的罪魁禍首。
所謂‘三年不言’,就是指舊皇帝去世、新皇帝登基後的三年內,文武百官乃至販夫走卒都不得隨意開口說話,婚嫁喪事一律從簡。追根究底,就是一個‘孝’字在作祟。
按照月成的說法,過去的兩年裡,幾乎沒有一個人在家以外的地方開口說話,生怕說錯了什麼被小人告到朝廷而獲重罪。秦漫很不以爲然,雖說孝道重要,但也不能用活人的幸福生活去祭奠死人。若是在這三年內,國家發生什麼動亂,難道也得遵守這‘三年不言’的規矩不成?
話說回來,若真是國家發生動亂,想必這規矩也會因時而變的。在秦漫看來,這‘三年不言’不過是新君用來穩定人心的計策罷了。新主換舊主,最怕的就是舊臣奪權鬧事,如果先封了他們的口,再捆住他們的手腳,想必也興不起風作不起浪的。
秦漫只是在等,等一個人來找她。她畢竟是尤家的媳婦,明媒,雖說沒有正娶,但也是被逼無奈才低調過門。就算是非常時期,在尤家大門內她依然還是少夫人,所以尤家能夠當家作主的人一定會跟她說些什麼。
只要當家作主的人找上她,她或許就能知道往後自己該怎麼做了。是浮上水面鬥法,還是潛下水底摸魚,全看尤家給她什麼樣的活路走。這裡女子地位低,她也只不過想安安穩穩的活着罷了。
果然,在秦漫嫁入尤家的第五日,尤子君的母親來靜寧院了。在秦漫看來,這位據月成說是誥命夫人的女人一定精明能幹,雷厲風行。誰知,尤夫人一進房間,就讓秦漫大感意外。
尤夫人不過四十出頭,眉目間透着一股子溫婉,絲毫沒有盛氣凌人之感。如果以當家主母的眼光來看她,確實有點讓人無法接受。
秦漫覺得,她的婆婆屬於被男人保護着的小女人類型,實在沒有一點精明夫人的模樣。她再想到那日進尤家時見到的名義夫君尤子君,微微感到好笑:溫柔母親和冷酷兒子的組合?她禁不住有點期待這對母子面對面了,不知那是個什麼場面。
“兒媳秦漫給母親請安,母親請用茶。”雖然不是正式的入門禮,但畢竟還是第一次見面,秦漫依然很規矩恭敬的跪下了,而月成也非常懂規矩的端上了熱茶供秦漫敬奉。
尤夫人像是有幾分羞澀似的,頰上飛起了一朵紅雲。她接過秦漫奉上的茶,輕呷了口後道:“媳婦快起來吧。”說完她將茶杯放在一旁,從手腕上取下一個鐲子。
“謝母親。”秦漫卻沒有起身,因爲她瞟見尤夫人的動作,心知是要給她見面禮,便依舊跪着等待尤夫人開口。
尤夫人似乎有些感慨,她看了鐲子半晌,才遞與秦漫:“子君娶了三房,唯有媳婦嫁的委屈。前邊三房媳婦都風風光光的入府,我也按照禮俗準備了見面禮。只是這一次,老爺也不曾吩咐,我自是不敢自作主張。不過,這個鐲子是我嫁進尤家之時老太太贈予我的,意義非凡。我現在把它送給媳婦,媳婦可不要嫌棄纔是。”
“母親千萬不要如此說,兒媳不敢,兒媳謝過母親。”秦漫急忙雙手接過鐲子,心下卻是大吃一驚:尤子君在她之前娶了三房???
單看尤子君那相貌與氣質,怎麼也不像沉迷酒色之人,然而事實證明:她已經是他的第四位妻子了。秦青曾說過,她嫁過來是做正妻的,這無容置疑。畢竟秦青再不疼她,也丟不起臉讓唯一的女兒做妾。
如果她是第四房,那麼前三房去哪兒了?那前三房必定不是妾侍,否則尤夫人不會稱她們爲‘媳婦’。秦漫心中大爲疑惑,但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因爲尤夫人的這番話,她對這位婆婆又有了幾分改觀。第一次談話就告訴她這件令她震驚的事情,安的什麼心?看來,她不能僅憑外表來判斷這位婆婆的城府了。
尤夫人溫婉的笑了笑:“媳婦再不起來,怕是有人會說我虧待媳婦了。”
“母親言重了,兒媳遵命。”秦漫也回以一笑,搭了月成的手站了起來。
尤夫人看了她半晌,幾次欲言又止。
秦漫自是覺察到了,但她也不問。如果尤夫人是想讓她開口發問,那麼她恐怕要讓她失望了。初入尤家,許多事情都還不清不楚,她做事說話更得小心幾分纔是。
“媳婦,聽說這幾日子君都事務繁忙,沒有前往靜寧院歇息?”尤夫人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秦漫心裡一曬,原來她想問的是這個。她點了點頭,面上無半點尷尬和難堪:“回母親的話,是的。”
尤夫人長嘆一聲:“媳婦初爲人妻,許多事情怕是不夠明瞭,我這個做母親的應當提點媳婦幾句纔是。”她頓了頓,幽幽地道:“我們做媳婦的,只須安安分分的呆在家裡,等着夫君垂青就是了。”
秦漫一怔,怎地她語氣有些哀怨?莫非……這尤老爺與尤夫人感情並不好?不過她從尤夫人的話中聽出點意思來了,尤夫人這麼說,只怕是在提醒她不要對尤子君產生什麼埋怨之情,更不要做出什麼不當的事情來吧?
秦漫微微一笑:“母親說的是,兒媳謹記。”若是尤子君一輩子不踏進靜寧院,她倒省心了。就怕命運不由人,她始終得趟進尤家這趟渾水中呢。
她總有種感覺,這尤家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這般平靜、祥和。不像下人的神秘婆子,不與她洞房的冷酷夫婿,溫婉的不像當家主母的婆婆,還有神秘的前三房尤家媳婦。
她忍不住在心中嘆氣,放眼這個世界,哪兒有她能相信的人呢?秦青對她這個義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必尤家上下也知曉她不受秦青重視,自然也就不會因爲秦青的關係而朝她靠攏。除開秦青,她在這裡一無權親二無財勢,實在是無法找到與她站在同一戰線的人。
首先便不知這尤家的底細,她已經在‘知己知彼’上輸了,日後要做起什麼事來必定困難重重。若是有心人士要挑她的刺兒,那也是方便容易的緊。
“時候也不早了,我得回房了。媳婦且安心在這住着,等老爺回來,自會讓尤家上下與媳婦見上一面的。”尤夫人看了看天色,突地起身,似乎有點急。
秦漫便跟了上去:“兒媳送母親罷。”
“不用了。”尤夫人笑了笑,便往外走。
誰知尤夫人還尚未踏出房門,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堵住了門口,將尤夫人嚇了一跳。等她定睛下來一看,才發現是尤子君。
“母親莫慌,是兒子。”尤子君的表情有了些溫度,甚至可以說是微笑。不過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女子,死死的低着頭,讓人無法看清她的相貌。
尤夫人撫了撫胸口,嗔道:“我道是誰,卻是子君你。”
“嚇着母親了,是兒子的錯。”尤子君低頭認錯。
尤夫人笑了笑:“原是我膽小,怎能怪子君你呢?無妨,無妨。”
秦漫看在眼裡,心道這尤子君在他母親面前倒還像個活人。從國君去世後‘三年不言’,再到這冰棍對着自己的母親也能笑來看,這裡的人是十分注重孝道的。
“妾身給夫君請安。”她試探性的開口請安,卻發現其他人眼裡並未出現什麼異色,頓時有點小鬱悶:看樣子女子地位果然低下啊。
做妻子的整日得給丈夫請安,給公婆下跪,她往後的日子似乎並不會很愜意。秦漫認命的接受了這一事實,她跟‘委屈’攀上親戚了。
“嗯。”尤子君看了看她,表情恢復了冷漠,接着又側身讓出道兒,讓身後的女子上前了幾步。他對秦漫說道:“這是尤苦,以後就由她伺候你了。”
秦漫聞言擡頭望去,又吃了一驚。這尤苦……竟是個面容盡毀的女人!尤子君把這樣一個奴婢安排在她身邊,有什麼用意?
是要羞辱她?不,犯不着。她畢竟還是他的正妻,他就算再不待見她,也萬萬不會賠上自己的臉面。
是要監視她?不,沒道理。若要監視她,必定要派個精明伶俐的丫頭來,不會做的如此明顯讓她防備。
“多謝夫君。”雖然心裡百般疑惑,但秦漫仍然是把這個燙手山芋給接了下來。在她掩飾住自己的驚訝之後,她分明從尤子君眼中看見了一絲欣賞,或者說是如釋重負。她不禁更加疑惑了,這尤子君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子君你……”尤夫人訥訥地開口,顯然也還不能接受尤子君的做法。
秦漫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她原就好奇着這對性格迥異的母子見面後會如何談話,現在見到了,卻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但到底哪裡怪,她一時之間卻也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