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尤老爺之所以將秦漫喚了來,一是這三位姑娘即便是要被尤子君收了去,那也得見過正妻的禮,他便讓秦漫來受禮了;二是兩位房長來勢洶洶,但這事兒他不想插手,免得失了爲官者的身份。各房之間的明爭暗鬥是必然存在的,下邊兒幾房眼紅長房家的權勢財力,自然會伸手欲篡取之。
秦漫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一開口便道明瞭尤子仁不過是個托兒——送這三位姑娘來的必然不是下邊幾房的人,畢竟尤老爺還是長房房長,下邊幾房還沒有誰能讓尤老爺就範,因此尤子仁只會是奉了族長的命令來‘送禮’,纔敢如此囂張。
雖說口舌之快好逞,但也不可明着來,因爲她畢竟是女人,不可太過放肆。尤子君不在,這邊兒又有尤老爺坐陣,她原本是沒什麼機會說話的,不過是尤老爺權衡了利弊,讓最有權對此事說話的她代爲出頭罷了。
所以未等尤子仁開口,秦漫已是自行歉然笑道:“一時緊張倒是辭不達意了,堂弟莫怪。我想問的是堂弟受了誰的託付——來送禮?”
雖說尤氏一族裡女人地位低,不過那是女人對着自家的老爺少爺們,至於各房之間……卻是互不買賬的。別家男人管不着別家女人的事兒,除非那女人犯了族規,那也要稟告族長請族長代爲處置。所以尤子仁先是臉色一陣青白,接着又聽這位小堂嫂將話給兜了過來,便也不好再揪着這疏忽不放——畢竟還有長房房長在這兒呢。房長都沒發話斥責自己媳婦,那他是不能開口斥責的。
想了幾圈尤子仁便恢復了笑容,道:“子仁是奉了族長的命令,來給堂兄送三位妾侍的。這三女都是從家風不錯的門戶裡挑選出來的,族長均已考覈過。原本是小事一樁,不過伯父道是堂嫂進了門,此事當由堂嫂去安排。所以,堂嫂要費些心神了。”
不過是少爺招幾位姑娘進房的事兒,哪兒用得着小姐來費甚麼心神?月成在心裡啐道。聽他這話裡話外的,就是在暗示姑爺對小姐的寵會被這新進的姑娘給奪了去,所以才道是‘小姐要費心神’。
這會兒秦漫卻沒有拿話去抵他,因爲人家都說了是奉族長之命,她可不會駁他的話兒。她只微笑着轉向尤老爺道:“既是父親吩咐,兒媳自會妥當安排。西邊兒還有幾所空院子,兒媳便把她們安置在那兒,父親以爲如何?”
尤老爺卻搖了搖頭道:“不成,西邊兒那幾所院子是給子君未來的兒女住的,怎可分給姑娘們?媳婦這話實在欠妥當。”
說起這事兒,尤老爺心裡也是十分不是滋味兒的。自從幾個女兒嫁出去之後,幾所院子便一直空着,自家兒子愣是不給空院子裡添個主兒。但尤家長房未成年的兒子女兒歷來都住在那幾所院子,所以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讓姑娘們住進西邊空院的。
秦漫哪兒能不知這事兒呢?可她就是要這般提議,纔好讓那尤子仁自個兒道出此行來意——尤閔壕作甚要給尤子君添妾侍,這大多數人都能瞧明白的,不過沒人說出來罷了。此時聽尤老爺這般微微責備,她便低了頭道:“父親教訓的是,兒媳記住了。那……”
“伯父,子仁有話要說。”尤子仁打斷秦漫後邊的話,朝向尤老爺道。
尤老爺擺了擺手:“你父親也在此,有什麼話便說,說錯了我也不怪罪你。”他焉能不知三人此行目的?但子君年過三十,也確未能給長房添丁,他又能說些什麼?不孝有三,無後乃大,族長即使派了他們來送十位姑娘,他都得替子君接着。而此刻尤子仁要說的話,他也知道會是些什麼了。
尤子仁望了一眼秦漫,便往下說了去:“堂兄比子仁大了五歲有餘,子仁已有三子四女,堂兄卻——作爲長房長孫來說不得不說是一件憾事。那歷來住着未成年子女的院落,倘若能住進幾位姑娘,不定便立刻有喜訊來了。”
最重要的,是西邊兒那幾所空院離尤子君的主院落最爲相近,尤子仁早是看準了這一點,也想將三位姑娘給安排到那兒去,方便尤子君與三位姑娘培養感情。尤子仁心想道:如此才能給這位堂嫂一點厲害瞧瞧。他原先也是與她無甚過節的,此番實是奉命。其實也怪她自個兒,誰讓她一進尤家大門便得罪了族長呢?雖說族長沒有明說,不過他是瞧出了大半的。
尤老爺聽得眉頭都蹙了起來,兒子無嗣是他如今最大的心病,這侄兒卻當着他的面兒、兩位房長的面兒、還有媳婦的面兒把這話給挑明瞭,讓他好生沒有臉面。偏生這侄兒還是奉了族長的命令來的,教他是發火也不妥當,承認也不樂意。
思量了半晌兒,尤老爺決定還是讓媳婦出面,最多媳婦說錯話兒他斥責兩句就是了。於是他便對秦漫道:“這事兒,媳婦怎麼看?”
秦漫也察覺了尤老爺的心意,便輕聲道:“父親,兒媳以爲堂弟說得有理,不定就是那院裡一直空落落的,幾位姑娘才一直沒有喜訊傳出。”她好容易地瞧見了尤老爺的不悅以及尤子仁的得意,於是又接着往下說了去:“不過父親還請聽兒媳一言。”
尤老爺原本是不高興這媳婦怎地胳膊肘子往外彎了,此時又聽她還有話說,便問道:“哦?媳婦但說說看。”
“兒媳要說的,便是這‘先來後到’的理兒。”秦漫不慌不忙地道:“三位姑娘是族長親自挑選過來的人兒,自是要妥善照顧。不過那西邊兒院子住進姑娘的事兒——那還得依着咱們長房的規矩。自古長幼有序,所以這西邊兒院子裡是可以住進姑娘,以應了堂弟的吉言報些喜訊出來,但住進去的姑娘卻要以進門先後爲主。也就是說伺候夫君時間最長的姑娘,才能依次住進去。若是讓新來的三位姑娘住了進去,這就亂了規矩不是?那不知情的些個下人們,還以爲是三位姑娘有特權呢,難聽的話兒對姑娘們也有損,對咱們尤家的家風更是有損。兒媳要說的便是這個,還請父親定奪。”
尤老爺心下便歡喜了,不管住進去的是誰,只要不是這三位姑娘就成。他臉上便有了笑容:“媳婦這話有理,先來後到,先來後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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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子仁嗤道:“那些姑娘這麼些年了一直沒動靜,住進西邊兒院子便能成了?”他不得不說她這一番話是上得了檯面兒,不過他還能咬住這麼多年一直沒消息的事兒,她總不能反對這個事實的。
“如此說來,便是三位新姑娘住進西邊兒院子,也不一定能成了。堂弟這話好生前後矛盾,我實在困惑。”秦漫柔柔地笑道,語氣一點不見惱怒。
月成便推了自己小姐一把:“小姐,堂少爺這是說要換人呢。依奴婢看,小姐也纔剛進門,不如小姐住進西邊兒院子,那必定成了。”
“不許胡亂說話!還不下去!”秦漫低聲斥了兩句,擡頭卻見尤子仁眼中寒光一閃,心裡隱隱有了不好的感覺。雖說月成是下人,不過這幾句話也最多被斥責兩句多嘴的,應當——應當生不出什麼亂子纔是。她便趕緊向尤老爺請罪道:“父親,兒媳房裡的丫頭多嘴了,還請父親寬恕。”
尤老爺這會兒只顧着長房的面子,哪兒會注意到一個下人多嘴了什麼話呢?再說這丫頭的多嘴,也正巧堵住了尤子仁的理兒,他就更不會罰了。他看了月成一眼,道:“既然少夫人替你求情,我今個兒就不與你計較,再有下次定罰不饒。”
“賤婢謝老爺恩典,謝老爺恩典。”月成趕緊跪下謝恩。
尤子仁卻沒等月成起身便問道:“你剛剛喚我堂嫂什麼?”大的逮不着,小的也多少能起個震懾的作用,他可不會白白放過這機會。
月成自認沒犯什麼事兒,便答道:“賤婢是小姐帶過來的下人,自然還是喚‘小姐’的。”
尤子仁冷笑一聲:“堂嫂已經進了尤家大門,那就是尤家的人了。倘若外邊兒人見了堂嫂,那還得喚一聲‘尤少夫人’。你喚堂嫂‘小姐’,是在暗示他人堂嫂不願嫁進尤家呢?還是暗示堂嫂對尤家有異心呢?”
月成愣了愣,也不管尤子仁了,急忙便向尤老爺叩頭:“老爺明鑑,賤婢絕無此意,只是賤婢以往在秦家時,見少奶奶帶來的婢女都這般稱呼自家小姐,便……便……請老爺明鑑吶。”
陪嫁婢女稱呼‘小姐’‘姑爺’的又何止是秦家一家?許多老百姓家裡都這麼稱呼。尤老爺自是知道這個理兒,不過在尤家——還真真是沒有婢女這般稱呼的,於是瞬間便犯了難。
“這裡可不是秦府,咱們尤家是大戶,是有規矩的!”尤子仁喝道,又轉向尤老爺道:“伯父,這等不知事的下人可得好好重罰。子仁家裡那些下人,可不敢這般的。”
尤老爺轉念一想,不過也就是個下人犯錯罷了,爲了證明家風嚴明,他是應該罰的。他便喝道:“來人,家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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