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參加宴會的女來賓不少, 共有十一二人,其中除了四五個未婚女子,剩下的全是已婚婦人。這些已婚婦人多是大師的家眷, 彼此間非常熟絡。
在這些人當中, 齊姜只認識容辛和陸映月。
大雪阻了下山的路, 這些女眷由最終的驚慌到現在的處之泰然不過須臾, 甚至有女眷笑言, “張大師家中藏酒甚多,且全是珍藏多年的好酒,剛好藉此機會品嚐一番。”
衆女言笑晏晏地前往聚餐的宴廳, 齊姜故意落後兩步走近容辛,關切地問:“容姑娘沒事吧?”容辛自從見到沈敘手上的白玉蟬後, 一直神思不屬。
齊姜猜不透沈敘的做法, 他明知道這隻白玉蟬是屬於無殺的, 竟還在衆目睽睽之下把這白玉蟬露了出來,他這做法必是帶有某些目的的。難不成他知道了無殺跟容辛的關係?
無殺跟容辛的關係她只告訴了世子殿下, 想到這裡,齊姜這才發現世子殿下自從在剛開始的時候露過面,之後她一直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齊姜看向容辛,容辛秀美的臉龐有些蒼白,眼簾低垂, 長睫毛輕輕顫動, 看上去頗有些楚楚可憐的味道。假設沈敘知道了無殺跟容辛的關係, 他將玉蟬露出來給容辛看, 想做什麼?齊姜百思不得其解。
齊姜下意識看向了容辛腰際, 皮裘之下看不到容辛的佩飾。齊姜的杏眼滴溜溜一轉,道:“剛纔看到沈先生的玉蟬真是嚇了我一跳, 乍然看去跟你的那隻玉蟬一模一樣呢。”
容辛此刻心亂如麻,她原還在強作歡笑,聽到齊姜這話,俏臉一板,“明人不說暗話,有什麼話齊姑娘直接說出來罷了,何必一直意有所指?”
齊姜想不到向來溫和的容辛會因爲她這話而失控,略呆滯了片刻,才笑着賠禮道:“是我逾越了。”
容辛也想不到自己會情緒失控,嘆了一口氣道:“你也是無心,罷了。”兩人都有默契地不再說話。
當齊姜和容辛踏入宴廳的時候,女眷們正說到齊姜。
在座的人都知道齊姜被趙尚真退婚的事,如今見到容辛和齊姜都在場,免不了又是一番感嘆,“這齊姑娘真是好命,之前她被趙四公子退了婚,我還怕她往後的婚事要懸,沒想到她竟得了沈先生的青睞。”
“可不是,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她們說得興高采烈之際,忽見到齊姜踏入了小廳,說笑聲戛然而止,氣氛頓時尷尬起來。背後說別人是非被當事人聽到,若是當事人不折不撓,爭執起來又是公案一樁。
齊姜似乎對她們所說的話一無所覺,她甚至還對在場的人笑了笑,才入了座。
許是見到齊姜並無生氣的跡象,席間的氣氛又再活絡起來。
在場的婦人多是走南闖北,見識廣博,她們將見過的趣聞描述得生動有趣,大家都在側耳傾聽。齊姜看上去也是在認真傾聽,實則腦子裡全是沈敘的影子。如今她冷靜下來,才覺得沈敘的行爲有些反常,縱然他不喜她和安冉出雙入對,也不可能不聽她解釋就對她不理不睬。
齊姜的心神全在沈敘身上,忽略了周遭的環境。婢女在上菜時不小心將菜碟打翻,碟上的菜傾覆而下,落在齊姜的衣裙上,衣裙頃刻間沾上了油污。婢女見狀,立刻跪了下來磕頭,“奴婢該死,婢女該死!姑娘恕罪,姑娘恕罪!”從上菜到打翻菜碟再到婢女下跪,不過須臾之間,等齊姜回過神來,婢女的額頭已經磕紅了。
齊姜詫異於婢女的失態。只見婢女素白的小臉上全是惶恐,彷彿齊姜是吃人的妖怪,生怕齊姜一個生氣就將她吃掉。齊姜沒見過如此膽小的婢女,她儘量放柔聲音安撫道:“沒事,沒事,你不用怕。”
婢女張口欲哭,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硬是把哭意給忍住了,淚水凝在眼睫上,看上去甚是可憐,“姑娘,婢女帶你去換衣服吧。”
冬□□服穿得厚,衣裙上的油跡沒有沁入裡衣,只是衣衫上一股菜油味,聞起來十分噁心,兼且看上去油膩膩的,難受得緊。
有位年長的婦人關切地道:“如今天冷,齊姑娘趕緊去換乾淨的衣衫,要不惹了風寒就不好了。”
張營的夫人早逝,是以席上沒有女主人照看,莊裡的管事嬤嬤聞訊而來,見狀忙向齊姜賠罪,“這婢子笨手笨腳,是老身管教不力,望姑娘恕罪。”又看向婢女,喝道:“還不向姑娘賠罪!”
婢女又跪了下來,豆大的淚珠就這麼撲簌而下,齊姜頭疼不已,她連話都沒說幾句,這婢女就好像以爲她準備要了她的命一樣,“好了,沒事,趕緊帶我去換衣服吧。”
齊姜外出從來都會備多一套衣裙,如今可算派得上用場了。一行人行走在廊上,冷風颳臉,溼透的衣裙經冷風一吹,齊姜忍不住打了寒顫,小汾見狀,沒好臉色地抱怨了幾句。婢女咬了咬脣,越發小心翼翼了。
婢女領着齊姜主僕二人去到一間廂房,道:“姑娘,這是客房,請入內換衣吧。”
屋子裡燒着火盆,一進去就感覺到暖烘烘的。小汾四處檢查了一下,對齊姜點了點頭。婢女道:“婢子去拿碗薑湯給姑娘喝。”她出了門過了一會兒又走了回來,爲難道:“嬤嬤喚婢子有事,不知能不能請這位姐姐隨我去拿薑湯過來?”
小汾皺起眉,“你們這裡難不成只有你一個奴婢?”說着用詢問的目光看向了齊姜。
齊姜見那婢女又是一副要哭的模樣,忙揮手道:“你趕緊隨她去吧。”
待小汾和婢女離去後,齊姜關上房門,並將門栓好。她步入屏風後,脫去了外面的衣衫。
屋子裡很靜,靜到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正在換衣服的齊姜忽而察覺到不對。
她平時很警覺,只是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分散了她的心神,如今想想,怎麼會那麼巧合翻倒的菜碟就灑落到她的衣衫上?婢女領她過來這裡換衣衫,卻故意引開小汾,一直都顯得那麼刻意,加上那名婢女實在不像是婢女——誇張的表現、素白的臉和嫩白的手,這根本就不是一名做慣粗活的婢女所能擁有的……
想到這裡,齊姜的手抖了抖,衣衫跌落在地,發出“撲簌”的聲響。
她中計了!
想到這裡,齊姜全身的血脈都往腦部衝去,渾身發燙。她實在是太大意了!
一瞬間,齊姜想了很多,她看着手上換下來的衣衫,忽而將衣衫扔到屏風上。衣衫撞擊屏風,發出“嘭”的一聲響,聽上去就好像是她撞到了什麼東西一樣,與其同時,她嘴上呼痛,“哎呦……”
齊姜聽到了屋中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但很快腳步聲又停住了。
屋子真的有人!齊姜的心“噗咚”“噗咚”地猛跳,她穿上貂皮裘衣,繞過屏風,快步地向房門衝去。在她打開房門之際,身後伸出了一雙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齊姜早有預備,拿出藏在手心的銀簪子往後刺去。
那人輕易地奪了她手上的銀簪子,“你要謀殺親夫?”
聽到熟悉的聲音,齊姜渾身一鬆,身子軟軟地往地下滑去,沈敘眼明手快地將她整個人摟住。齊姜回過神來,伸手捶着沈敘的胸口,眼裡淚花閃現。
沈敘捉住齊姜的手,柔聲問:“嚇到了?”
“你幹嘛要嚇我?”
沈敘輕咳,“我是無意的,我進來的時候你正在換衣服。”握住齊姜的手,才發現她的手凍得驚人,“你的手怎麼這麼冰?”
齊姜嗔道:“還不是因爲你,用這法子誆我過來。”
沈敘皺眉,無奈地道:“這玉真……”對上齊姜疑惑的目光,沈敘笑了笑,伸手將她的兩隻手包住捂暖,道:“玉真是剛纔那名女子,她受我所託進入這裡幫我辦事。”
“她果然不是婢女!”齊姜看向沈敘,嗔道:“你要她幫你做什麼事?”
沈敘捏住齊姜的鼻子,笑眯眯地道:“不告訴你。”想了想又道:“等會我叫她留在你身邊侍候你。你不要亂跑,有事聽她的。”
說是侍候,齊姜明白這是變相的保護,“是出了什麼事嗎?”想起他剛纔故意露出白玉蟬的事,她又問:“你爲何要在容辛面前露出白玉蟬?”
沈敘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吻了吻她的手背,認真地道:“等會要喝一碗薑湯,以免凍傷寒了。”
齊姜對他突然轉移話題十分無奈,想到其中關鍵,她瞪大了眼睛,“難道無殺在這裡?”
沈敘嘆氣,算是默認了齊姜的話。
齊姜抓住了沈敘的手臂,急切地問:“你確定他在這裡嗎?”
“他僞裝成了別人,躲在這裡好一段時間了。”
齊姜這才反應過來沈敘故意露出白玉蟬的目的,“你想引出無殺?不行,這太危險了!”想起上輩子他死在無殺手上,鮮血淋漓的樣子,齊姜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沈敘擁住齊姜,吻去她的淚,柔聲道:“放心,我和殿下已佈下了天羅地網,不會有危險的。”
得知他們是有備而來,齊姜高懸的心終於放下了一點,她伸手攬住沈敘的腰,抽噎了好一會兒才問:“他僞裝成誰了?”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好好的待着一旁,保護好自己就行了。”
齊姜腦海中浮現出參加宴會的人的樣子,她把自己覺得可疑的人物列了出來,每說出一個人名,就看看沈敘的反應,可惜人家沈敘並沒有給迴應她,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發一語。
“難不成是那個陸罡?”說出這個人來,齊姜自己都覺得不可能。她見過無殺的真面目,那是一個異常陰鬱的人,陸罡這麼爽朗,肯定不會是他,“難不成是陳永?他一直低着頭,我覺得他很有可疑。”
沈敘失笑,“行了,你別亂猜。總之你不要摻和進去。”看着齊姜氣鼓鼓的樣子,沈敘漫不經心地問道:“那個安冉是怎麼回事?”
終於說到了這個問題,齊姜嘆了一口氣,可憐兮兮地道:“他是我家的客人。”一語道出了作爲主人家的無奈。可惜沈敘不上當,他脣角一勾,“是嗎?”明顯是不相信的語氣。
齊姜只好惡人先告狀,“你就因爲我跟他一起出現在這個名師會上,就故意不理我嗎?”
沈敘掐住齊姜臉頰的肉,似笑非笑地道:“你還學會惡人先告狀了?”他嘆了一口氣,語中盡是無奈,“我讓你不要過於接近他是有原因的。”
沈敘凝視着齊姜,目光深邃的眼眸裡流露出掙扎的神色。
齊姜當然知道箇中原因,正是因爲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又因爲有上輩子的記憶,她知道安冉會陷害他,會令他身敗名裂,所以她纔會想着靠自己的預知來規避將會發生的事。
他如今這般掙扎,是因爲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關於他的事吧。想起上一世他開口說出他身世之前,也是掙扎了好一段時間。他因爲在乎她,所以也在乎她對他的看法。想到這裡,齊姜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又酸又軟。
“作爲君子,不應背後道人是非。”沈敘輕嘆一聲,“我跟他有些恩怨,我怕他會利用你來報復我。”
“我明白了。”齊姜笑了笑,“你以爲我會上他的當?”見沈敘皺起了眉,她伸手替他撫平眉心,一字一句地道:“這次事關我喜愛的篆刻我纔跟他走得比較近一些,以後我會注意,絕不跟他多說一句話。”
她欺騙了他。
她慣會作戲,可是騙人的次數寥寥,這次她不但騙了人,而且這個還是她最在意的人。可是,她不後悔。她下定決心要保護他,在解決所有的事情前,有關重生的事她不會告訴他,對付安冉的事,她也會繼續。
她就欺騙他這一次。
想到兩人的未來,齊姜再次堅定了心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