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瀾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她穿着玫紅色的衣裙,看上去容光照人。兩名宮女緊跟在她身後,看上去排場極大。
齊姜算了算日子, 現今離夏至已兩個月有餘, 柔瀾的禁足令早就解了。
柔瀾拿起了托盤上的雞血石看了看, 說:“這石料是不錯。”
以柔瀾的性子, 不跟她搶是不可能的。想到這裡, 齊姜又重施故技,只見她露出了緊張的神色,“你好沒道理, 這石頭是我先看上的。”
柔瀾瞥了齊姜一眼,“你不是嫌貴麼?這多少錢?我要了。”
夥計道:“回姑娘, 這雞血石價值一百五十金銖。”
柔瀾瞥了齊姜一眼, 脣角勾起, 似在嘲笑齊姜連一百五十金銖都拿不出來,“一百五十金銖而已, 我要了。”
夥計笑着道:“好,我這就叫人幫姑娘包起來。”
“慢着,”齊姜看向夥計,道:“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這雞血石是我先看中的,我又沒說不要, 你怎麼可以賣給她呢?”
“你口口聲聲說這雞血石只值一百金, 不就是嫌貴麼?”柔瀾笑着道:“我出一百五十金, 我倒要看看他賣不賣給你。”
“我出一百五十金, 看他賣給誰。”齊姜板着臉道。
柔瀾撫了撫鬢角, 施施然地道:“好,我就看他敢不敢賣給你。”
夥計雖不知道柔瀾是公主, 但他有眼力勁兒,看出了柔瀾所穿的衣物是宮中的樣式,他不敢得罪柔瀾,可另外一位看上去也是不能得罪的。夥計爲難地看看齊姜,又看了看柔瀾,“這……”
這時,店裡的大掌櫃出來打圓場,他拱手笑着道:“兩位姑娘,其實小店還有其他上等石頭,待老朽拿出來給您們看看,或許您們能從中挑到心頭好。”
柔瀾笑了笑,道:“我就要她看中的這塊雞血石。”她看向齊姜,道:“我出二百金銖。你若是出不起,那就熄了跟我搶的心思。”
掌櫃歉意地看向齊姜,“姑娘,既然這位貴客肯出高價買下這塊雞血石,老朽這開門做生意的,不能有錢不賺……”掌櫃看見齊姜表情有些呆愣,以爲她在生氣,於是道:“姑娘,對不住了,望您諒解。”
齊姜確是有些呆愣,不過她是在走神。她自見到這掌櫃起,就有些恍惚。特別是見到這掌櫃端着這表情說話的樣子,令她覺得這個情景她曾經歷過。一瞬間,一些記憶在她腦中閃過。她與那人曾爲了一方青田石爭執過?
那是上元節過後,她來懿鈺軒裡購買石頭,不料遇見了他。認出是他,她的臉色通紅,她在爲上元節的事感到丟臉。結果,他壓根就不記得她了。她當時是什麼心情呢?對了,她十分惱怒,臉色都發青了。掌櫃還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可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拿正眼看她。
上元節時那個對着她笑,溫柔地遞過一方帕子的人似是消失了。
既然他都忘記她了,她又何必自討沒趣呢?話是這麼說,她心中爲何會有種被忽視的惱怒?
他看中了一塊青田石,那是一塊極品封門青。她心中惱怒,生出了跟他爭搶的心思……
柔瀾瞥了眼齊姜,見她在走神,以爲她怕了她,便道:“不用跟她多說,石頭我要了。”說完,她身後的宮女就遞上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柔瀾自以爲搶了齊姜的心頭好,心頭十分暢快,她勾起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擡步離開了。
柔瀾和齊姜不知道的是,她們的一舉一動全部落入了別人的眼中。
大廳上的一面牆壁上畫了一大幅猛虎嗅薔薇,大廳裡的人看畫是畫,在牆壁另一邊的人卻可以透過畫看到大廳裡的情景。
唐宗顥品着茶,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齊七姑娘啊。嘖嘖,兩次故意擡價,心腸可真黑啊。”
窕娘笑着道:“主子,擡價是她,賺錢的可是我們呢。”
沈敘靜靜地看着外邊的動靜,不一會兒,他喊來了一名夥計,如此這樣吩咐了一番。唐宗顥挑眉,道:“那東西是你自留的,竟捨得給她?”
沈敘低頭飲茶,不理會唐宗顥的陰陽怪氣。唐宗顥自討沒趣,卻是不惱,他攬過窕娘,喝着茶,哼着小曲。
大廳裡,小汾推了推齊姜,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您沒事吧?”
齊姜回過神來,卻發現柔瀾早就不見了。
這時,有一個夥計走了過來,貼着掌櫃的耳邊說了幾句話。說話間,他們的目光落在了齊姜的身上。
齊姜這時也沒有了繼續逛的心思,她站了起來,準備離去。
掌櫃忽然道:“瞧我這老人家的記性,姑娘,小店裡還有一方極品封門青,不知姑娘是否有興趣?”
齊姜遲疑地停下腳步,道:“方纔怎麼沒聽你們說有封門青?你們想待價而沽?”
掌櫃賠着笑臉道:“並不是,那是店裡夥計的失誤。”掌櫃拱手道:“今日多虧了姑娘,本店才順利做下了兩單大生意,自不好讓姑娘空手而歸。”
齊姜這次出來本是想找一方上品封門青。青田石質地細膩溫潤,最宜受刀,這是齊姜最喜歡的篆刻印材,沒有之一。
等到石頭拿上來,齊姜一看就喜歡上了。石頭呈橢圓形,圓滾滾的十分喜人,色淡青微透明,其中透出黃來。說實話,像田黃,雞血這類色濃質豔的石頭篆刻成的印章象徵富貴,最爲適合世子殿下的身份。但是,齊姜卻覺得青田石最爲適合他。青田以清新見長,色高雅,質溫潤,象徵淡泊隱逸,跟世子殿下清冷的性情十分相似。
“這石頭價格幾何?”齊姜翻來覆去地把玩着石頭,愛不釋手。
掌櫃輕咳一聲,道:“一百金銖。”
齊姜臉色古怪地看向掌櫃,手上的石頭也被她擱下了。
掌櫃笑着解釋道:“這石頭本來要二百金銖的。今天有姑娘幫襯,小店白賺了不少,嚴格算起來小店並沒有虧本。”
這話聽起來真是違和,齊姜怎麼看都覺得掌櫃的舉動透着古怪。
其時封門青有石中之玉的稱號,市面上上品的封門青有價無市,千金難求。齊姜搖頭道:“我不多佔你們便宜,這石頭我看起碼值三百金。我就按三百金的價格付賬好了。”
掌櫃乾笑,“這……也行。”
在回去的路上,小汾問齊姜:“姑娘,陸姑娘和公主買的石頭是送給沈先生做生辰禮物的吧?”
齊姜在閉目休息,聞言,她眉頭輕蹙,不過一瞬,她又鬆開了眉頭,淡淡地應了聲,“誰知道。”
小汾託着下巴道:“城中最大的古玩珍寶店的篆刻印材都被搶購一空,奴婢想有很多是那些傾慕沈先生的姑娘家買來送給沈先生的吧!唉,人人都說沈先生如謫仙般高雅,不知道他長什麼樣的呢?”
齊姜睜開眼睛,沒好氣地道:“不也是兩隻眼睛,一個嘴巴。難不成你以爲他三頭六臂?”
小汾縮了縮肩膀,她總覺得只要說起沈先生,她家姑娘的情緒就會起伏很大。
齊姜重新閉上眼睛,恨恨地想:她倒想要看看是那些不長眼的姑娘家送他石頭!
接下來的日子,齊姜專心致志地篆刻着印章。
在世子殿下冠禮的前一日,齊姜接到世子殿下邀她過府的帖子。
世子殿下姬叡大婚臨近,魏國普國歡騰。得天子之令,清婉王姬一行前來魏國祝賀。
都邑城內張燈結綵,洋溢着喜悅的氣息。魏國世子大婚,除了天子派人前來祝賀外,其他諸侯國也派出使節前來祝賀,是以城內可以見到不少其他諸侯國的人在逛街。
齊姜掀起車簾四下張望,街上人來人往,百姓們臉上都帶着笑意。像王族嫁娶這種盛大宴會,不是每年都有的事,王族每次大婚都會大赦全國,是以百姓們都熱情高漲。
世子府邸一片忙碌,行走間,齊姜思緒恍惚。上輩子她在世子府度過了大半年的時間,如今隔了一世,物是人非。
齊姜坐在偏廳,喝着茶等待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很忙碌,齊姜飲了足足兩盞茶,他才姍姍來遲。
世子殿下冷淡如昔,完全看不出即將大婚應有的喜悅。
侍女爲世子殿下奉上茶,他修長的手指掂着茶蓋,輕撥着茶沫,看上去頗有些悠閒的意味。世子殿下不急,齊姜也不急,她也慢悠悠地品着茶。
一時間,滿室寂靜,頗有歲月靜好,時光交錯之感。
在齊姜走神的時候,世子殿下打破了沉默,“前幾日侍衛捉拿了幾個行跡可疑的人,我命人畫了畫像,讓你來看一下。”說罷,有侍女將畫卷送上。
齊姜將全部畫卷翻看一遍,搖頭道:“沒有他。”容府護院的模樣,她其實記得,“我見過他的模樣,過些日子我將他的樣子繪出來。我在容府見他的那次,他應當沒戴面具。”就算他戴了面具,她也不會忘記他那對兇狠的眼睛。
世子殿下頷首,“可以。”
齊姜咬着脣看了世子殿下一眼,道:“其實那刺客很有可能會暗中保護容辛,若是以她爲餌,那麼……”這方法雖然卑鄙,但跟她自己的性命比起來,再卑鄙也不過。不管他殺她的動機是什麼,既然知道他有取她性命的可能性,唯有捉住他,她纔會安心。
對齊姜的提議,世子殿下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他懷疑刺客是他國的死士,容觀道有可能涉入其中,可這涉及到朝堂上的事,他覺得沒必要跟她說,“這事我自會處理。”
齊姜就知道世子殿下不大可能贊成這個提議。
世子殿下放下茶盞,話鋒一轉,“清婉王姬行駕將至,我想請你幫個忙。”
齊姜忽然有不好的預感,她纔想開口拒絕,世子殿下便將她的話頭截下,“不能拒絕。”
世子殿下真是是她命中的剋星,齊姜有氣無力地問:“請問是什麼事?”
“清婉王姬行駕來了都邑後,我想請你隨行作陪。”
接待王姬是魏國王族的事,照理來說怎麼也輪不到她。很有可能是其他的公主不想去應付王姬,才臨時找了她。天子王室的地位,其實真是頗爲尷尬。世子殿下既說她作陪,自然是有他的考量,齊姜只得應允。
“殿下,是時候入宮準備明天冠禮的事了。”侍女提醒道。
世子殿下點點頭,轉頭對齊姜道:“具體事宜等王姬到達後我再通知你。”
世子殿下正值弱冠,尚未行冠禮。按照魏國王族的規矩,男子必須以成年男子身份成婚。所以,在世子殿下的婚期舉行之前,要先進行加冠儀式。冠禮儀式在魏國宗廟進行,由魏國國君主持。
齊姜回到家,前去上房請安,卻不想宋瑜也在。
宋氏笑着道:“小七,前段時間訂製的禮服已經做好了,放在你屋子裡,你去試試看合不合適。”
世子殿下冠禮儀式完畢後,晚上設宴宴請賓客,滿朝官員和都邑望族都會出席宴會。
齊姜應下了,卻沒有立即離開,“表兄,殿下明天冠禮,你不回家準備準備反而在這裡偷懶?”
宋瑜笑得輕鬆,“我只作爲來賓出席,用不着準備什麼。需要準備的是殿下和加冠的貴賓。”
“哦。”
齊姜吃點心吃得歡,宋氏拍拍她的手,制止了她,“快吃晚飯了,別吃這麼多點心。”
齊姜縮回了手,舔了舔脣,有點意猶未盡,她隨口問道:“誰是爲殿下加冠的貴賓?”
“沈敘沈軼正。”
齊姜偷摸了塊點心扔進口中,聽了這話,嗆到了。
宋瑜似笑非笑地看着齊姜。這下可證實他的猜測了:這兩人果然有首尾。
世子殿下加冠禮在辰時進行,齊姜的父親齊雲磬作爲賓客,早早趕去了王室宗廟。午時一刻,齊姜在宋氏的催促下,開始梳妝打扮,爲世子殿下的冠禮晚宴作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