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早上九點,祁氏老宅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祁嘉禾裹着一身寒冽之氣從門外進來,衣角翻飛之間,透出幾分凌厲的氣勢。
他眼底一片通紅,面色難掩憔悴,下巴處冒出青色的胡茬,連發絲都有幾分凌亂,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很久都沒有好好睡過覺。
早起打掃衛生的傭人見狀,連忙鞠躬示意,嘴裡低聲喚着:“三少爺。”
他沒有理會,徑直上了樓,鋥亮的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迴響。
祁崢嶸的房門被敲響三下,裡面傳來徐巖醫生的聲音:“請進。”
房門被從外面打開,祁嘉禾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祁崢嶸靠坐在牀頭,整個人的精神氣看起來不是很好,但目光仍然銳利矍鑠地朝着來人看了過去。
“爺爺。”祁嘉禾微微頷首,低聲喚道。
祁崢嶸凝視着他半晌,忽的嘆了口氣,語氣裡帶着幾分釋然和無可奈何:“都處理完了?”
“嗯。”祁嘉禾眸子裡有一眼可見的疲態與緋色,往常清明深邃的黑眸裡,這會似乎摻了幾分別樣的情緒。
祁崢嶸嘆着氣搖了搖頭,聲線十分蒼老:“是人都難逃這麼一天,我看我也不遠咯……”
“爺爺。”祁嘉禾忽的打斷了他,低聲道:“他的骨灰,我葬在那裡了。”
祁崢嶸愣了一下,臉上浮現出幾分短暫的錯愕,就連站在一旁的徐巖醫生也有些詫異地朝祁嘉禾看了過去。
“你說什麼?”似乎是有些難以置信,祁崢嶸略微瞪大了眼睛望着祁嘉禾,連聲調都有些變了樣,“你再說一遍?”
“我把他留在美國了。”祁嘉禾緩慢地說着,一字一頓,聲線清冷,眼底不帶半分情緒,“很抱歉,沒能讓您送他最後一程。”
祁崢嶸的眼睛越發瞪大,擡起一隻手指着他,呼吸頓時變得急促不已,胸口不斷地上下起伏着,硬是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
便在這時,門口的方向傳來“噹啷”的一聲脆響。
姜瑩手裡的粥掉落在地上,上好的瓷碗跌碎幾瓣,鋒利的瓷片在她腳邊搖晃着,地上的粥還在冒着熱氣,其中一部分濺溼了她的褲腳。
她滿面愕然地站在門外,看着房裡的祁嘉禾,嘴脣微微翕動着,發着抖,臉上逐漸浮現出憤怒與哀傷相結合的表情。
“你還是人嗎?他是你親爹!人現在都沒了,你還不願意讓他落葉歸根?!多大的仇,你要這麼對他?!”
姜瑩尖叫一聲,站在原地衝祁嘉禾怒吼,尖厲的控訴彷彿能夠穿越雲霄,震得人心裡發顫。
兩行清淚瞬間從她的眼眶滾落,她紅着眼眶瞪着祁嘉禾,好似他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祁嘉禾神色漠然地看着她,兩片薄脣始終緊抿着,俊美的臉上,疲倦之色卻難以掩飾。
他像一座雕塑一般,冰冷、毫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似乎什麼都無法影響到他。
房內,祁崢嶸劇烈地咳嗽了兩聲,臉上浮現出悽苦慘淡相交的神色,“算了,算了……”
“造孽啊……”
老人如是說着,聲音裡帶着行將就木般濃郁的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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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音聞訊趕到老宅來的時候,客廳裡已經滿滿當當地坐滿了人。
以姜瑩爲首的祁家人坐在長排沙發上,和對面單人沙發上的祁嘉禾對視着。
而祁老爺子也坐在輪椅上,在二樓看着樓下的一切,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
這場景像極了之前她被衆人盤問的那次。
唯一不同的,是祁嘉禾正弓着腰坐在沙發上面吸菸,似乎完全沒有被眼前的景象所困擾。
青灰色的煙霧一點點向上升起,模糊了他清雋的眉眼。
他擡眸,隔着煙霧與時音對視。
時音放滿了腳步,朝着他走過去,在他身旁蹲下,一擡眸,便直接看見他猩紅的眸子。
他的臉上寫滿了疲倦。
心臟似乎被一隻大手猛然攥緊,她張了張嘴,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多久沒好好休息了?”
祁嘉禾凝視着她的眼睛,忽然慢慢笑了起來。
他扔掉手裡的煙,擡腳踩熄,沒有回答她,而是擡眸看向對面的家人,淡淡地開口道:“問完了嗎?”
姜瑩繃着一張臉看着他,面色極其難看。
其餘的祁東青、祁清姝的面色也都很是不好,祁少禹的表情則是一如既往的散漫,似乎對這場盤問並沒有什麼興趣。至於剩下的祁佩佩,目光裡則透着幾分畏懼。
“問完了的話,我就走了。”
他再自然不過地牽起時音的手,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逼人的氣勢瞬間便迸發開來,給人一種無形的巨大壓力。
時音跟着他站起身,朝着對面數人看過去。
所有人都陰着臉看着兩人,卻沒有人說話。
連二樓的祁崢嶸也沒有開口。
祁嘉禾的手一片冰涼,她的卻是溫熱的,兩人手心相貼,她沒有感到排斥。
他連五指都那麼冷,她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心臟連帶着臉頰都一片滾燙。
他就這麼帶着她,自然又張揚地走出了祁家大門,沒有人敢上來阻攔。
邁出大門的一剎那,姜瑩在兩人身後咬牙喊道:“祁嘉禾,你會遭報應的!”
祁嘉禾沒有理會,連腳下的步伐都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阿木一直在院子裡等着,見兩人出來,連忙彎腰給他們開門。
汽車駛出院門,兩人坐在後座,相握的手始終沒有鬆開過。
他明明已經累極,此刻卻毫無睏意,只是靠在椅背上,微垂着眉眼,看着手心裡那隻小小的、屬於她的手。
其實並不像女孩子的手,那隻手上佈滿細紋和老繭,手指上還有幾處淡淡的疤,一看就是經常幹活的手。
祁嘉禾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慢慢勾起脣角,笑了起來。
時音坐在他身邊,默默地看着他。
“時音。”他低低地念了一聲她的名字,“我這才知道,什麼叫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他慢慢收緊了手,緊緊包裹住她那隻小小的、並不好看的柔軟手掌,像是要將她捏碎一樣,用了極大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