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年輕的男人,阿黎始終不敢相信這就是尼加提口中的國師。
他身材高大健碩,一身黑色錦衣,頭髮高高束起,顯出剛勁有力的臉部輪廓。眼神陰鷙冷酷,距離他三尺遠的阿黎,能清晰得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
阿黎原以爲,所謂的國師,應該是個猥瑣的糟老頭子呢。可是這個人,看上去也就只有二十七八。
阿黎想,也許是她兩世爲人都活的太簡單太安逸了吧,她怎麼都無法想象,一個二十七八的年輕人,能陰暗狠毒到挑起一場血雨腥風的戰爭。
可是誰知道呢?人心,本就複雜。
穆則帕爾在案几後面坐下,看着眼前這個一直盯着他看的小姑娘。聽說,她是祁國的公主?
有點意思。在秘沙國,可沒幾個人敢與他直視。怪不得,尼加提那小子竟然會爲了她違抗自己的命令。穆則帕爾嘴角閃過一絲玩味的笑容。
“你,不怕我?”穆則帕爾挑眉問道。
阿黎被他這麼一問,纔回過神來。環顧四周,沒有看到尼加提。阿黎心裡不禁擔憂,他是因爲幫了自己而被罰了嗎?
低下頭,阿黎剋制住自己內心的恐懼和害怕,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怕有什麼用呢?”
穆則帕爾笑:“小小年紀,倒是挺有膽識。”
阿黎認命的扯了扯嘴角:“多謝誇獎。”
“啊哈哈哈哈哈。”穆則帕爾大笑起來,笑得阿黎莫名其妙。
很好笑嗎?或許他現在就是一隻抓到老鼠的貓,在只掉老鼠之前,總要先戲弄一番,滿足一下自己扭曲的心理。
阿黎知道現在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也不敢過分激怒他。因此只是沉默的站着,一言不發。
穆則帕爾笑夠了,命令侍衛將阿黎押到另一個帳篷離去。
走到帳篷門口的時候,阿黎頓了一下,突然說道:“你長的,很好看。”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說這樣一句話。
也許是被嚇傻了,也許是腦子壞掉了。怎麼看,她都不應該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穆則帕爾動作一滯,還沒說什麼,阿黎就被兩個侍衛扭送到了另一個帳篷。
帳篷裡只剩下阿黎一人的時候,她心裡的緊張和恐懼才少了一些。
她在心裡不停地告訴自己,沒事的,還好歲安逃出去了,她一定會找到蘇青翊和祁梓耿他們的,自己一定會得救的。沒事的,沒事的。
想想剛剛的情況,真是心驚肉跳。阿黎雖然跑向了另一個方向,可是他們人多,難保不會兵分兩路將她倆都抓回來。大概就像尼加提所說的,他們的目標只是自己,所以沒有去追捕歲安,只是把自己抓了回來。
阿黎不知道的,其實歲安是穆則帕爾故意放走的。反正只是一個小丫鬟而已,也沒什麼用處。不如放她走,去給祁國報個信兒。相信過不了幾天,酈城那邊就會有動靜了。
就算這小丫頭的分量,不足以逼他們就範,談談條件、擾亂下祁國的軍心也是好的。
尼加提說,這個國師是想利用自己威脅祁國軍隊,那麼自己應該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提心吊膽了一天的阿黎,終於抵不住睏意的侵襲,沉沉睡去。
第二天,阿黎被帳篷外刺眼的亮光晃醒。睜開眼,眼前漸漸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國師?阿黎被嚇了一跳,往後一靠,腦袋裝上了支撐帳篷的柱子,痛的阿黎齜牙咧嘴。
穆則帕爾無聲失笑,問阿黎:“我,很可怕?”
阿黎仔細斟酌了一番,最後回答說:“一般。”這人看上去那麼冷酷陰暗,自己可不敢刺激他。說不可怕?一聽假是假的,他也不是傻子,看自己剛纔的反應就知道了。說可怕?真話往往是最讓人接受不了的,萬一他玻璃心,痛恨別人那麼說,一怒之下殺了自己怎麼辦?所以還是找個折中的說法好了。
“一般?”穆則帕爾扯動嘴角,皮笑肉不笑。
“進來。”穆則帕爾對着帳篷外喊道。帳篷外面進來一個人,端着一盤子飯菜。他停在穆則帕爾身邊,穆則帕爾又說:“放下,出去。”那人便照做。
阿黎是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卻本能的有些抗拒他的出現。
穆則帕爾給裝着米飯的碗裡放了些菜,夾一口遞到阿黎面前。
這飯菜,該不會有毒吧?不不不,他不會的。若是想要自己的命,他也不用這麼麻煩。那他這是什麼意思?阿黎疑惑的看他。
穆則帕爾接收到她的眼神,看了看綁着阿黎雙手的繩子:“爲了避免你再一次逃跑,我也只好如此了。”
那也不用你這隻手遮天的大國師親自來吧?阿黎腹誹。雖然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阿黎也明白,這飯菜不會有毒。
餓了這麼久,終於看到了飯菜,怎麼能放過。阿黎低頭,將穆則帕爾喂她的飯全部吃完。儘管這感覺很怪異,但是她還是得吃好睡好,保持體力。說不定什麼時候,她就又有機會了呢?
阿黎大口大口的將飯菜吃了個乾乾淨淨,讓穆則帕爾大跌眼鏡。這小丫頭,吃相也太豪邁了吧?他還
以爲今天會有一場僵持抗議的絕食冷戰,沒想到,她竟然沒有任何抵抗,也不懷疑,就這麼吃下去了。
果然……與衆不同啊。
阿黎吃完了飯,穆則帕爾就離開了,並沒有多說其他的話。
吃飽了的阿黎,又開始擔心起歲安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順利到達酈城?她能不能找到蘇青翊和祁梓耿?蘇青翊現在怎麼樣了?傷好些了沒?沒有任何令牌和證明,歲安能靠近蘇青翊他們的駐地嗎?
真是越想越覺得問題很多。
在阿黎擔憂的同時,歲安正踉踉蹌蹌的往酈城去。現在的歲安,是又餓又渴,再加上晚上受了很大的驚嚇,體力已經有些不支。
被綁出來以後,馬車丟了,銀子丟了,乾糧和水也丟了。她身邊,就剩下阿黎交給她的那個瓷瓶。歲安緊緊握住手裡的小瓷瓶,再次邁開沉重的腿。她一定要堅持下去,只要找到王爺和大皇子,公主就有救了。
走了一天一ye,問了好多人,歲安終於到了酈城城門下。可是如今酈城守衛森嚴,歲安哪裡進得去。
本想和守城的侍衛求求情,誰知侍衛見她是從秘沙國駐地方向來的,將她當成了敵人,不由分說就綁了起來要關進大牢去。歲安早就透支了體力頭暈眼花,連抵抗都沒來得及就被抓了進去。
就在歲安要絕望的時候,她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寒大哥!寒大哥!”在被押往大牢的路上,歲安看到了寒一的身影,焦急的喊了起來。
聽到歲安的呼喊,寒一猛地回頭。
“等一下。”寒一喝止住押送歲安的侍衛。走進了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歲安。
“你怎麼會在這兒?”寒一冷冷的問。
歲安看到寒一,忍不住放聲哭泣,對寒一會說:“寒大哥,你快去救公主啊,公主被敵軍抓走了……”
因爲哭得太厲害,一口氣沒緩上來,歲安軟軟的朝寒一身上暈了過去。
“歲安!歲安!”寒一晃了晃歲安的身體,見歲安沒反應,準備帶她去休息。卻發現她還被綁着。寒一疾言厲色的呵斥着那兩個侍衛:“還不快鬆綁!”
侍衛匆匆給歲安鬆了綁,寒一抱着歲安去休息。
找了兩個侍女去給昏迷的歲安洗漱換衣。說是好了以後,其中一個侍女將歲安身上的瓷瓶交給了寒一:“這是那位姑娘身上唯一帶着的東西。”
寒一皺眉看了看瓷瓶,對侍女說:“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打開瓷瓶,寒一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是雅黎公主的血淚!
手裡攥着瓷瓶,寒一行色匆匆的跑去了蘇青翊的房間。
寒一推門而入,果然,顧況和楊素離都在。
見寒一面色不好,顧況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將瓷瓶交給顧況,寒一解釋說:“今天我碰到了雅黎公主的丫鬟歲安。這是公主的血淚。據說,公主現在,在敵軍手裡。”
一石激起千層浪。寒一的話,嚇壞了顧況和楊素離。
顧況張張嘴,正要說什麼,卻聽見榻上的蘇青翊又開始咳嗽起來。
顧況看了看手裡的瓷瓶,示意楊素離將蘇青翊扶起來,然後將瓶子裡的東西灌倒蘇青翊嘴裡。
若是隻箭傷,蘇青翊也不至於病這麼久。壞就壞在那支流箭上沾有劇毒,而顧況雖知道解毒之法,卻少了一味最重要的藥材。而蘇青翊上次中箭,爲阿黎所救,雖然體內有些許阿黎的血淚,但是依然無法抵抗劇烈的毒性。
阿黎的血淚,來的正是時候。
蘇青翊緩緩睜開眼睛,問顧況:“丫頭,怎麼了?”
衆人皆是不語。蘇青翊心裡一急,又開始不停地咳嗽,吐出一灘黑血,他緊緊抓着顧況的手,前所未有的厲聲問道:“說啊!她到底出什麼事了!”
無奈,顧況垂頭說道:“據說,被敵軍,俘虜了。”
什麼?蘇青翊的手無力的往下一搭。丫頭,被敵軍,俘虜了?
她一定是聽說自己受傷了,纔會不顧一切的跑出來,纔會被敵軍發現抓了去!
ωwш¤ ttk an¤ C ○
蘇青翊撩開被子,掙扎着要起身,顧況他們攔都攔不住。可是他身體虛弱的厲害,一下地就摔到了。
咬着牙,蘇青翊憤恨的捶地。真是沒用!丫頭還等着自己去救她呢!她那麼小,一定很害怕吧?那些人,不知道會不會折磨她?越想越急,蘇青翊再次從地上爬起來,往外跑去。
顧況拉住他,大聲呵斥:“你瘋了嗎?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去救她?再說今天早上,靳將軍和大皇子也到了,他們會允許你這麼衝動嗎?你別忘了,現在的酈城,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而且你要置千千萬萬祁國百姓的性命於不顧嗎?你能嗎?!”
蘇青翊紅着眼睛瘋了一般嘶喊着:“我就是要去救她!我怎麼能不去救她!你知不知道,她才十歲!說不定現在,她正在害怕的發抖,在哭,在喊着我的名字!”眼前模糊一片,臉上也滿是淚水,蘇青翊顫抖着聲音:“百姓?你跟我說千千萬萬的百姓?當我母妃被太后逼死的時候
,百姓們在哪裡!當我被自己信任的皇兄差點毒死日日忍受劇毒之痛的時候,百姓在哪裡!你告訴我,在哪裡!”
“百姓?對我而言,只有丫頭是最重要的!百姓算什麼!”
“在我鬱鬱寡歡的時候,是丫頭日日陪伴着我逗我開心!在別人暗箭上我的時候是丫頭不顧一切衝上來擋在我背後!在我重傷昏迷所有人都以爲我會死的時候,是丫頭,用自己的血淚來救我,甚至以命爲誓甘願將血肉之軀奉爲犧牲只求神佛佑我安康……”
蘇青翊冷笑:“靳將軍來了又怎樣?大皇子來了又怎樣?別說現在我還是遠征大將軍,他們只是臨時來助陣的,就算是我被撤了將軍之職又怎樣?”
“我要去救丫頭,誰也阻止不了!擋我的,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蘇青翊字字切齒,露出了有生以來最爲狠戾的目光,讓顧況和楊素離,還有寒一明白,真的沒人,能阻止他了。
楊素離沒想到,在蘇青翊心中,那小妮子竟然重要到這種地步。比他的身家性命更重要,比他的復仇大計更重要,比他的理想抱負,更重要。
蘇青翊披上鎧甲,命寒一去點兵出城。帶着浩浩蕩蕩大隊伍,蘇青翊來到了秘沙國駐兵的城下。
這一舉動,讓不知情的祁梓耿和靳將軍不解又氣憤。
“簡直是胡鬧!”靳仲起的狠狠一拍桌子,將茶水都濺了出來。
祁梓耿皺眉,說:“將軍,皇叔不是衝動之人,今日之事必有緣由。”
靳仲還是氣憤不已:“不管有什麼原因,現在都不是出兵的最好時機!何況他還重傷未愈!簡直是拿祁國的命運開玩笑!”
最後,因爲氣憤,因爲不解,也因爲不放心,祁梓耿和靳仲也急匆匆駕馬追去。
祁國的大軍停在秘沙國駐軍城樓的下方,蘇青翊緊緊盯住站在城樓上的穆則帕爾。
穆則帕爾笑的妖嬈,以勝利者的姿態,趾高氣揚的對蘇青翊說:“來得挺快啊,看來那丫頭的重要性,遠在我的預料之上呢。”
蘇青翊卻不想跟他廢話:“人在哪裡?”
穆則哈爾對身後的侍衛使了個眼色,很快,阿黎就被綁着到上了城樓。
侍衛將阿黎推到城池邊緣,這一舉動讓蘇青翊目眥欲裂。
而這樣的反應,讓穆則哈爾很是滿意。
說實話,站在城牆邊緣上,阿黎其實害怕的很。前世她就恐高,今生也不例外。但是見到蘇青翊沒事,阿黎安心了不少。而看到蘇青翊的表情,阿黎心裡,仍是一痛。
“端王爺,你看,我可是把你們祁國的公主照顧得很好啊。難道你不應該做點什麼,來回報下我嗎?”
“到底要怎樣你們才肯放人?”
穆則哈爾笑得更加得意,他隨意的說:“唔,端王爺果然痛快。很簡單,五座城池,和你的,一條命。”
蘇青翊冷聲道:“想要我的命,好說,我給你就是,不過五座城池,我可做不了主。”
穆則哈爾想了想,笑說:“沒關係,其實只要沒了你,別說五座城池,拿下祁國,對我而言也是輕而易舉。”
蘇青翊看向阿黎,阿黎悲哀的朝蘇青翊搖搖頭。蘇青翊衝她一笑,就像是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溫柔,溫暖。
阿黎臉上盡是淚水,自己卻渾然不覺。
蘇青翊拿起劍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時候,阿黎用盡畢生的力氣大喊到:“不要!”
“蘇青翊!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阿黎絕望的哭着說:“不許你浪費我的心血!”
電光火石之間,阿黎想起了初遇蘇青翊的場景,他一襲白衣,似仙人下凡。她想起了自己和蘇青翊賭氣的場景,想起了自己惡作劇捉弄他的場景,想起了他們一起過生日的場景,想起了他們一起去郊遊的場景,想起了在山洞裡互相依偎的場景……
這一世,遇見你,愛上你,被你愛,很完美了。
雖然很想陪着你一起到老,想給你生兒育女,享受子孫滿堂的天倫之樂,但是好像,沒有機會了。老天,總是這麼殘忍。
做人要知足不是嗎?阿黎悽然的笑笑,是啊,她該知足了。這世上最溫柔最深情的男子,能爲她做到如此地步,她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呢?
今天的天氣並不好,風很大,吹得人們的衣服獵獵作響。阿黎臉上的淚流了又幹,幹了又流。
阿黎微笑着對蘇青翊說:“青翊哥哥。”
只一句,再無多言,可那一笑卻讓蘇青翊看呆了。
他知道丫頭是好看的,也知道她長大了必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剛纔的那個笑,才真正可以說的上,羞煞百花。
因爲,那是阿黎想要留給蘇青翊的,最後的也是最美的回憶。
聽着阿黎的話,穆則哈爾就本能的覺得不對勁。他衝上前去想要抓住阿黎,可是卻差了那麼一秒,只扯下了阿黎衣服的衣角。
阿黎將身子向前微微傾斜,整個人便直直的掉下去。微風吹拂這她的頭髮她的衣服,讓她看起來,好像墜、落的蝴蝶一般,帶着義無反顧的決絕和,悽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