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海眼中滿是失望之色,他什麼也沒說,可是許氏卻一下子就明白了,她這個兒子,已經跟分家之前不一樣了,已經不再跟自己一條心了。他變了,變得不聽話了,變得自作主張了,根本不會拿錢給他。
許氏氣得眼睛通紅,突然一下子就竄到了周大海身邊,她猛的伸出手來捶打着周大海的胸膛,大聲嚎道:“你個天殺的沒良心的東西,心都被狗吃了嗎?我好不容易把你養大,給你吃,給你穿,供你學手藝,給你娶媳婦,到頭 來你這個不孝的東西連這麼點錢都不肯給我,你是不是我兒子啊!”許氏的聲聲質問,好像還挺有扇動性的,若不是周圍的人早就知道了周家的情況,還真容易被許氏帶到溝裡去。
周大海長得高大,許氏捶打他的時候,竄着高的往上蹦,好幾次都扇到了周大海的臉上,沒一會兒,就把周大海的臉打得能紅。
她在教訓自己兒子,別人能說啥?
林氏看得陣陣心疼,眼淚圍着眼圈轉,可也不敢上前。
林得勝真是有點看不下去了,可是他只是里正,管不着娘教訓兒子這種事情,但是許氏畢竟是在無理取鬧,林得勝嚴肅的訓斥了幾句,奈何根本不管用。
許氏一邊罵,一邊打周大海,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可惜,還是一個眼淚都沒掉。
周小米急壞了,恨不能上前把自己老爹從許氏的魔掌裡解救出來。就在她急得直蹦的時候,周大海卻突然暴發了。
“夠了!”周大海這一聲,震耳欲聾,彷彿是被壓抑了許久之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出來的一樣。
許氏愣了,林氏愣了,林得勝也愣住了。
院子外頭看熱鬧的人全都愣住了。
在他們眼中,周大海一直是個很溫和很好說話的人,面對誰都是彬彬有禮的模樣,熱心腸,不粗魯,即便是像莊稼漢子一樣在地裡幹活,可是臉上總是笑眯眯的!沒想到,他居然會有這麼兇悍的一面,特別是在對着許氏時,改變居然如此之大。
“你,你敢衝着老孃嚷嚷?”許氏被嚇了一跳,她也沒見過周大海這樣,反應過來以後,便是惱羞成怒。
“娘!”周大海痛苦的抱頭蹲在地上,就在大家以爲他再次向許氏屈服,低頭時,他卻猛的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
“娘,這麼些年了,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你兒子看?”
許氏心虛的轉了轉眼珠,虛張聲勢的道:“你,你說啥屁話呢,你就是老孃生的。”
周大海突然笑了笑,他是笑中有淚,臉上的表情跟吃了苦瓜一樣。
“從小到大的事兒,我就不多說了。咱們就從小米捱打說起吧,娘,如果你當我是你兒子,怎麼會允許秀兒往死打我閨女?小米纔多大啊,被秀兒打成了那樣,她是我閨女,是你孫女,你就算不喜歡她,也不能眼看着她死吧?秀玉呢,她嫁進咱們家這麼多年,上侍候公婆,下照看小叔子,家裡的重活,累活,都是她在幹,吃的,穿的,都是最次的,秀玉挑過沒有,怨過沒有?你們咋就不能拿她當人看呢?當初文兒早產,就是你閨女下的手,去年要不是秀兒,這會兒你差不多又要當奶奶了,那個流掉的孩子,是我的親生骨血啊!娘,你要是當我是兒子,咋會對我們這麼狠?”
許氏說不上來話,不由得心虛的後退了兩步。
“自小,你們說我是老大,得讓着弟弟妹妹,這我沒意見,你們送我上鎮上當學徒,我也沒意見。吃苦,受人白眼,與妻兒分離,我都默默承擔了,不爲別的,就因爲你和爹說我是家裡的老大,得把這個家支起來!爲了讓家裡人過上好日子,爲了給弟弟們娶媳婦,給妹妹攢嫁妝,我把所有的工錢都上交,一文不留,幾個孩子們都幫着家裡做事,卻吃不飽,穿不暖,連吃藥的錢都沒有!娘,你說爲啥,爲啥你把我當兒子看,卻這樣對我的孩子們?”
所有的人都聽傻了,他們都知道許氏和周新貴偏心,可是誰也沒有想過,大房一家子過得竟是這樣的日子,他們老兩口偏心都偏到了這種地步。
大房這些年過得都是啥日子啊!
周大海嘆了一聲,又道:“我前些日子被人打了,受傷動不了了,你和爹立馬就把我們從家裡分了出來,爲啥?”
許氏不吱聲,一雙手不由得縮回了袖子裡。
這是她的小習慣,只要她一緊張就是做這個動作。
周大海苦笑,“我來替娘說吧,因爲我的腿好不了了,我以後就是個廢人,不但要天天吃藥,而且連一文錢也掙不來了,娘怕我拖累家裡,嫌棄我是個廢人,所以就迫不及待的把我們從家裡分出去了,是不是?”
許氏嘎巴了兩下嘴,啥也沒說出來。
就這是事實,她想賴也賴不掉。
院子裡外一下子就像炸了鍋似的。
“看不出來啊,這老孃們可夠狠的!”
“可不是咋的,老話講虎毒不食子,你看看這老兩口子,一見大海成廢人了,就立刻分家,真是把他們一大家子人往死路上逼啊!”
“老天有眼!”有人怪笑道:“人家現在日子過好了!”
立刻就有人接話,聲音奇大無比的道:“可不是過好了嗎,要是大海一家子沒過起來,這老太婆能來鬧嗎,只怕早就躲得遠遠的了。”他嫌這話不過癮,乾脆把兩隻手做成喇叭狀放在嘴上,大聲朝院子裡喊道:“黑心肝的,老天爺在上頭看着呢!”
許氏氣憤難平,這些人一個個都向着周大海說話,簡直是把她要錢的路都堵死了。
“呸,我養到你這麼大,你還跟我細算這些。生恩養恩,你都報了嗎?少說沒有用的,這錢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周大海失望至極,看來今天要是不把臉撕破,娘是不會死心的。他咬了咬牙,乾脆問許氏道:“娘,錢我沒有,你現在要是帶着秀兒回去,我就當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王嬸那邊,我會有交待,以後你跟爹有事,我們也不會不管,該孝敬的,兒子一文都不會少給你們,中不?”周大海的眼中,帶了幾分祈求之色。
許氏見了,不由得沾沾自喜起來,就知道他是個心軟的。
“不中,沒錢免得。”
周小米在一旁恨得牙根癢癢,許氏這人就是個吸血鬼,給錢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不把全家的血吸淨了,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周大海爲自己感到悲哀。
“娘。”周大海喊了許氏一聲,突然沉默了。
許氏看不在明白,爲什麼方纔老大的眼裡,竟閃過了一抹狠厲之色呢,非常複雜……
“劉屠戶坐牢之前,還曾交待過,他僱人綁小米的事,其實是幫兇的。”周大海看向許氏的目光,複雜中帶着幾絲寒意。
林氏長出了一口氣。
除了大房的人,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小米被綁的事兒,他們多少聽到點風聲,而且劉家的大小子上門求過周家人,當時他們還說,這麼大的事兒,沒想到居然是周家的親家做的,而且這事兒犯法啊!他們咋就能對一個小孩子下手呢!
不過村民們都是善良的,大家特意把這事兒壓了下去,就是怕再提起來讓周家的人不痛快,而且劉家吃了官司,聽風聲好像是說周大海認識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所以衙門纔會死揪着不放,不讓和解。自古百姓就沒有不怕吃官司的,大家都帶着幾分敬畏的心思看待這事兒,怕禍從口出,惹禍上身,所以也就不提了。
現在聽周大海這意思,劉家還有幫兇,這事兒,莫不是他們周家這老兩口乾的?
與人合謀,綁了自己的親孫女,這……
林得勝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呸,真是咱們村裡的敗類。”
連自己的親孫女都敢害,這膽子得有多大,心得有多狠?日後保不準還要害別人!
看熱鬧的村民們都怒了。
“呸,太不要臉了。”
“趕緊報官抓他們,害人精!”
許氏一下子懵了,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周大海竟會知道了這件事。她以爲劉屠戶坐牢了,這事兒就過去了,哪成想今天居然被自己的兒子當面扒了出來啊!
周秀兒的臉一下子就白了,這事兒當初許氏是瞞着她的,可是後來劉家出事兒後,爹孃天天睡不着覺,半夜說話的時候,被她聽了個正着,她纔會知道原來劉家綁人這件事,爹孃不但知情,而且還摻與了。
“娘……”周秀兒害怕了,她怕自己也受牽連。
許氏被嚇了一跳,隨後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大海你說啥胡話呢,這事兒我們根本就不知情,全是劉屠戶一個人乾的,還有他那個好兒子,是他乾的。你要想告,就找劉家人,劉屠戶是替他兒子坐牢,你要是不解氣,就去衙門揭發這事兒,我們可不知情,你別瞎說。”
許氏的話音剛落,劉氏就從屋裡走了出來,她摔門的動靜極大,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她身上。
“娘,你別幹完了事兒不承認。當初你是咋說的?說我大哥大嫂不識好歹,不肯把孩子過繼到我們這邊來,給他們點苦頭吃吃也好;還說等孩子被綁了,他們沒錢贖了,你就鼓動他們到我孃家借,再趁機提出過繼的事兒!這些都是你們跟我大哥說的原話,咋的,現在都忘了?”劉氏氣得不行,過河拆橋也不是這種拆法,她除了沒能生出兒子來,哪一點對不起他們周家?
劉氏走過來,衝着周大海和林氏道:“這事兒是我們老劉家乾的,我們栽了,認了,可是這裡頭也有咱爹孃的事兒。我今天就把這話擱這兒,如果我方纔說的話有一句假話,我劉水靈就不得好死,死後沒人收拾,被野狗叼了!”她不能讓爹和大哥承受這一切,她得爲他們正名!讓人知道一下,自己的公婆是啥樣的人。
這誓發得又毒又狠,人們不得不信她,
許氏咋的也沒有想到,老二媳婦會在這個時候出來,說上這麼一番話,“你,你……”她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她也怕啊,這事兒要是坐實了,那她這把老骨頭就得扔在牢裡了。
劉氏的誓言,許氏的心虛,似乎證實了一切。
周大海心裡的那點迷霧,終於消散了,丁點不剩,
原來,他們真的做了。周大海心裡沒有痛,或者說他早已經麻木了吧,他只覺得,這些年,他真的很傻,太傻了。
“爹。”周小米走過來拉着周大海的手。
周翼文和周翼興也走了過來,似乎是想安慰他。
周大海看了一眼孩子們,看了一眼林氏,只道:“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了,您二老畢竟是孩子們的長輩。我們家的房子就要蓋好了,之後我們就搬出去住,只希望爹孃以後不要再來傷害我的家人,該盡的孝道,我們不會落下的。”
周大海說完這句話,便不再看許氏了,他摟着孩子們給林得勝鞠躬道:“謝謝叔。”隨後又對王氏等人道:“嬸子,弟妹,對不住了,今天的事兒,怪我。你們找大夫看看,摔壞沒,該吃藥吃藥,該養傷的養傷,湯藥費我們出。”
王氏嘆了一聲,真真是同情這一家子人,“算了,我們也沒吃虧,大海啊,別放在心上。”
周大海點了點頭,遂衝着院外看熱鬧的人道:“鄉親們都回吧,讓大家看笑話了,等我家房子蓋好了,再請大家吃酒,今天,就散散吧!”
林得勝也揮手,“都散了,都散了。”
周大海帶着孩子們回屋了,林氏對王氏道:“嬸,明天你們還過來吧,今天是我對不住大夥……”
“傻閨女,一碼歸一碼,這事兒啊,跟你們沒關係。”
林氏點了點頭,眼淚終是掉了下來。
王氏等人一走,大夥就不好在留下來看熱鬧了,他們朝許氏啐了幾口,各自散開了。
許氏和周秀兒如同過街老鼠一樣逃回了上房,狼狽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