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的訂親的彩禮共三十二擡,連同帖子次日就送到了徐府,徐家回了帖子,兩家人都敲鑼打鼓的熱鬧了一番,親事就算定了下來。
這期間,阮筠婷與戴明都沒出現,兩人照常上學。戴明是不願出席這種喧鬧場合,阮筠婷則是因爲不屑。
就算是皇上聖旨她不能違抗,不代表她要欣然應對。人前她要做出迎合之態,也不代表她心中不能有其他想法。
但是阮筠婷從不知戴明也是如此受女子歡迎的,從前她總於熟悉的幾人相交,與外人甚少交往,到今日看到姑娘們對她嫉妒的眼神,聽着他們說“做妾室有何了不起”的酸話,才知道戴明在姑娘們心中的分量其實並不低於世子爺。也難怪徐凝巧千里迢迢回來都點的出戴明的名字,倒是她孤陋寡聞了。
收拾起筆墨,甄嬤嬤又教導了一番規矩,便讓散了學。纔剛走了兩步,羅詩敏就追了上來:“婷兒。”
“詩敏。”阮筠婷回身微笑,這些日忙着審奏院的事,甚少有時間和羅詩敏在一起。
羅詩敏便笑着道:“恭喜你了,得了良人。”
阮筠婷搖搖頭,“你也這麼看?”
羅詩敏見阮筠婷表情奄奄的,就知道她其實並不開懷,當然,有哪一個女子願意做人妾室的,更何況是阮筠婷這般在奉賢書院上學,自有一番傲氣的。可是阮筠婷就算再有才華,家世這一關也過不了啊。
羅詩敏便有些惋惜的嘆了口氣:“婷兒,這便是命數,你也要往好處想,或許戴公子是你的良人呢。”
“是啊。”阮筠婷答的很隨便敷衍,明顯不以爲然,兩人下了幾步臺階。她才道:“生於當下且又是如此家族,有些事情是無奈的。其實我早就看透了,若是不喜歡的,嫁給誰還不一樣?”
“這麼說,你不喜歡戴公子?難道你喜歡的是……”
“不是。你別多想。“阮筠婷擺擺手,笑道:”詩敏,你不用掛懷我。我才十三歲,這事還不急,我只說一句,若真是我愛上了一個男子。那便是無論如何都會抓住拴緊的,可若是沒感覺的,”說到此處阮筠婷無所謂的笑笑。“那就隨他去了。我也樂得清閒。”
“你還真是,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看嬤嬤知道了打你的嘴。”羅詩敏輕斥她,對她的話卻頗爲贊同,有些憂愁的道:“可我終究還是覺得前途渺茫。”
“你嫁給茗哥兒做正妻,茗哥兒又是飽讀詩書通情達理的。更不需擔心了。”阮筠婷拉着羅詩敏的手道:“反正至少我還要再徐家住兩年,放心,還有我跟你作伴。”
羅詩敏眨了眨眼,沒有漏聽她所說的“至少”二字。想到阮筠婷素來聰明,計謀多端,不知道她是否已經有了打算。羅詩敏覺得心慌:“婷兒,你可不要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害了你自己。”
知她關心自己。阮筠婷笑道:“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山下,阮筠婷與羅詩敏各自尋了自家的馬車,纔剛踩上紅漆的腳蹬,阮筠婷便感覺到身後有很強的存在感。回頭,正巧見一身紅色書院常服的韓肅。面容憔悴的站在幾步遠處。
“文淵。”阮筠婷不知該如何面對韓肅,可也不能無視他。
韓肅抿了抿脣,藏在袖中的手已經因爲握拳而指尖發白。他看着阮筠婷的眼神滿含憐惜和愧疚。是他的衝動害了她。這一切都是因他的自私而起。
她那樣驕傲的一個人,那樣不屑爲妾的人,即使面對他一個世子爺都不甘爲妾,又怎麼可能願意做一個從四品秘書少監的妾?而她就算再不願意,也因爲他父王的一句挑唆,只能爲人妾。
他心疼的不是自己不能擁有她,而是心疼她的委屈。
此刻他很想安慰她,對她道歉。
可韓肅知道,他越是接近她,裕王爺對她的爲難便越會變本加厲。如果想讓她安安穩穩的生活下去,就只能離開她。
他如此深深喜愛一個女人,卻不能不爲了她能過的幸福而遠離她,因爲他離開的越遠,她就越安全,這是何等無奈。
韓肅面無表情的移開眼,就如同沒有看到阮筠婷,大步走開了。趕車來迎接的景言和景升都很是意外,對視了一眼,一同給阮筠婷行了禮,這才追着韓肅而去。
阮筠婷無奈的嘆了口氣,看來韓肅什麼都知道了。他原本就因爲君蘭舟的事恨着裕王爺,現在對父王的恨意會不會越來越深?
可她無權安慰他。
阮筠婷上了車,吩咐人啓程,一路往審奏院而去。待到審奏院的工作妥當,又到了傍晚時分。
阮筠婷纔剛出了角門,便見兩人站在對面牆根,一人穿着書院天青色的常服,一人穿着粗布短褐,但難掩容色。正是君召英和君蘭舟。
“你們怎麼來了?”阮筠婷微笑如常,“這一整日都沒見四小爺,你去哪兒了?”
君召英有些恍惚,還不能坦然面對已經訂了親的她。說起話來也有些結巴:“我,沒,沒有……”
“他去找我了。”君蘭舟微微一笑,戲虐的道:“恭喜阮姑娘,從此安穩了。”
“安穩?蘭舟,你是故意糗我的吧。”阮筠婷與君蘭舟說話總是能放下戒備摘下面具。
“怎麼會?”君蘭舟負手向前走去,阮筠婷和君召英跟在他身後。
“我先前就說,你最好的做法就是趁着老太太還在,給自己覓得個良人,這樣才能保一生無憂。纔剛說了沒多久,皇上就竟然賜婚了。可見阮姑娘的運勢何其好。”
“蘭舟,能不用這種語氣與我說話嗎?”阮筠婷原本平靜的心,被擾的莫名煩躁。
君蘭舟莞爾一笑:“姑娘生氣了?可我說的就是事實。與戴家訂婚,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呂家的麻煩迎刃而解不說,選秀的事你也不用煩了。還有君大爺的那件事。”在君召英面前,君蘭舟說的還是有所保留,可他所指的是君召言繼室的事,阮筠婷心知肚明。
君蘭舟笑吟吟的看着阮筠婷,一雙深邃明亮的桃花眼幾乎能望進阮筠婷眼中:“你說,這不是一箭三雕是什麼?而且好處還不只這麼多呢,那戴公子才名在外,且不近女色,說不定這一輩子不娶妻,只有你一個妾也是有的,你只需付出小小的代價,便能得一生安穩,養在戴家後宅中閒雲野鶴,這又有什麼不好?”
君蘭舟每說一句,阮筠婷心中的怒氣和煩躁便翻騰一些。這些東西她可以想來安慰自己,若是不保持一顆平靜平常的心,她就無法面對接下來的種種變化。
可這樣的話由他的口,入了她的耳,她只覺得無比的委屈怨恨。再怎麼說,骨子裡她還是一個現代人,一切的順從也只是隱忍無奈,是表面現象罷了。
眼看着阮筠婷要哭出來,君召英拉了君蘭舟一把,“好了,蘭舟!”
君蘭舟望着阮筠婷的目光卻包含着審視和揣度,並不看向君召英:“我說的不對麼,這樣其實對一個女子來說,是最好的歸宿了。”
他那挑心的語氣終於撥斷了阮筠婷心中最後一根弦,從被皇帝叫去宮中,莫名奇妙的當作禮物送給了一個陌生人起壓抑的憤怒和怨恨,終於如排山倒海一般迸發出來,隨着眼淚一起落下。
“夠了,夠了!”阮筠婷雙手捂着耳朵搖着頭,“別說是給他戴明做個妾室,就算是正妻,不愛的話我也不願意,他戴明是四品官也好,是一品官也罷,就算他是皇帝,是天皇老子,我若不愛的也不屑一顧!可女人天生命賤,生於這個世道,你要我怎麼辦?!拼個玉碎瓦全的結果,只能是讓背後主使者鬆口氣,終於隨了他的心願!”
阮筠婷聲聲悲切,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落下,因爲哭泣消耗了太多體力,她雙腿無力,只能蹲在地上,一次流盡她的委屈。
君召英慌了神,蹲下身哄道:“好了好了,別哭,別哭啊。我也知道你的無奈,要麼,要麼我去想法子要了你做正妻?好了,別哭。”
“四小爺慎言,皇上旨意,哪裡有你置喙的餘地!”君蘭舟也蹲下身,在幽靜的小巷中,聲音中早已經沒了調侃和揶揄,充滿了關愛和憐惜。
“哭出來多好,你就那樣憋着,繃着一張笑臉對人,不覺得累嗎?”
阮筠婷擡起頭,淚眼朦朧的看着君蘭舟。
君蘭舟莞爾一笑:“知道你是那樣的性子,不會服氣的,可還裝作沒事人一樣,在你們家,在書院,在外人面前,你的面具是必須要戴着的,可在我與英爺跟前,你無需這樣累。”從懷中掏出帕子遞給阮筠婷,又道:
“北哥兒畢竟是狀元,家世也深厚,在朝中有一些人脈,纔剛我剛去找了他,求他幫你想個法子,他說會盡力幫你周旋,想法子讓皇上念在御花園中你智鬥西武人的功勞,將貴妾改爲正妻,但這事兒有裕王爺插手,未必能成,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