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被這耀眼的光芒所吸引,肖銳終於睜開眼。
他艱難的起身,站立在山頂草地,擡頭觀望。
那亮光讓他有些難以直視,但終於還是艱難的看清楚了。
那是一艘宇宙飛船。
宇宙飛船彷彿是尋他而來,竟直奔山頂草地,最終在他前方的半空漂浮。
“執法者七號……”肖銳認得這艘宇宙飛船。
這時,艙門打開,一個矯健的身影跳出執法者七號,穩穩落在肖銳面前。
一名女子款款走來,盯着肖銳看了許久。
“肖銳,要我帶你去找一間上好的理髮店嗎?”
來的人正是圖拉,宇宙位面管理局A2分局執法官。
她甚至有意多辨認了許久,纔敢確認面前的人就是肖銳。她撇了撇嘴,對肖銳這身打扮有些不滿。
“圖拉……好久不見。”肖銳走上前,和圖拉握了握手。
再見肖銳,圖拉卻有些不忍和傷懷。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肖銳,你這是何苦……”
肖銳卻無所謂的擺擺手,“圖拉,你這次來地球,不是來找我的吧……”
“怎麼不是,當然找你,不過……”圖拉頓了頓,眼神略微有些暗淡,“董路……真的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肖銳擡起雙眼,身形竟然有些微微晃動。
在一剎那間,他的眼裡已滿是朦朧。
沉默了許久,肖銳終於嘶聲力竭的大吼,“圖拉,你還不明白嗎?董路已經死了,他再也回不來了!”
肖銳瘋狂的搖頭,“不,甚至不能說死了,而是消失了,徹底的消失了!任何有關董路的存在,都沒有了,全消失了。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反叛軍、宇宙位面管理局,他們都有責任!甚至於我們當中的每一個人!圖拉,你知道嗎?我們都是兇手!董路……他已經化作宇宙的基本粒子,而每一顆基本粒子,將再也沒有屬於董路的任何標記。茫茫的B35星域,或者更遠的地方,整個銀河系……圖拉,如果你真的這麼在乎他,你就……不要再提起他……”
肖銳的身體直接更猛烈的發抖,整個人甚至要站不穩而倒下。
每當想起董路,肖銳的心就撕心裂肺的痛。
雖然不論是他自己,還是圖拉,都不應該爲董路的死而負責。
但是,董路最後的呼喊總是在肖銳耳邊揮之不去。
肖銳總覺得,要不是自己,董路就不會死!
圖拉默默無語,任憑肖銳的痛苦的責罵和宣泄。
許久之後,看肖銳已筋疲力盡,她才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既像是對肖銳說,又像是對自己說:“我會向分局申請,以後我將要去B35星域巡天。”
肖銳痛苦的擡起頭,看着圖拉的臉。
圖拉的臉上,卻寫滿了悲痛與倔強。
肖銳搖搖頭,沒有再看圖拉。
他突然間心軟了,“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就代我去陪陪他吧……”
圖拉感激的看了看肖銳,輕輕點點頭。
風嗚嗚刮過,很寒。
兩個人孤獨的站在咖啡莊園的山頂草地,許久無言。
……
“還有一件事……”
圖拉終於拿出一個金屬盒子,遞給肖銳,“這是費羅拉寫給你的信。”
“費羅拉?”肖銳緩緩的接過那個精緻的金屬盒子,疑惑的捧在手上。
金屬盒子在接觸到肖銳靈力的一瞬間自動打開。
一道紫色光線投射到空中,顯示出A2分局文明規劃發展司司長費羅拉的全景影響。
“肖銳,歡迎你,歡迎你再度回到銀河系的家園,我們都很想念你……”全景影像中的費羅拉看着肖銳,緩緩說道:“你也知道,無論是銀河系,還是宇宙位面管理局,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經歷了波折與起伏。最重要的,是要感謝你,銀河系中心黑洞的演化軌跡最終得以改變,你爲銀河系所有的文明,爲銀河系宇宙位面管理局,都帶來了新的希望。你也給與我們新的機會,讓我們可以反思和改正。我們知道,我們曾犯下很多錯誤,我們曾偏離完美和初心越來越遠。但是,我們要感謝你,肖銳,你不但拯救了銀河系,還給了所有的文明重新發展的機會……”
“肖銳,‘萌芽計劃’走入歧途,被反叛軍利用,墮落成爲罪惡的浩劫。我們很後悔,也很自責。‘天選之人’依安,也由你親手終結。這都是無比慘痛的代價。但是,我相信你和我都知道,造成這一切的,絕不是依安一個人的錯。依安的死,本身也是一個讓人心痛的悲劇。”
“肖銳,因爲你的拯救,我們有了新的機會和未來。銀河系所有文明還需要繼續的發展,宇宙位面管理局也需要繼續承擔起扶持銀河系文明發展的責任,讓更多的文明和生命得以進化,尋求幸福。所以,肖銳,我們將重啓‘萌芽計劃’!而新的萌芽計劃,我們希望由你來擔任‘天選之人’。肖銳,你拯救了銀河系,我們希望由你來把希望和天賦的種子撒播到宇宙的各個文明。”
“請你仔細考慮,我們希望聽到你肯定的迴音。”
……
全息影像消退,金屬盒子再度關閉。
肖銳默無聲息,彷彿在沉思。
圖拉站立在一旁,靜靜的看着肖銳,等待着肖銳的迴應。
許久之後,肖銳仍無回答,圖拉終於忍耐不住問道:“肖銳……你……”
肖銳卻終於擡起頭,一把將金屬盒子扔還給了圖拉。
圖拉一臉的疑惑。
“告訴費羅拉,我拒絕!”
圖拉滿是震驚的表情,卻不禁追問,“可是,爲什麼?!”
肖銳轉過身背對圖拉,沉聲道:“爲什麼?還需要問爲什麼嗎?”
“可是……”
“你難道不明白嗎?好吧,我就簡單的回答你。圖拉,我就是個自私的人!銀河系文明的進步,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其實,無論銀河系的文明多麼顯著的進化發展,這個文明當中的生命,我是說,每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們的快樂和幸福就能對應的增加嗎?”
沒有等圖拉回答,肖銳繼續說:“圖拉,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快樂和幸福嗎?你明知道董路已經死了,爲什麼還要去B35星域巡天?你尋找的是什麼?你難道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徒勞?你固執的這麼決定,難道不是爲了給你自己心中的問題一個答案?”
圖拉張了張嘴,卻無言以對。
“圖拉,回去吧。不要再來找我……”
風嗚嗚刮過,帶走零落的葉片。
圖拉沒有再說一個字。
她深深的注視肖銳的背影,終於轉身離開。
也許,她已經懂得了肖銳的意思。
圖拉也知道,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踩在地球的土地上。
她縱身一躍,返回執法者七號。
執法者七號閃耀出耀眼光芒,消失於地球的白晝。
圖拉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這也是作爲一個人,所不得不面對的死穴。
肖銳剛問她,有關幸福和快樂。
現在,圖拉知道,所謂幸福和快樂,既是大愛,也是小團圓。
兩相比較,卻沒有哪個更高尚,也沒有哪個更神聖。
……
地球上時光的流逝,彷彿比在宇宙當中更加悄無聲息。
肖銳成爲人間的未亡人,這個遙遠宇宙的浪子,卻彷彿再也無法過普通人的生活。
他沒有辦法與朋友逛街遊玩,沒有辦法去蛋糕店買一個生日蛋糕,沒有辦法在路上與擦肩而過的人哪怕是點頭微笑。
現在的他,只是想要逃走。
可是,逃到哪裡?難道是那永無光明與溫暖的宇宙深淵嗎?
肖銳無數次在咖啡莊園的山頂草地停留,只因在那裡,他才能觸摸到安靜靈力的波動,在那裡,他才能躲開世間的每一個人。
他就像一座雕塑,孤獨站立在咖啡莊園的山頂草地。
太陽東昇西落,將他的影子縮短又拉長。
他總是盯着遠方某一個方向,卻不知苦苦思索到未來的哪個時間。
直到某一個時刻,肖銳掌心的位面鑰匙閃爍出藍光。
……
海浪涌上潔白的沙灘,在時間之海的夕陽餘暉中,肖銳和安如初默默的佇立。
“肖銳,你還沒有解開心中的結嗎?”安如初輕聲問他。
遠方的海浪綻放出水花,海豚也躍出水面,發出“嗚嗚……”的聲音,似乎在問肖銳相同的問題。
“我……”肖銳欲言又止,卻終於一字一頓的說,“我要去另外一個平行宇宙——不同於上次那個的、全新的平行宇宙。既然安靜不在第一個平行宇宙中,我就去找第二個;如果也不在,我就去找第三個、第四個……”
安如初捏了捏拳頭,大聲打斷他:“不!肖銳,難道你還沒有明白嗎?第一個平行宇宙,就是你唯一的機會!”
肖銳猛地一驚,卻看也不看安如初的搖頭道:“不,怎麼可能,平行宇宙有無數多個,我有無數的機會……”
“不,不是這樣的!”安如初抓住肖銳的手臂:“當初次元之羽所指的方向,就是銀河系中心黑洞曾經連通過的平行宇宙,再無其他!你難道不知道嗎?肖銳,就算你去再多的平行宇宙,那都是徒勞!”
肖銳沉默了,他倔強的眼神無處安放。
“不!”肖銳終於盯着安如初說:“這許多的平行宇宙,實際上只是第一層平行宇宙!你知道的,安如初,每一個被140億光年之外的宇宙背景之牆所分隔開的宇宙!但是,在更高階的宇宙,還有第二層平行宇宙!它們就像一個個並排的分裂空間,而在每一個第二層平行宇宙中,更有無窮多的第一層平行宇宙。我知道,每一個第二層平行宇宙具有不同的物理規律和物理常數,但是,它們卻總會存在於某個地方不是嗎?!”
“安如初,你幫幫我!如果在第一層平行宇宙當中找不到安靜,求你幫我,帶我去第二層平行宇宙吧!”
……
這一刻,安如初啞口無言。
肖銳所說的第二層平行宇宙,從理論上來說,確實是存在的。
而時間之海作爲萬千位面的間隙,雖然從理論上也有可能觸碰到第二層平行宇宙的邊緣,但是,要讓時間之海延伸到第二層平行宇宙,也許需要付出永遠的努力。
換句話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更爲關鍵的是,連時間之海都難以觸碰的第二層平行宇宙,安靜又怎麼可能到達?
“肖銳,即便承認第二層平行宇宙的存在,但是,安靜自己又如何能夠到達?”安如初搖頭,“肖銳,你仔細想想,這完全沒有可能性!請你冷靜下來吧,不要再鑽牛角尖了。”
肖銳卻倔強的轉身,“不,我不信,一定有辦法的!安如初,無論你幫不幫我,我都要去找她!第一層平行宇宙,第二層平行宇宙,無論多遠,我不在乎……”
“肖銳!”
安如初還想徒勞的說服他。
可肖銳已經離開了時間之海,留下安如初一個人。
隆隆隆!
靜默的時間之海竟少有的落下雷電,海浪更高的撲向沙灘。
……
從時間之海返回,近乎絕望的肖銳俯身撲倒在咖啡莊園的山頂草地,把自己的臉深深埋在攜帶着安靜靈力的草葉中。
如果沒有時間之海的幫助,肖銳是絕望的,他不知道怎樣實現去往第二層平行宇宙的旅程。
他彷彿真的已經走入死衚衕,無法自拔,有關時間的苦果被他一口口吞下。
當第二天的晨曦終於將肖銳喚醒,失神落魄的肖銳跌跌撞撞的爬到楓樹之下。
一把銀白色的匕首握在他的手中。
肖銳將思念灌注於位面搜索之刃,在楓樹樹幹上刻下了“安靜”兩個字。
此刻,心已如頑石。
……
終於,肖銳回到家。
他拖着死亡一般的身軀倒在自己的牀上,沉睡不醒。
晝夜交替,日夜往復,肖銳如同一具屍體,躲開人間的問候,不問時間的腳步。
直到有一天的清晨,肖銳猛然睜開眼。
他醒了。
不僅如此,他快速跳下牀,劇烈的呼吸讓胸口劇烈起伏。
他“譁”的一下拉開窗簾,眼睛看向遠方某一個方向。
那是咖啡莊園的方向,而從那個方向,正傳來一道猛烈的靈力震盪!
那是屬於安靜的靈力震盪!
肖銳從窗戶縱身一躍,天使之翼“嘭”的一聲從背後張開。
他像個初春的雛燕,笨拙卻那麼費力而暴躁的扇動雙翅,奔向前方。
一秒鐘後,他飛翔的身形微微一閃,整個人消失在空中。
下一刻,在咖啡莊園的山頂草地,楓樹旁的空間中微微泛起波紋,肖銳跌跌撞撞的跨步而出,跌落在楓樹腳下。
他不顧一切的爬起來,失魂落魄的費力尋找,想要抓住那道靈力震盪的尾巴。
而那道靈力震盪真的只是轉瞬即逝。
肖銳心裡很害怕,他怕自己真的就要丟掉那線索,又或者,那其實只是自己的幻覺?!
不,肖銳不敢想!
突然,肖銳的眼光落到自己曾經在樹幹上刻字的地方。
他整個人僵住了。
肖銳難以置信的顫抖着雙手,輕輕撫摸樹幹,卻清晰的看見樹幹上鐫刻的字跡。
“安靜”,那是他親手所刻。
現在,在這兩個字的旁邊,卻已經多了另外兩個字。
“肖銳”。
轟!!
肖銳的靈力如同暴漲的恆星,從他的周身炸開,推開到整個世界。
他顫抖的靈魂在狂喜的高喊,“安靜,是你嗎?你在哪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