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姜不小心淋了點雨,這幾天都在咳嗽。
齊姜十分懊惱,她也沒想到她的身子到了這麼虛弱的地步,才淋了點小雨,就咳嗽不止。
張顏之替齊姜診治後,俊臉像鍋底那麼黑了,他冷聲道:“姑娘若不愛惜自己,某醫術再高明恐怕也幫不了你。”
齊姜低下頭,靜靜不語。
這副柔弱的模樣,實在讓人不忍再開聲責罵。張顏之心中憋着一口氣,不上不下。他一代名醫,所至於此,都怪自己交友不慎,接了個爛攤子。他搖頭嘆息,提筆開方,下筆如飛。
將藥方交給小婢,張顏之才擡眼看向齊姜。
齊姜還低垂着頭,貞靜的模樣如同尋常的大家閨秀。市井中關於齊七姑娘的閒話不少,其中絕無“貞靜”一詞,這讓張顏之懷疑流言中的那個人跟眼前這人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想起那人交代過的話,張顏之難得有耐性地多說了幾句,頗有語重深長的意味,“七姑娘,你身子虛弱,空閒時要多走動走動,不要老待在屋子裡,這樣對你身子沒有任何益處。後天是春祭,你可以趁着這機會活動活動一下筋骨。”
聽到這話,齊姜擡起頭,一雙杏眼如璀璨的晨星,“先生說的是,我正打算參加春祭。”
這活力充沛的模樣,還哪是什麼柔弱之姿?
張顏之臉又黑了幾分,敢情這姑娘剛纔是在裝可憐。
“我母親還擔心我參加春祭會傷身子,有先生這話,我就放心了。”她笑眯眯的樣子,像只狡猾的小狐狸,“這話由先生來說最有說服力,我母親那裡就拜託先生了。”說完她又盈盈一拜,端的是讓人無法拒絕的姿態。
張顏之喉頭一哽,突然想起了那人來。這世間上大抵真有物以類聚之說,這女子竟也像那人一樣狡猾如斯。
讓齊姜改變主意的並不是張顏之的建議,而是源於城中有莊家開局拿她作賭。
趙尚真向容辛姑娘提親一事在城中餘熱未歇,特別是齊七姑娘沉寂了半年有多,讓好事者不禁好奇她接下來的動向。有人賭她會因爲失意一直躲在家中,有人賭她會找容辛趙尚真耍潑,有人甚至賭她會就此輕生,就是沒人賭她會若無其事地去參加春祭。
嘖嘖,這羣愛看熱鬧的老百姓們哪。
別人要想看她笑話,她就偏不讓他們如願。他們想要看她憔悴心碎的樣子,她偏就要容光煥發的出現在人前。齊姜磨刀霍霍向“豬羊”,竟連生病身子難受也不放在心上了。
沈敘豎起耳朵聽着齊姜吩咐暗香辦事,講到要緊處,他莞爾一笑,又搖頭輕嘆,他怎麼覺得她這睚眥必報的性子盡合他意?
齊姜看着暗香離去,才提着食籃滿臉笑容地走進了內室,“姓沈的,吃飯了。”她的病還沒好,時不時咳嗽幾聲。
沈敘凝望着她,彷彿初見般認真地打量着她。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齊姜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但是,以他的審美標準來說,她的容貌僅算得上清秀。首先,她描的眉過於筆挺,失了秀致。眼睛倒是挺好看的,杏眼圓圓,靈活嫵媚,顧盼生輝。鼻子則鼻樑挺直,鼻頭圓潤,這點相當完美。嘴脣麼,嘴脣的形狀很漂亮,可惜脣色過於蒼白了……
感覺到某灼熱的目光,齊姜擡起頭來,嫣然一笑,隨後一記粉拳揮出。
沈敘痛哼一聲,“你救了我的命是爲了讓我再死一遍?”
“你再敢用色迷迷的目光看着我,我會讓你後悔再活一遍。”她揚了揚拳頭,作威脅狀。說完發現他捂住胸口,垂下頭,狀甚痛苦。
她明明挑着沒傷的地方打去,難道不小心誤中傷口了?
心中驀然一慌,齊姜忙扒拉開他的手就要檢查,纔剛要解開衣衫,就聽到他壓抑的笑聲,擡頭看他,滿臉笑意,哪有什麼痛色。
齊姜氣怒,伸手將他推倒,恨不得上前踹他幾腳。
沈敘半趴在牀,爽朗的笑聲從被中傳出。半響,他止了笑,一本正經地說:“你下手再偏半分,只怕我又要躺上好幾天了。”
齊姜哼了聲,“我看你像大爺一樣躺着挺享受的嘛,多躺幾天又有什麼關係?”
沈敘只是笑,一副默認了她的話的姿態,弄得她早想好的駁詞就硬生生地爛在肚中,鬱悶不已。
出發的那天,齊姜一早就喚來了侍女幫她梳妝打扮。既然那麼多人想看好戲,她就配合他們演出一場好戲又如何?
沈敘坐在被帷幔遮住的牀榻內,笑聽外邊人仰馬翻。足足一個時辰,吵鬧聲才停歇。
步履輕盈,暗香浮動。
一隻纖手將帷幔挑開,眼前盛裝的女子笑意盈盈。黛眉似畫,杏眼輕挑,意態流轉嫵媚盡現;兩腮芙蓉色,朱脣映紅,勾脣一笑驚豔無雙。她轉了個身,笑問:“怎樣?”自得之色掩也掩不住。
沈敘脣邊含笑,點頭附和道:“甚好。”
齊姜不滿,“你確定只是‘甚好’,不是‘甚美’?”
沈敘垂下眼瞼,遮住眼中的笑意。他沉吟了一會兒,似乎在想溢美之詞,結果只蹦出一句,“嗯,貌美如花。”
先不說“貌美如花”這個詞多麼了無新意,他的語氣是有多勉強?讚美也要裝得像一點。齊姜腹誹,當前可沒空跟他計較。她臨時改變計劃參加了春祭,唯一讓她覺得爲難的沈某人她也作好了安排。吃的喝的已經給他備下了,囑咐的話臨別也要說上一說。
“沈大爺,這兩天就拜託你打起十二分精神,別讓我家裡人抓到你的小尾巴好嗎?”
要說初時齊姜對沈敘尚有提防,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那些提防之心早就飛到爪哇國去了。怪只怪沈敘這人很容易令人放下心防,他有一種令人在不知不覺間把他當成知己好友的魅力,齊姜也不能免俗。
沈敘勾脣一笑,說:“好說好說,沈某定當量力而爲。”
齊姜雙手交叉環胸,斜睨着他,道:“不是‘量力而爲’,是‘必須’。暴露了行蹤,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別說還會連累我呢。”
“齊美人,請注意儀態。”
“哼。”
這一天風和日麗,貴族婦女驅車出行,長街上馬車絡繹不絕,兩邊的茶樓酒肆坐滿了人,街道上也不乏圍觀羣衆,箇中盛況非筆墨可以形容。
早在齊姜決定參加春祭之時,她就下了封口令,禁止下人將消息泄漏出去。在她出門那一刻,她要參加春祭的消息像飛一般傳遍都邑各個大街小巷。
絕大多數人聽到這個消息,都抱着難以置信的心理,以齊府七姑娘的習性,趙容兩家結親的事她竟然沒鬧出點動靜來,還有心情參加春祭?簡直太不像她了。這一定是個假消息。
齊家的馬車經過人流最旺的長街時,果然有人阻停了馬車,只爲求證齊姜是否在馬車裡。
宋氏氣得倒仰,“簡直放肆!”
可是這裡是魏國都邑人流最旺的長街,二三十人攔在路中間,不但堵住了馬車的去路,造成了交通阻塞,更使得聚集在長街的人越來越多。等都邑治安隊的長吏領兵過來維持秩序時,隊長張嘴第一句話不是勸解,而是:“事先聲明,不管七姑娘在不在馬車上,只要確認了,你們都要立刻散開,不許阻塞街道。”
魏國向來注重民意,在人羣聚集的情況下,治安隊也不敢跟老百姓硬碰硬。隊長只好向宋氏告罪,“民情洶涌,下官多有得罪了。”又說:“若是齊七姑娘在車上,勞煩姑娘現身,讓百姓們一觀。”
齊姜對事情的發展雖有預見,但親眼見到這種情形,也實在是無語,心中唯一悔恨的是:賭注的金額應該要翻倍纔對。她果真還是太善良了,對這羣肆無忌憚的人,不下狠手都對不起自己。
齊姜安撫好了宋氏,由侍女扶着下了馬車,在衆目睽睽之下露了臉。
在見到齊姜的那一刻,四周的嘈雜聲靜止了一瞬。以絕大多數人的審美觀來看,齊姜是個美人。精心妝扮過的齊姜,更是美得驚人。她板着臉,施施然地掃視一週。美麗的容貌,端方的姿態,顧盼之間的那種風情,均狠狠地驚豔了衆人一次。
齊七姑娘參加春祭了……
確認齊府七姑娘參加春祭了,參賭的百姓損失金錢無數,一時之間怨聲載道。
目睹了圍觀羣衆由錯愕到頓足,齊姜回到馬車上時,脣邊還掛着笑。
“我的心肝寶貝兒……”宋氏氣難平,將齊姜擁入懷中,揉搓了一番。
齊姜埋在宋氏的懷裡,淘氣地吐了下粉舌,還不忘對着小汾眨了眨眼。小汾被齊姜這淘氣的模樣逗到,捂嘴笑了,倒使得馬車裡的另外一名侍女好一陣莫名其妙。
出了城門,馬車一改慢吞吞的速度,平穩地向城郊山莊飛馳而去。
齊姜靠着軟墊小憩,待她睜開眼睛,映入眼中的是大片大片的農田。遠處青山映翠,近處屋舍儼然;田間小道有人穿梭其中,負鋤聚首,笑談家常;田裡有光着膀子的漢子在勞作,有衣着樸素的婦女挽着籃子送食;溪邊有二三農家少女停駐,洗衣淘米,高聲談笑;黃犬吠吠,牛聲哞哞,小兒追趕,鄉村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
過了農莊,馬車駛入一條平坦的山道。齊姜還在感嘆,忽見漫天桃紅簌簌而下,紅色粉色花瓣四下飄零,微風中揉着清香。視覺嗅覺同時被捕獲,神思霎時迷離了。原來兩旁的山路種滿了桃花,此時正是花開季節,和風吹過,落英繽紛,一時競奪飛雪。
馬車停在山莊門前,齊姜在侍女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這處山莊本是天子行館,先前並不是魏國封地。成公二年,魏成公上洛邑王城朝拜天子的時候路過此地,愛上了此處的山清水秀。覲見天子時魏成公順便向天子提出了請求,求得了兩座城池,山莊在城池的範圍內。此後,魏國的封地不斷擴大。而春日祭典的風俗就是從魏國得到這一片土地後開始的。
山莊門前有一隊士卒走動。早在幾年前,春祭的安全守衛工作就由世子殿下負責,公子趙尚歸從旁協助。由於官宦家眷和貴族婦女均入住山莊,於是從半山腰開始,守衛便森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