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見着曾一品,不過貞娘並沒有去打招呼,現在南京墨業都在看好戲,看曾一品“花落誰家”,但貞娘沒打算摻和,這不是怕了田家,而是因爲一個墨坊的掌櫃和供奉是何其重要,有本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信得過。
對於曾一品,貞娘不瞭解,而且這人待過的東家多了,別的不說,總歸是複雜了點,李墨初到南京,攤子沒那麼大,店裡有自己和鄭復禮兩個掌櫃,另外的就是要重點陪養接替人,因此,再招現成的掌櫃供奉的話,似乎並沒太大的必要了。
當然,如果曾一品本事真通了天,那便是自己退位讓賢也是無所謂,可問題是,上次賭墨,貞娘看出來了,曾一品或許有本事,但別說羅文謙,便是自己也不輸他。
所以,終歸來說,還是沒什麼必要。
貞娘便帶着小丫在廊坊裡轉悠着,大的珍寶玉器,小到針頭錢腦,琳琅滿目的,一路轉下來,貞娘倒是開了一翻眼界,跟後世的古玩街有的一比。
“請問,這個怎麼賣的。”到得一個地攤前,攤主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小漢子,穿着短打衫,頭上戴着瓜皮帽,就蹲在自家的地攤前,這會兒還攏着袖子半打着盹兒。頗有些閒散滋味兒。
聽着貞孃的問話,這漢子才擡起頭來,看貞娘指着小攤邊角處半塊瓦在問,立時的便來精神了:“秦磚漢瓦,這塊瓦是漢代的,而且它不是別的地方的瓦,它是未央宮頂上的瓦……”
那漢子一張嘴就來了一大溜,連未央宮都出來了,貞娘聽說他的沒譜,便懶的理他,帶着小丫擡tuǐ就走。
“喂喂,姑娘,沒這麼做事的啊,哪能一言不合拔tuǐ就走的呢,你要是嫌我嘮叨那咱不說了啊。”那漢子見貞娘轉身就走,便急了道,如今生意難做啊,他幾天都沒開張,今兒個難得碰上一個人來問價的,自不想放過。
更何況這塊瓦還是前段時間去一戶破落戶家收舊東西時,那破落戶丟給他的添頭,估計是那位想丟垃圾懶的出去,便丟給了他。他也就把這塊瓦丟在攤子邊上,沒想居然還有人問,這豈不是讓他有宰羊牯的機會了。
“不是嫌你嘮叨,是嫌你說的沒譜,那未央宮的瓦能在你這裡嗎?”貞娘轉過身翻着白眼道。
“這也不能這麼說的,憑啥未央宮的瓦就不能在我這裡,滄海遺珠的?你沒聽那戲文上說皇家的公主都能落難成了貧戶人家的女兒,說不準……”那漢子這一駁又打開了話匣子。
貞娘沒好氣的打斷他的話:“你甭扯那些,你就說這多少價吧?”
那漢子說到一半被貞娘打斷,頗不痛快,想了想便道:“一百兩銀子。”
貞娘轉身再走。
“喂喂,五十,五十……”那漢子在身後叫道,貞孃的腳步不停。
“行了行了,我這會兒虧到家了,十兩,十兩銀子半賣半送了。”那漢子扯着嗓子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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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便是小丫都抿着嘴笑了起來。
貞娘依然淡定,轉過頭來,豎着一根食指:“一兩。”
“姑娘,沒這麼還價的啊,再加點。”那漢子擡價道。
“就這價,願賣就賣。”貞娘肯定的道。
“行了行了,一兩就一兩。”那漢子終歸點頭道,雖然一兩少了點,但畢竟這塊瓦他是一文錢都沒花的,白賺一兩,也不算少了。再說了整個瓦上,除了渝麋這一個地名外,沒有別的圖案,估計是渝麋這地方生產的瓦。
雖然渝麋是古名,但今人用古名的多着呢,也看不出什麼別的,倒也不怕這姑娘撿了漏了。
貞娘見生意談成,便示意小丫付錢。
小丫從口袋裡拿出一兩銀子遞給了那漢子,那漢子接過銀子,便拿出一張破紙,包了瓦遞給了小丫。
“李姑娘,能把那塊瓦給我看看嗎?”這時,在一邊擺攤的曾一品走了過來。
小丫看了看貞娘,貞娘便衝着她點了點頭。小丫這才把手上的瓦遞給了曾一品。
那曾一品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又放在鼻間聞了聞,隨後感嘆的道:“渝麋大墨,人稱天關第一煤啊,李姑娘好眼力,今兒個可撿了一個大漏了。”
那曾一品說着,才一臉不捨的把那瓦墨遞還給小丫。
不錯,這塊被稱之爲“瓦”的,其實是墨,瓦墨。
如果說自唐末以來,制墨的中心在徽州的話,那麼自秦漢時起,制墨的中心就是在渝麋,而渝麋大墨也就是漢時的貢墨,通常被稱爲天關第一煤,而後期的一些墨更是把天關第一煤刻在墨身上。
“曾師傅過獎了,曾師傅的眼力也不差。”貞娘回道。卻是微微有些皺眉,便是自己撿了漏,但也沒有這般就在推主面前拆穿的道理,萬是碰上那心裡糾結的,放不開的推主,豈不是要平白惹些麻煩。
不過,這些話貞娘自不會說。
“差多了,我這裡擺攤也好幾天了,這小攤上的東西也看過,卻沒有發現這塊墨,貞姑娘今天是第一次過來吧,就能發現,可見貞姑娘眼力更在曾某之上,曾某不服老不行啊。”那曾一品感嘆的道
而此時,一邊的那小販子悔的腸子都要斷了,懊惱的直跺腳也沒奈何,抱着個腦袋蹲在地上,難過的不行。
“這位大哥,跟你說個故事。”貞娘看着他樣子便笑mimi的道。
“隨便你。”那攤主這會兒自然沒好臉sè了。
“以前,我家鄉的時候,有一位大叔,家裡日子雖說過得並不富裕,但也安安樂樂的,只是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一封信,原來他家在外地有一房叔父,叔叔是一個鰥夫,也未有子女,如今,叔父病故了,便把萬貫家財留給了他。於是一家人歡歡喜喜,可又過了兩天他又接到消息,叔父家宅子所在的地方前幾日起了大火,叔父留給他的萬貫財產全部燒光了,結果那位大叔心疼的大病一場,最後鬱鬱而終了……”
“這位大哥真是傻瓜,他日子又不是過不去,叔父留給他的財本就是意外之財,得之是幸,最後燒光了,說明那財本就不該是他的,不得是命,他卻想不開,硬生生的反倒是陪上了自己的一條小命,真是花不來啊。”那擺攤的漢子搖頭嘆息道。
隨後擡眼卻看到貞娘朝他笑,便明白了:“你這姑娘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通了,終歸我還是賺了一兩銀子的。”
貞娘笑mimi的沒再說話,她說這些雖是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但其實就是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廊坊集市,說到底就是一箇舊貨市場,這裡面淘東西,就象是淘古董,全憑眼力,賺了賠都只得認的,說到底誰讓你眼光不行。
所以,終歸還是要自己拿得起,放得下。
隨後貞娘帶着小丫衝着一邊的曾一品點了點頭,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冷不防的邊上又竄出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正好撞在小丫身上,小丫只記得自己懷裡的那塊“瓦”是頂值錢的墨,便精巧的轉過身,緊緊的抱着懷裡的墨,便是那背被撞的生痛也咬着牙。
只是另一個漢子卻又轉過身朝着小丫撲去,顯然是想去搶小丫懷裡的那塊“瓦墨”。
之前,這兩位閒漢就站在邊上,聽到貞娘同曾一品的一答一和的,自對那塊瓦墨起了貪心,這會兒,趁着貞娘和小丫要離開之際,便發難了。
“賊人,爾敢。”一邊曾一品厲聲的叫了起來,衝上前攔住了那兩個漢子。又大叫着:“賊人搶東西啦,賊人搶東西啦。”
立時的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
“多管閒事的東西,給我記下了,以後別讓爺見到,否則見一次打一次。”兩人見衆人都圍過來的情形,知道不趕緊逃不行了,於是其中一個恨恨的推了曾一品一把,又踹了他一腳,兩人才灰溜溜逃竄而去。
“曾師傅,你沒事吧?”貞娘和小丫一起上前,扶起了貞一品,曾一品先前被兩人一推,就倒在了地上,額頭正撞上了一邊店鋪門口的石階,這會兒汩汩的流出鮮血。
“哪位有車子,幫個忙,借一下,將人送到醫館去。”貞娘衝着圍觀的人拱了拱手道。
立刻的便有人趕了車過來,這邊都是來賣貨的,因此裝貨的車倒是有不少,熱心的人也多。
貞娘和小丫一起將人扶上了板車,然後直奔自家墨坊的官街,自家隔壁就是藥堂,龔郎中的醫術也是不錯的,曾一品最重要的還是額上的傷,最後那一腳,那人因着要逃,倒是沒使上勁,反而無礙的。
“曾師傅家裡可是有什麼困難?”馬車上,貞娘跟曾一品閒聊着。
曾一品一手扶着傷口,卻是有些疑huò:“李姑娘何出此言。”
“既沒有什麼困難,那以曾師傅的身家,爲何要去廊坊那邊擺坊呢?”貞娘好奇的問。
“我一生都在研究墨道,除了這個也不知道乾點別的啥的,如今田家發出封殺令,我也不能去害了別人,所以乾脆的就在廊坊擺個攤子,自娛自樂唄。”曾一品道。
貞娘點點頭:“那不知曾師傅可願來我李墨做個供奉。”貞娘道,不管別的,今天曾一品因着她和小丫而受傷,憑着這一點,她就必須收留曾一品了。
“多謝李姑娘美意,還是不了,省得田家找麻煩。”曾一品道。
“我李家跟田家恩怨由來已久,倒也不在乎這麼一樁的。”貞娘微笑着解釋道。隨後又道:“曾師傅也別急,反正你如今有傷,先養好傷,再想想。”
“如此,容曾某想想。”曾一品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