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沒一會兒就堆了起來,窄窄的弄堂也積了雪,皮靴子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而撐着的油紙傘沒一會兒就感到沉沉的,整個傘面全壓了雪,李家一行人便需時不時的側側傘,讓傘上的雪滑落下地。
“爺爺,阿孃,我先去叫門。”出了弄堂,前面就是四寶街,再穿過四寶街便到了李家大宅屬於八房那棟屋子的門口了。貞娘便先行一步的道。
“好,慢點。”趙氏道。下雪天路滑。
剛下的雪,並沒有上凍,其實路面並不滑,貞娘撐着傘急步穿過四寶街,轉個彎,便到了自家門口,正要敲門,冷不防的那門就開了,兩個男子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就罵罵咧咧的從屋裡出來,走的急,差點跟貞娘撞頭,好在貞娘躲的快。
隨後屋裡便傳來自家大哥甕聲甕氣的聲音:“你兩個少罵罵咧咧的,錢我已經給岳母大人了,你們兩個大男人的,難不成還要訛我李家養不成。我可告訴你們,岳母手裡的錢你們別打主意,若不然,我這個做姐夫的教訓兩位小舅子也是沒有問題的,你們別惹火了我,瞧我敢不敢揍你們。”
說着,便是一陣急促腳步聲過來。
貞娘聽着這話,那心裡更是一陣驚訝,自家大哥一向是好脾氣的,如今竟說出這等硬話,顯然的杜家兩兄弟怕是做了什麼連自家大哥這等老實人都發火了。
只是又奇怪着,杜家兄弟怎麼回來了?隨後一想,定是新皇登基,這一大赦的,便是連他們的罪也赦掉了。倒真是便宜他們了。
貞娘記得,後來萬曆登基時。張居正就否決了新皇登基大赦這一條,正是因爲這一條十分的不合理。
此時杜氏兄弟聽得屋裡李大郎的聲音,便是哼了一聲,齊齊的朝雪地裡吐了一口吐沫,又聽到腳步聲到了門口。於是兩人便逃也似的走了,竟是連之前差點撞上的李貞娘也沒注意到。
“呀,妹子回來了。爹孃和爺爺呢?”這時,李大郎已到了門口,只看到杜家兄弟的背影,那臉色亦是不太好,只不過轉臉看到貞娘卻是一臉的驚喜。
“爺爺和娘跟我一起來的,爹爹要遲一步,在後頭呢。大哥去迎一下。”貞娘笑嘻嘻的道。隨後卻衝着遠去的杜氏兄弟擡擡下巴:“他們怎麼回事兒?”
一聽貞娘問杜家兄弟。李大郎那臉色就難看了,擺了擺手:“一會兒再說,我先接爺爺和娘。”
李大郎說着便大步的出去了。
聽自家大哥這麼說,貞娘自也不追問,進了屋,六斤嫂迎了出來,一臉歡喜的接過貞娘手裡的東西。同時揚着聲朝着屋裡叫道:“老夫人,貞姑娘他們回來了。”說着,又拍了拍貞娘頭髮上的雪道:“今兒個這雪可真大呀。”
“可不是,幸好這時候到了,要是這時在路上,可就麻煩了。”貞娘回道。
屋裡的吳氏這會兒正烘着火,聽到六斤嫂這一嗓門的,也是一陣“哎呀,哎呀”的驚喜,連忙就迎了出來,一邊鄭氏和杜氏扶着她。
一翻見面的問候自也不提,沒一會兒,李大郎迎了李老掌櫃等人也進了家門。喜哥兒扯着仍踉踉蹌蹌尚走不太穩的輝官兒和笑官兒三個便直接去翻行禮去了。找吃的去了。
而貞娘幾個先進屋換了乾爽的衣服出來,杜氏忙着上了熱茶,一邊鄭氏則下了廚房煮了幾個荷包蛋過來,這天冷,熱呼呼的吃下去,就能從心底暖起來。
“對了,我剛纔一路過來,好象看到杜家兄弟,怎麼?他們沒事了?回來了?”這時,李老掌櫃的突然問道。
原來之前杜家兄弟往回走的時候,也碰到李老掌櫃的,只是悻笑的打了個招呼,便匆匆的走了,李老掌櫃的自不免有些奇怪,因此便問道。
貞娘還想着之前大哥的話呢,這會兒她也是豎起耳朵聽着。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呢,他們就沒事了。”李大郎悶聲的道,一邊的杜氏低垂着頭,竟是不敢看李老掌櫃的眼光。
“這個大赦天下真是好沒來由的,難不成你這皇帝一登基,這天下的壞蛋就都沒罪了,沒道理,這不是姑息壞人嗎?”一邊吳氏咕噥了一句。
“倒真是便宜他們了。”一邊趙氏咬着一口荷包蛋,有些憤憤然的道,當初那一場變故,李家承受的壓力可着實不小。
李老掌櫃的最瞭解自家老伴,那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如今竟說出這樣的話來,顯然家裡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否則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便又皺着眉頭:“家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這也是貞孃的疑惑,尤其此時,自家爺爺這話一問,一邊自家嫂子臉色發白不安的樣子,似乎事情着實不小啊。
“哎,也沒啥……晚輩不懂事。”看着杜氏那表情,吳氏有些不忍便擺擺手道。
只不過這時,那杜氏卻卟嗵的一聲跪了下來:“奶奶不用顧忌,這事情是要說的。”說着,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卻原來是杜家兄弟好不要臉,他們剛回來,見得李家油坊如今生意紅火,聽說在南京攏了個大客戶,整個徽州的桐油生意幾乎被李大郎一人佔了,兩兄弟眼紅的出火。
居然找齊一批地痞無賴的,去李家油坊鬧事,非說李家油坊是他們的,本來他們欺的就是李大郎的木訥。
只不過,如今的李大郎那自從做煤爐生意開始,又做爲硯礦生意,後來接手油坊,那也是一步步從最困難的境遇開始。
那性子除了木訥之外,卻更添了一股子不屈,要不然,當初在南京席大爺那邊的那生意,李大郎就不會那麼認準了不放。
總之如今的李大郎可不在是杜家兩個兄弟可以胡弄的了,再加上他本身身壯力大。一干油坊的工人那也都是有一膀子力氣的。因此的,那場架打的,杜家兄弟一點沒討得好,還被李大郎一頓胖揍不說,更揪到衙門去。李大郎更是又找了幾個當初桐油中毒,又打算把杜家兄弟告了,朝廷可以赦。但苦主可以再告嘛。
最終杜家兄弟才服了軟。還被打二十杖,自此再也不敢找李家麻煩了。
事情本來就此算了,可這兩兄弟真不是東西。
那杜大的娘子本不是良家女,跟着杜大也是因爲這廝在外面說有油坊的產業的,她便跟了他算有個棲身之地,可沒想到了徽州,這才瞭解了杜家的實情。知道是一個大坑。
不過因着生了個兒子。沈氏平日裡捧着她。而從貞娘大嫂杜氏這裡弄的幾個錢也全都貼到了那她身上。她到也算知得好,便安安心心的跟沈氏婆媳兩個關起門來過日子,帶着個小官兒,那日子也算是平順。
可沒想,杜家兄弟一回來,安樂的日子就沒了,那杜大在李家這裡吃了癟。便迷上了賭,這輸了錢,差點就把他那媳婦兒抵給賭坊了,他那媳婦兒自也不是省油的燈,見到這種情形,知道日子沒法過了,便給沈氏磕了個頭,捲了家裡一些碎銀做盤纏跑了。
而此後,杜家兄弟更是破罐子破摔了,認得一些人狐朋狗友的,做局挖坑的事情也沒少幹,不過那錢也多是左手進右手出,而沒了錢了,卻又逼着沈氏到李家這邊來弄錢。
如此沒完沒了的。
李家自不想理會這些,但沈氏倒底是杜氏的孃親,叫兩個兒子這樣逼,也着實有些可憐,李大郎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顧。最後,便又找了中人,說好每月給沈氏三兩銀子,是她和小官兒的生活費。處處都做在明處。如此,杜家兄弟再想借沈氏來李家弄錢就說不過去了。畢竟三兩銀子,一家四口,一個月的生活費綽綽有餘了。
如此,沈氏纔算得了個安寧。
只是這兩兄弟卻還是常趁着這個節那個節的找由頭來李家借錢,這也就有了剛開始貞娘在家門口看到的那一幕。
“這還沒了王法了?!!!”一聽杜氏說這些,趙氏氣壞了,她沒想到她在南京,家裡竟是弄了這麼一出。那杜氏也只是跪到那裡嗚嗚的哭。
“起來吧,這事也怨不得你。這事也已經過去了,不過,你這對兄弟你可得防着,不要再糊塗了。”李老掌櫃衝着杜氏道。卻也敲打了一句。
“爺爺,孫媳婦兒清楚的。”杜氏這才抹了眼淚站起來。貞娘也嘆氣,自家這嫂子攤上這麼一對兄弟,那真是着實無奈啊。只不過……
想着,貞娘擰了擰眉衝着自家大哥道:“大哥,當初案子的卷宗還有一干證據證人的你可都有?”這不怕賊偷就怕賊掂記着,顯然的這杜家兄弟是不死心的。
現在他們拿自家沒法子,可若一但有了機會,保不齊就要咬一口的,所以,得時刻防着。
“嗯,都有的,他們的事情徽州誰不知道啊,早就臭名遠揚了。”李大郎沉着臉道。
“但不管怎麼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貞娘道,商場的坑一個又一個的,若沒有這份防人之心,那保不齊哪一天就被坑了。
“嗯,大哥曉得。”李大郎點頭。
正說着,門房六斤又領着七房小文佑的孃親孫氏過來,孫氏身後還跟着她家大嫂。
李家這邊才結束了杜家兄弟的談話,杜氏哭的眼紅紅的,這時自不好在見人,便扯着輝官兒進了屋去。
孫氏兩人過來,自是來問孫文傑的事情。說實話,孫文傑的事情一傳到徽州,孫家大嫂可是嚇壞了,近千兩的銀子,那哪裡賠的出來。只恨她自己當初爲什麼豬油蒙了心,一心要讓文傑進墨坊,那小子吊兒郎當的,不出事纔怪?
只是,事出了到如今,也沒見文傑那小子回來,也沒給家裡寄一封信,她的心便沒一刻安穩的。
這回在路上聽說貞娘回來了,因此拉了孫氏就來找貞娘打聽打聽。當然也是有藉着孫氏的面子講講情的心思。
貞娘倒也清楚她的心思,正好,來之前,孫文傑請她給孫大嫂帶了一封信,她便從包裹裡拿了出來,遞給孫大嫂。
孫大嫂不識字兒,便把信給了孫氏,孫氏拆了信,裡面便是當初那墨發黴事件的經過,以及貞孃的處理,還有如今他發奮圖強的決心。
那孫大嫂本來還提着心思的,如今見兒子竟是爭氣的,那提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孫文傑在信裡也說了,只要他努力,當管事不是問題,倒是把孫大嫂聽的美滋滋的。
雖然她當初求孫氏讓孫文傑進墨坊,那是找了不少藉口,打了不少心思,其實所圖的也不過就是兒子能在墨坊當個管事,學得一技之長。如今,如果兒子能憑着自己的本事做到的話,那沒有那一個做孃親的會有意見的。
而孫氏,自是認爲貞娘這麼處理是給她面子,也心裡高興的很,這讓她在自家大嫂面前也有了臉面不是。
最後,貞娘說好明天去給七祖母請安,孫氏便同孫大嫂一起高興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