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哥眨着桃花眼衝我笑,道:“都已經是上神了,怎的反應還是如此遲鈍。”
我皺了皺眉,問:“你何故進來了桃林。”這片林子至今不曾有外人進來過,大師兄該是知道分寸,爲何還要讓他進來。
小哥卻有些不滿道:“你忘了,你已經收了我的拜帖了,我自然是能來。”
他如此一說,我心裡還是不大順暢。我收了拜帖他自然能來崑崙山,但不能隨隨便便進我的桃林。遂我道:“我們出去說罷。”
哪曉得小哥聞言非但不走,反而安安逸逸地頭枕着雙手在鋪滿桃花的地上躺了下來。他眯着雙目,淡淡彎起脣角看這漫天飄舞的桃花,然後側眼與我道:“這裡果然是個好地方。”
我忍不住抿脣皺起了眉頭。一會兒若我親自動手將這傢伙拎出桃林,莫要怪我沒個上神的風度。
可小哥忽而神色黯然,又道:“難怪你捨得幾百年呆在這裡面,不罷不休。”
我愣了愣,問:“你如何知道?”
小哥挑了挑眉梢,擡起眼來,眼中浸着笑意,道:“怎麼,還沒想起我到底是哪個啊?”
我便問:“你到底是哪個?”
小哥倏地坐了起來,撇着嘴不大樂意道:“餵你到底有沒有認真想啊?你這個神仙迷糊又不中用,還記性那麼差!”
被他那麼說,一時我麪皮有些掛不住。貌似他說的真有那麼一回事。
我正了正聲,故作老氣橫秋道:“那且報上你的來處與名諱罷。”
小哥睨眼看着我,頗爲不屑道:“青丘玄夜,說了你也記不起來。”
青丘……那該是狐狸洞罷……
只聽小哥又道:“這樣說罷,色狐狸你還記得不?當初在人間遇上三尾貓妖的時候我可幫過你這個神仙。”見我不語,他焦急道,“天蝕狐,我是天蝕狐!”
(二)
色狐狸……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一時未反應得過來。縱然我記性再差,那色狐狸我該是記得的,如今再細細一看這眼前之人,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眼熟,不是色狐狸是哪個?!
好半天我都沒動靜,小哥似放棄讓我記得那些往事了,頹然道:“罷了罷了,不記得就算了。”
他動了動身體,我卻怕他突然要跑掉一般,伸手便大力地箍住了他的手腕子。他渾身一愣。
好哇,我沒去找這色狐狸,沒想到眼下他卻自覺自願地送上門來了。想當初他拐跑了師父給我的縛魂索,我追了他十萬八千里愣是沒追上。
幾百年過去了,這破狐狸居然成了神仙,還敢招搖大擺地往我崑崙山遞拜帖來送死。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難怪先前在人間他一直纏着我不放,我道是哪個不知禮數的小神仙,不想卻是那隻厚臉皮的色狐狸!
破狐狸雙目閃閃發亮,灼然地看着我,道:“怎麼,總算是想起來了?”
我手抓住他的腕子緊了緊,瞪着他,道:“我的縛魂索呢?!”
破狐狸卻不以爲意地長長呔了一聲,道:“噯噯,如何說也是故人相見,你怎麼就記得那根破繩子!”
我急急道:“在哪裡,快還給我?!”
破狐狸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隨即攤開了手掌,手掌裡現出了那條金光閃閃的縛魂索。我伸出爪子便去抓。
哪曉得他突然又收了手,害得我撲了個空。
我想我此時的臉色定是極爲難看,沒好氣沉聲道:“你這是何意?莫不是不想還了?”
(三)
他卻只眯了眯眼,安沉着一雙眸子看着我,低幽道:“這對你有那麼重要?明明都不記得我了卻還記得它,你曉不曉得我醋了。”
我疑惑不解道:“醋?哪門子的醋?”
破狐狸兀自狠狠一拍自己的腦門,一聲長嘆:“我真有些後悔當初爲何要聽信你的讒言,費力幾百年修成一個散仙了!你你、你真是害人不淺吶!”
他這話我十分不贊同,遂道:“修神仙不是一件好事麼,你一隻天蝕狐不修神仙那幹什麼?莫不是要一輩子呆在你那狐狸洞裡?!真是,虧得我當初苦口婆心,你怎麼淨當驢肝肺了!”
破狐狸經我如此明明白白一說,有些垂頭喪氣了起來。他瞥了我一眼,甕聲道:“若不是因爲你,我才懶得是去修那勞什子神仙呢。”
“那你這隻破狐狸還真得好好感激我”,我繼續瞪他,伸出手去,道,“快把縛魂索還給我!”
破狐狸不語,而是睜着兩隻桃花眼安靜地看着我,深邃了些。看了一會兒,他忽然笑出了聲。
我就問:“你笑甚笑?”
他道:“你這神仙,總算是精神了些。曉得跟我鬥嘴了。”
“以往啊”,他頓了頓又道,“對,以往才一見面也喜歡對我不禮不讓。你知道嗎,我費了好大心思才能在這幾百年的時間裡修成一個散仙,才能正式跑來這崑崙山找你。可你卻一直躲着,我如何都找不着你。”
我愣了愣,問:“你找我作甚?”
他眯了眯眼,忽而直勾勾盯着我,道:“你這神仙笨得緊。如今我也是神仙了,不如日後就讓我保護你罷。”
(四)
我十分不屑地看着他,隨後笑了起來,道:“你纔將將是個小神仙我便已經是上神了,你想保護我還早得遠,讓我保護你還差不多。誒上回那個三尾貓妖,我不就救了你一命麼。”
破狐狸似不大在意我話裡頭的諷刺,而是開口道:“那日後我們便在一起罷,你保護我。你忘記了你師父,與我在一起。”
我怔住了,許久都回不過神來。他竟然知道我的師父。我以爲他是說來故意逗我的,後瞧了他許久一直想從他臉上瞧出些端倪來,可皆未果。
只聽他又問了一句:“可好?”
當然是不好。其他的一切事情皆好商量,唯獨要我忘記師父這一事,無法商量。誰都休想讓我忘記了我師父。誰都休想。
我試探着問:“那你可是認真的?”
“不是認真的那我何故辛辛苦苦跑來崑崙山?”他好笑地睨着我,道,“那我何故辛辛苦苦要修成神仙?老早我就已經看出來了,你這笨神仙,若沒個人在身邊看着會出亂子。”
我道:“你不給我添亂子便已是萬幸了,我還能出個什麼亂子。”
“你爲了個早已死去的人苦苦折騰自己多少年你以爲我會不曉得麼。”破狐狸幽幽道,隨手手指一繞縛魂索就又纏繞在了他的指尖,“人都死了幾百年了,怎樣,忘了他與我重新開始罷。”
我越發地覺得這狐狸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得讓人窒息厭煩。他說我師父死了,死了幾百年了,他說要我忘記了我師父……
不,師父沒死。他只是、只是走開一段時日而已。總有一天我能等到他回來的。我就算是忘記自己是誰也不會忘記我師父!
我挑脣笑了笑,自己都覺得笑得有些發冷。道:“不了,我師父沒死,我會等他回來。就算是真死了,我亦要守着他的衣塚。怕是沒法忘,忘不了,亦不能隨你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