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戾氣。”
極其清越悅耳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簡直不像是一個佛門弟子!”
那聲音悠悠揚揚,宛如暮光中的牧笛聲,但凡聽到的人,就莫名的生出了一縷紅塵煙火的遐思,身上好似多了一份重量,道心中的明光莫名黯淡了下去,然後,你就會覺得,這聲音說的話,真的好有道理。
“倒像是,傳聞中的地獄魔頭,闖入了人間!”
這聲音飄飄蕩蕩,繼續傳來。那遠處天空中,大片白色浮雲一片片滾蕩擴散開來,雲光涌蕩之中,一名氣息柔和純淨,身着一件簡簡單單的青布僧衣,看上去普通平凡的青年僧人腳踏虛空,一步百里冉冉而來。
漫天柔和澄淨的佛光綿綿泊泊,頃刻間瀰漫虛空。
這青衣僧人放出的佛光,其性質不驕不躁,宛如極品美玉,溫婉通透,卻又帶着美玉至堅至純的特性……這佛光涌蕩之處,瓊華山頂一百零八層浮屠寶塔放出的鎮獄力場,都被壓制得倒卷而回。
一時間,四面八方,無數看熱鬧的閒人,目光全集中在了這青衣僧人身上。
遠處,流霞江東岸,幾片在極高虛空的雲霞上,有修爲達到真君之境的道門大仙兒,似乎是認出了這青衣僧人的來歷。他們‘呵呵’輕笑,瓊華山的這場熱鬧,越來越有看頭了。
盧仚站起身來,眯着眼看着這青衣僧人。
“師兄說我,不像是佛門弟子?”
盧仚連連冷笑:“你這話,是覺得我家師尊和師祖的眼光,不如你?”
龍吟和尚和幻陽僧,同時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盧仚眼角餘光掃到這兩人變幻的表情,心裡頓時打了個咯噔——這個大言不慚,一出場就搶走了所有人目光的青衣僧人,顯然來歷不凡。他剛出場,這兩位登門的惡客,莫名的就有了底氣……這突然入場的青衣和尚,顯然和他們是同一陣營。
是以,盧仚開口極其不客氣,直接甩出了元覺和尚和鎮獄玄光佛的面子。
青衣僧人三五步間就到了瓊華山頂,他冉冉落下,雙手合十,向盧仚行了一禮。渾身每個毛孔都在嚮往涌動着澄淨純合的佛光,青衣僧人輕聲道:“寶光功德佛座下,佛脈真傳弟子真蠶……不請自來,還請法海師弟勿怪。”
盧仚向前行了一步,沉聲道:“不請自來,就是惡客。佛爺我心眼小,自然是要怪的。而且要大怪特怪……真蠶是吧?此間之事,和你無關,還請速速離開!”
真蠶微笑,雙眸閃爍着青翠宛如綠寶石一般瑩潤的光霞,極其深沉的凝視着盧仚:“法海師弟莫非做了什麼十惡不赦,見不得人的事情?否則,爲何會懼怕小僧在場?”
盧仚微微歪着頭,很認真的看着真蠶,過了許久,他突然放聲大笑:“看看,看看,我怎麼說的?雖然佛爺我自己也是佛門弟子,但是看到你們這種擅長賣弄口舌功夫的賊和尚,就很想將你們的舌頭一根一根的拔下來,烤熟後拿去喂狗!”
流霞江東岸,片片雲霞上,無數道庭仙人歡聲雷動,鼓掌跺腳,叫好不迭。
佛門弟子的三寸不爛之色,實在是讓很多道庭仙人都厭惡到了極致……但是你和佛修們爭論,你吵不過他們;你惱羞成怒和他們動手吧,你不見得打得過他們!
今日,突然有一個身份不凡的佛門弟子,當衆抨擊佛門修士的這條破爛舌頭,盧仚的這話實在是大快人心!
在道庭無數仙人看來,佛門弟子的這條舌頭,委實只能拿去喂狗!
自出場始,就一直風輕雲淡、高高在上的真蠶,終於被盧仚這句話破功了。他的臉色變得陰沉,雙眸幽幽的盯着盧仚:“果然,法海師弟,不似我佛門弟子!”
盧仚再次放聲狂笑,他指着真蠶笑道:“非要似你們這等,整天算計來算計去,整日裡勾心鬥角,整天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才能算是真正的佛門弟子?”
“若是如此,我還真不是你們這一類的佛門弟子!”
盧仚雙手合十,身後暗金色佛光涌動,他看着真蠶,很認真的說道:“少說廢話,想要做什麼,當衆直說罷……用世俗紅塵的話來說,江湖之事,明刀明槍的來,能談則談,不能談,則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大家拼一個你死我活,求一個通暢淋漓!”
瓊華玉府中,一隊一隊道兵大和尚通過挪移陣,正不斷的趕赴他們駐守的寺院。
只待他們全部進駐後,偌大的瓊華山,整座護山大陣就能完全運轉……到時候,除非是大菩薩級的大能,否則任憑是誰,也別想在瓊華山的範圍內生事。
而盧仚耳邊,有在一旁觀望的大覺寺慧念和尚的聲音響起,交待了真蠶的來歷。
真蠶和尚,是佛門十三位佛主中,這一千年輪值的寶光功德佛座下的佛脈真傳。他並非下界飛昇之人,而是兩儀天的土著,剛剛出世,就被寶光功德佛親自接引,納入佛門。
至今爲止,真蠶和尚在佛門已經修煉了八百年。
八百年苦修,真蠶和尚的修爲不過真仙二重天,但是傳聞,他的根基打得極其雄厚。據傳說,寶光功德佛有三十六門斗戰聖法,真蠶和尚門門精通;寶光功德佛更有八百門禪光神通,真蠶和尚悉數領悟。
雖然修爲不高,但是真蠶和尚鬥法之能堪稱恐怖,曾經以一人之力,連敗一百零八名寶光功德佛門下弟子。這些被他擊敗的同門,修爲最低的,也有真仙十二重!
據傳,寶光功德佛曾有言——‘真蠶,佳徒,可託衣鉢’!
這話的意思就是,真蠶和尚,是寶光功德佛內定的‘繼位太子’,其地位非同尋常!
慧念和尚告誡盧仚,真蠶和尚拜入佛門不足千年,按照兩儀天道庭、佛門的潛規則,他和盧仚,就是‘同一輩分’的後生晚輩。
盧仚頓時明悟,真蠶和尚登門,只要他不請動寶光功德佛座下的那些‘老弟子’出手,單單真蠶和尚一人挑釁、生事,一切麻煩,都要盧仚自己去解決。
後生晚輩相互間的衝突,但看各自手段,諸位佛陀、佛主,不會輕易插手!
聽了慧念和尚的交待,盧仚身上氣息越發凝重。
他看着真蠶和尚,淡然道:“開門見山罷……三位作出這等陣仗,構造這等局面,無非是求一個‘利’字而已……何必這麼遮遮掩掩,羅列各種罪名?”
“想要做什麼,你們只管開口。”
盧仚微笑:“但是佛爺我,不保證,我能答允你們的條件!”
龍吟和尚和幻陽僧相互看了一眼,同時看向了真蠶和尚。
而真蠶,此刻的表情是變幻莫測,扭曲到了極點——拜入寶光功德佛座下八百年,他還是第一次被人用這樣的態度款待……
尤其是,盧仚的話太直白,太赤-裸-裸,將他、他們心中的那點小心思直接公開在光天化日之下!
真蠶在心中怒叱盧仚的這種表現。
真不是一個合格的佛門弟子啊!
這麼煙熏火燎的行爲,粗魯,粗暴,粗率,簡直不堪入目……哪裡有佛門弟子應有的那種‘雲裡霧裡的寶相莊嚴’、‘故作玄妙的高深莫測’?
沉默了一陣子,真蠶強行維持着之前的那種‘高僧’威儀,沉聲道:“罷了,既然法海師弟執意如此,那,小僧也就,就事論事,有一說一了!”
盧仚‘呵呵’冷笑。
真蠶和尚就開始羅列各項‘因果’。
其中,有陰岫挑釁瓊華山後被殺一事。
其中,有雪崖僧在白龍城被刺殺一事。
其中,有素心、素玉在瓊華山地界上,被盧仚悍然擊殺一事。
其中,更有雪罌和尚等一衆大密金輪寺弟子,在瓊華山腳被盧仚重創,然後被瓊花山一脈當衆酷刑一事。
盧仚望着真蠶和尚:“諸多是非,難不成是佛爺我招惹的?”
真蠶和尚嘆了一口氣,微微擡起頭來,擺出了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林林種種,終歸是和法海師弟你有關……尤其是,元孚山明光洞,素心、素玉兩位師妹的死,是師弟你痛下殺手……同爲佛門弟子,師弟未免出手太狠。”
盧仚‘呵呵’一笑,笑吟吟的看着真蠶和尚:“是以,你以爲?”
真蠶和尚耷拉着眼皮,淡然道:“小僧今日來此,只是爲了調解諸位的因果、恩怨……師弟你做錯了事情,是以,給出一點補償就好。”
微微沉吟,真蠶和尚輕聲道:“其他一切恩怨,都可拋開,唯獨雪崖僧……神鷲菩薩不願讓他再入輪迴,耽擱修行……是以,需要爲他重鑄法體,洗煉真靈……而這一切,需要耗費巨量的修煉資糧!”
盧仚笑了:“所以,我要賠錢?賠多少?”
真蠶和尚眯起了雙眼,朝着偌大的瓊華山掃了一眼:“還請法海師弟,將瓊華山道場,讓給大密金輪寺執掌萬年……所獲取的資糧,也就勉強足夠了。”
盧仚猛地瞪大眼睛,愕然看着真蠶和尚。
拉偏架拉到這種程度,簡直是喪心病狂!
將瓊華山交給大密金輪寺執掌萬年?呵呵,萬年之後,這座洞天福地,還和盧仚有根毛的關係?
就算大密金輪寺萬年後將瓊華山交還盧仚,這一萬年裡,讓盧仚還有麾下這麼多人馬,去喝西北風?
盧仚再次大笑:“你覺得,可能麼?”
真蠶和尚冷冷的看着盧仚:“元孚山明光洞這麼多弟子的性命,還有陰岫之死,雪崖師弟遇襲的嫌疑,雪罌師弟一衆人等被你毆打、酷刑的恩怨……一切的一切,所有因果徹底洗清……不值麼?”
真蠶和尚傲然望着盧仚:“你需知,我代表了,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