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以爲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遇見衛傾安,至少不是以那種方式遇見。
十年後青國國衰,奸臣當道君主沉迷酒色不問朝綱。
子桑籬的父親作爲青國棟樑硬挺着年邁的身體勤理朝政屹立不倒。卻不想遭奸臣所害,昏庸皇帝亦對其心存戒備和不滿。
最終一紙叛國罪狀列上朝廷。子桑丞相一家家破人亡。
臨出事前一晚,子桑丞相讓人將子桑籬掉包換出了丞相府。子桑籬連夜找到京都裡自外疆來的一支商賈。
她不笨,反而很聰明。朝廷的局勢她雖不身在其中,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些自外疆來的商賈看似普通,然裡邊一定藏有外疆勢力。
那支外疆勢力,便來自衛國太子衛傾安。
子桑籬混跡在商賈隊裡邊,潛出了青國。當她走出青國京都的城門時,城牆上正掛着她子桑一家的屍首,聖諭道子桑叛賊誅而後快。
她咬緊牙關愣是沒回頭看那城門一眼。想她子桑家一代盡忠職守兢兢業業,不想到頭來卻是如此一個結果。
通敵叛國麼,好一個通敵叛國!
既然如此,那她子桑籬便真正做一回賣國賊!
子桑籬隨着商賈輾轉到了衛國,終於如願見到了衛傾安。
當再一次站在衛傾安面前之時,她只覺一陣恍惚。她沒想過,這輩子還能再見他一面。只是,衛傾安長高了許多,亦俊美了許多,看着她的眼神同時也冰冷漠然了許多。
她曉得,因爲她不是慕沁雪。就算她是慕沁雪,時隔十年他怕也該是忘記了。當初的那句無心之話自衛傾安口中道出,她不該一直心心念念。
衛傾安問子桑籬:“你有何資格可以呆在本宮身邊。”
子桑籬壓抑着心口翻江倒海一般的情感,輕描淡寫道:“太子若想要青國,子桑可以幫得太子。”
衛傾安問:“如何幫?”
子桑籬道:“算計車馬兵糧財,上戰場佈陣行軍打仗,皆可。”世人只以爲青國將相之女深居簡出待字閨房,卻不知其韜光養晦機敏伶俐。
青國與衛國大戰時,青國前丞相之女子桑籬作爲衛國太子的近身軍師,隨太子一道親臨戰場佈陣殺敵。
青國疆域雖遼廣,但早已如蟻蝕潰堤空有一副面子。
子桑籬用軍巧妙舉一反三,讓青國士軍潰敗不堪節節敗退,連衛傾安心裡都爲之折服。想他堂堂七尺男兒,在一幅山河軍用地圖卷軸之前,卻不敵子桑籬一介女子。
最終衛國大敗青國,一雪十年前恥。
然子桑籬終究是青國人,青國百姓君朝臣民言起她皆是恨之入骨。儘管她幫助衛國勝了一仗,在軍事上衛國將士敬她仰她,但在心底裡她仍舊是個賣國女。
不折不扣的賣國女。跟在太子衛傾安身邊耀武揚威的賣國女。
但那些,子桑籬看不進眼裡。
戰爭結束時,面對一萬青國俘虜,衛傾安挑釁地笑問子桑籬:“這些青國將士理應如何處置。”
子桑籬絕然轉身揚長而去,只漠然吐出兩個字:“隨你。”
他在戰場上命士兵挖下一個萬人大坑,當着子桑籬的面將所有青國俘虜扔進了坑裡活埋。子桑籬連看都未看一眼。
衛傾安以爲,她是一個比自己還要冷血的女子。
(二)
衛軍攻破青國城門那日,十萬雄偉衛軍進入青國都城。
子桑籬與衛傾安騎着兩匹高大駿馬,走在衛軍的最前頭。她與衛傾安約好的,幫他滅掉青國的報酬,今日便可實現。
最終他們去了青國的皇宮。
皇宮裡太監宮婢早已逃得不知所蹤,朝廷不復朝廷,到處一片荒涼。
衛傾安揪住了青國皇帝,帶去當初丟棄子桑一家屍首的亂葬崗,讓皇帝跪在那裡,哆哆嗦嗦地磕了一天頭。
磕得頭破血流。
不錯,子桑籬只想要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心願。她費盡心思付出一切,只想要青國昏君跪在她子桑家滿門屍首化作的黃土面前,磕首至頭破血流!
然在子桑籬意料之內,青國並未破得灰飛煙滅。
因爲,她的衛傾安見到了慕沁雪,如願見到了慕沁雪。
衛傾安一直念念不忘,有朝一日帶着慕沁雪去衛國,看遍衛國那錦繡壯麗的大好河山。於是,他與青國皇帝契約,娶得青國公主爲他衛國的太子妃,青國向衛國年年進貢。最終抱得美人歸。
那日子桑籬轉身離去,瘋狂大笑。青國百萬裡疆土擺在他面前,他唯獨要了一個慕沁雪。
但子桑籬未能離開衛傾安。她不捨得,她不安。她一直想,有朝一日,他能帶着自己走遍衛國的大好河山,看遍衛國的宏圖偉卷。
回去衛國之後,太子衛傾安一直欣喜若狂。他不敢想,他真的還能再見到十年前杏子林裡的那個人兒。他真的能娶了杏子林裡的那個人兒。
婚禮的一切,皆是子桑籬在爲他準備爲他負責。包括查探混進衛國的青國餘孽,包括查探青國公主的別有用心。
在公主入嫁衛國之前,子桑籬已經暗地剿毀了好些處青國叛孽,但事情遠遠沒有那般簡單。
青國公主入都城那天,長長的迎親隊伍接踵而至,公主便一人安坐在華美的八檐喜轎裡受萬人矚目。不想中途還是出了差錯。
子桑籬自小與慕沁雪一齊長大,相處了十幾年,她對慕沁雪瞭如指掌。慕沁雪與自己一樣,一直迷戀着小時來青國的鄰國皇子。
慕沁雪與自己一樣,一直愛慕着衛傾安。
唯獨不一樣的是,子桑籬依靠衛傾安報了家仇,慕沁雪卻憑着衛傾安負上了國恨。
(三)
慕沁雪嫁給衛傾安那天,衛傾安面色雖沉穩,但終究是難耐。剛聽人稟報隊伍入城門時,他便再也按捺不住,急急奔赴了城門。
子桑籬跟在他身邊。
不想慕沁雪卻遭遇了刺客。他看見花轎裡慕沁雪傷了手臂中了毒。而刺客早已不見了蹤影。
後來子桑籬奉太子命暗中查探,到底是何人慾對太子妃不軌。她順着一點蛛絲馬跡步步爲營順藤摸瓜,終於查出了刺客是誰。
刺客果真是青國人,而那刺客的頭目不是別人正是太子妃慕沁雪。她手下有三支偷偷隨着迎親隊伍潛進衛國的刺客人馬,而遇刺當日正是她派遣第一支人馬襲擊的時候。
子桑籬百思不得其解,爲何慕沁雪要遣刺客刺殺她自己,爲何她一人坐於轎中要用淬毒的匕首劃傷自己的手臂。
於是有一日趁着送藥的機會,子桑籬去試探了慕沁雪。卻試探不得結果。
但她知道,慕沁雪不是單單純純願意嫁進衛國爲妃的,只是她以爲慕沁雪一直與她一般愛慕着衛傾安,她以爲慕沁雪不會狠了心要置衛傾安於死地。
一日午後,宮裡的小婢收拾太子用過的茶水自子桑籬邊上走過,子桑籬叫住了小婢,端起茶水在鼻間嗅了嗅,茶水裡漫出一股清淡的香氣,讓她瞬間變了臉色。
那是青國的宮廷秘製安神藥,雖安神,但長期服用或過多服用便會中毒。
慕沁雪,還是在開始處心積慮地殺了衛傾安!
子桑籬急得瘋了。她害怕,害怕衛傾安深愛着慕沁雪,害怕衛傾安防備所有人卻毫不防備慕沁雪,害怕衛傾安甘願死在慕沁雪的手上。好多好多害怕。
她當下便去了太子妃那裡。太子妃欲喝藥,被她攔下。子桑籬問太子妃,是不是他不死她便不安。
太子妃道,是。
子桑籬難以忍受直竄入腦中的憤怒,奪過太子妃手中的藥碗,將裡邊的藥汁盡數潑灑在太子妃的衣襟上,咬牙切齒道:他那麼愛你!
(四)
後子桑籬連夜追剿刺客殘餘,最終卻只追到一部分,其餘部分似從衛國消失了一般不見蹤影。
那一夜,子桑籬帶出去的暗衛,卻只剩她一人回來。她武功本就不高,衛傾安唯獨喜歡派遣她去做危險的事情,唯獨她願意爲了衛傾安去做危險的事情。
面對衛傾安的質問,子桑籬從不言自己差點九死一生,只雲淡風輕道,刺客全死了。她看不慣,便全殺了。
慕沁雪手臂上的傷好全了,衛傾安時時刻刻陪着她,褪去一張·萬年冰山臉輕挑着雙脣,陪她在房裡讀詩作畫,陪她在花園裡飲酒散心。
一次在後花園裡,慕沁雪親自爲衛傾安斟酒,竟當着子桑籬的面讓衛傾安喝酒,喝下那被她下了青國宮廷安神藥的酒!
慕沁雪就是要她子桑籬眼睜睜地看着,看着她如何折磨的衛傾安!
子桑籬氣得瘋了,上前奪過了酒杯,卻換回衛傾安的一扇耳光。臨走前,她將整壺酒皆灌入了自己口中。
安神藥用量一大,便成了毒。
慕沁雪來看子桑籬時,與她道明瞭真意。一切不過佈局而已。子桑籬想查探的刺客,想知道她爲何要傷自己的手臂,她只淡淡道,子桑籬入了她的圈套。
她就是想讓子桑籬與衛傾安反目成仇。她就是想讓衛傾安毀了子桑籬,然後再安穩死在自己手裡。
因爲他們滅了她的國。
那時子桑籬笑道:“你不是愛慕他麼,十年前便愛慕着他,想要他做你的駙馬。如今,你如願嫁給了他,你的青國亦沒有亡。他爲了你一人,甘願不要那萬里河山,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慕沁雪亦笑道:“因爲國仇還未報,賣國賊還未殺。”
子桑籬垂下眼簾,道:“你我做個交易罷。”
“如何交易?”
子桑籬道:“滅青國乃我於太子所提,出謀劃策乃我於太子所出,行軍佈陣乃我於太子所布,上陣殺敵乃我於太子鼓舞士氣。滅你青國的不是衛傾安,是我子桑籬。你父皇,欠下我子桑家一筆血債。”
慕沁雪白了臉色。
安靜了半晌,子桑籬才又輕聲道:“當初你一心想我幫你讓他對你念念不忘,如今你如願了。他愛的人叫慕沁雪。我們做個交易,我還了你的國仇家恨,你替我愛他,如何?”
慕沁雪終是點頭,道:“好,一言爲定。”
好,一言爲定。我還了你的國仇家恨,你得替我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