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氣氛有點冷場,楚氏擡眸瞄了一眼泰然自若的寧老太太,把寧欣擡得成名媛,寧老太太想要做什麼?讓寧欣高嫁麼?
楚氏捻動佛珠的動作越來越快,此時她不敢想寧欣如果高嫁的話,被王家侵吞的嫁妝從哪來!
她一直嬌養並且近乎於隔絕寧欣社交應酬的原因,是讓寧欣默默無名,如此寧欣才能永遠的留王家,寧欣嫁妝得多少,也不會有人爲她提起。
楚氏冷眼旁觀娶進門的兒媳婦昭容縣主也有讓寧欣永遠留在王家的念頭,她們兩人雖是沒明說,但彼此之間已然有了默契。
寧欣南下爲寧三元掃墓,楚氏雖是心中不滿,但長樂公主的面子不能不給,她也想不到嬌弱清高的寧欣在江南能掀起風浪。
爲了保險,她讓同寧欣有仇的薛珍一道南下,楚氏本做好了完全的打算,沒成想薛珍不中用,讓寧欣生生的熬出了頭,隱約有脫離楚氏掌握的態勢。
“名動京城的名媛雖然是顯眼,可成了名媛也不見得會幸福。”
楚氏感傷般的望着寧欣,彷彿透過寧欣看逝去的女兒一般,“欣丫頭,你母親只盼着你能太太平平的,當年同你母親並稱的名媛...沒有幾個夫妻和睦的,女人名聲太盛可不見得是好事,平平淡淡夫妻才能和睦。”
她說得話語很動聽,神色看起來也很真誠,她像是最疼愛寧欣的長輩一般。
寧老太太緩緩的說道: “你這麼想會耽擱欣丫頭,誰說名聲太盛就不會幸福?欣丫頭雖說不上鳳凰,可也不是隨便誰都能輕視的孤鳥。”
楚氏頂着寧老太太的壓力,氣惱的說:“我耽擱欣丫頭?親家姑太太你是真疼她,還是想利用欣丫頭謀得好處?尊敬你叫你一聲親家。你真當我不知寧三元無嫡血的姑姑?”
嘴邊掛着冷笑,楚氏手臂搭在炕桌上,“欣丫頭心腸軟,爲人和善,這才把你接回來奉養着。可你吃着寧家的,穿着寧家的,竟然拿欣丫頭的婚姻做攀附權貴的籌碼,你簡直...你好狠的心腸。”
“外祖母。”
“你先別說話,我身爲你的外祖母如何都不能看着我嬌養長大的你被人如此算計!”
楚氏讓寧欣閉嘴。寧欣聳了聳肩頭,輕聲說道;“我是想說,您說這話時候,我真真是感同身受,在您面前誰能算計了我?”
尾音高挑。嘲諷意味十足,楚氏再說方纔那番話的時候,簡直就是自己打臉,楚氏的嘴脣翁動,寧欣疏遠的說道:
“回首以往,日日嚴寒刀鋒,外祖母。您的養育之恩我不會忘記,但您真得想錯了,這座宅邸不是我的,也不是父親留給我的。而是我姑祖母的。”
“你看到的富貴,都是姑祖母給我的。”
楚氏聽聞這話,差一點一個倒仰,寧老太太有錢至此?
那麼如果寧欣嫁回王家的話。寧老太太也會將這些充作寧欣的嫁妝,楚氏有點後悔王季玉娶昭容縣主了。
寧老太太嗔道:“我就你一個親近人。不你給誰?”
楚氏臊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好在臉皮夠厚,緩了緩方纔生硬氣憤的語氣,勉強笑了笑:“倒是我眼皮淺小看了姑太太,但是欣丫頭的婚事,咱們得好好商量商量。“
寧老太太淡定的說道:“你說得商量是?”
“你我都是疼她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你我也知道欣丫頭才情極好,可是...”
楚氏對寧欣露出既愧疚又憐憫的神色,幽幽的嘆息:“當年我女兒生她的時候很艱難,她又接連喪父喪母,自從她到我身邊來,我是日日給她調養,不怕姑太太笑話,欣丫頭用得補品比我用得還珍貴些。可就算是這樣,她的身子骨也不太好,看她比尋產的小姐要病弱一些。”
寧欣臉色微變,這倒黴的軀殼,這輩子再鍛鍊也擺脫不了嬌弱了,“我去江南了卻爲父母盡孝的心願,不瞞外祖母,我同尋常小姐一樣,許是表姐妹都比不過我的體力。”
她儘可能讓旁人信服,她不是一碰就倒的病西施,但是她軟糯的聲音,水濛濛的眸子,纖細的嬌軀...寧欣看到了楚氏在搖頭!
寧老太太的嘴角微微上揚,眼裡閃過一抹調笑的笑意,看寧欣急於證明自己是身體健康的小姐,對她來說是樂事。
最可笑得是寧欣明明說得都是實話,可愣是沒有人相信,在寧欣面前,一般人會將說話的聲音放輕放柔。
寧欣明明是一隻雌虎,智謀狡猾如狐狸,不知情的人會把寧欣看錯牲畜無害需要保護的小白兔,需要嬌養的波斯貓兒。
楚氏道:“我知道你身體有所好轉,欣丫頭你身體先天不足...我實話說了吧,娶兒媳婦最關鍵的一點是好生養,名門勳貴家的太夫人眼睛很賊的。”
“不瞞姑太太,我也曾給欣丫頭問過幾家太夫人,她們都說欣丫頭好,可一說結親...她們都沒音了,欣丫頭上無父母,下無姐妹兄弟扶持,雖然有舅舅表兄,但總是隔着一層,姻親不旺,福緣不厚,名門望族很難相中她。”
寧老太太也不出聲,默默的寬茶飲茶。
楚氏看不出寧老太太的心思,感傷般的擦了擦眼角,”即便勉強將欣丫頭高嫁入王侯府上,後宅妯娌之間的爭鋒,妻妾之間的爭寵,以欣丫頭的性情受不了這些是非。“
“誰說名門望族各房必會相爭?”寧老太太眉梢微挑起,“名門望族的規矩最重,只有那些倒臺落寞的家族纔會爲了 一丁點利益兄弟親人撕破臉面爭來爭去,在明面上哪一家不是兄友弟恭?哪一家敢妻妾不分?當御史們是吃乾飯的?”
“姑太太可別忘了,有句俗語,哪一家後院的井沒有死人?你讓欣丫頭高嫁是害了她!”
楚氏蹭得站起身,“欣丫頭隨我回家,她沒安好心,會害死你的。“
寧欣道:“我在寧家祠堂說過,我會奉養姑祖母,您就不用爲我操心了。“
“寧欣!”楚氏緊緊咬着牙根。
“很多人都是見證,外祖母也不想讓我成爲言而無信之徒吧。”
寧欣同樣起身,緩步走到寧老太太身邊,依戀信任的拽了一下寧老太太的衣袖,在楚氏看來寧欣向長輩撒嬌,實際上是寧欣煩了,催促寧老太太快點解決楚氏!
寧老太太道:“我也沒說一定要將欣丫頭嫁入名門望族,楚太夫人莫要心急。”
楚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寧欣是我唯一的嫡親外孫女,我最疼她不過,姑太太剛從江南來不瞭解京城的狀況,欣丫頭的婚事還是有我掂量得好。”
寧老太太脣邊多了一抹的笑容,“她聘給誰家暫且不提,你我都希望寧欣嫁個良人。欣丫頭今年十六了,轉眼就是要出嫁的,不管她嫁給誰,嫁妝都少不了的。”
一提嫁妝兩個字,楚氏眼瞼耷拉下來,袖口的手再一次捏緊佛珠,“嫁妝是不能少。”
“你方纔說疼愛寧欣,恨不得將寧欣當成眼珠子,她的嫁妝...楚太夫人是不是也得填補一點?你也不想寧欣在婆家被人小看。方纔你說了寧欣結親的麻煩,我也贊同的,因爲她自身不足,在嫁妝上才應該更厚一些。”
“楚太夫人,你說我說得對麼?”
寧老太太任由楚氏發揮了這麼久,以言談引導楚氏說出寧欣結親的困難,等得就是這個時候,談論寧欣的嫁妝。
楚氏喘氣沉重了,此時她也明白中了寧老太太的陷阱,挺了挺腰桿:
“寧家清貴傳家,寧三元廉潔奉公,同寧欣結親的人家更看中寧家的名聲,若是圖嫁妝的人家,我可捨不得將寧欣嫁過去。”
“說得也是。”寧老太太笑道:“我記得當年王氏夫人嫁到寧家時,嫁妝極是豐厚的,她只有寧欣一個女兒,她那份嫁妝...楚太夫人也應該讓人從庫房裡搬出來請點一下了,省得寧欣出嫁時手忙腳亂的。”
“再有,我那侄子寧三元是寧家的獨子,當年寧欣和她母親進京,王家派人來說,寧家的一切都充作寧欣的嫁妝。”
寧老太太太慢悠悠的拿出一張紙,寧欣瞪大了眼睛,爲什麼姑祖母會有這麼一張紙?姑祖母從沒有說起過啊。
老謀神算的寧財神!寧欣心裡又酸又甜,又被姑祖母耍了!
“這份是寧家財產清單,雖不齊全,但大多田產,器皿都在紙張上。”寧老太太含笑將紙張遞給楚氏,“你看看是不是大舅爺幫着寧欣處理的寧家財物?”
楚氏臉色灰白,胳膊顫抖,薄薄的紙張無異於是王家的催命符,“你...你怎麼會有..”
“寧家的財務田產是我買下的。”
寧老太太淡定的說道:“我不能眼看着寧家的東西賣給旁人,我不僅有單子,還有地契房契,當年欣丫頭大舅舅不好處理,變賣成銀子留給寧欣,我們寧家也理解,如今寧欣出嫁,這筆銀子不算這些年的利息也是很可觀的。對家大業大的王家來說,也算不得什麼,楚太夫人早做準備得好,光有銀子哪能算嫁妝,許多東西需要置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