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爺斜睨了那領頭的老道一眼,負手威嚴的道:“此事你可有把握?”
老道誠惶誠恐的行禮:“小道只能盡力一試,我施法期間,還請任何人不要打擾,王爺和王妃乃千金之體,請退至於其他房間暫行歇息。”
“不必了,本王在這裡看着你做法。”他倒要看看這些神棍如何救得了他的兒子。
老道面露爲難之色,沉吟道:“這……王爺金貴,神明若要來相助,怕也忌憚王爺威儀……”
王妃再瞭解裕王爺不過,見狀忙道:“王爺,咱們還是暫且迴避,叫景言在這兒守着便是了。”
景言行禮道:“小的自當伺候世子爺周全。”
裕王爺沉沉以鼻子呼出一口氣,不再言語,眉頭緊鎖的轉身離開,王妃和一衆僕婢都跟在後頭。
待人都走了,阮筠婷擡起被摸黑了的小臉,吩咐道:“道爺,勞煩你和衆位法師立刻做法,聲勢做的越大越好。”
“是,是。”收了銀子,他們自當盡力辦事。
阮筠婷和景言對視一眼,轉而往裡間走去。
臥房內瀰漫着濃郁的苦藥味,韓肅身着白色裡衣,毫無生氣的躺在牀上,臉色煞白,嘴脣也失了血色,幾日不見,竟有些形容枯槁。
從前意氣風發的人,如今卻變成這樣,阮筠婷一見之下,眼淚已經涌了上來。緩步來到牀沿坐下,輕聲道:“文淵,我來了。”
韓肅毫無反應,仍舊沉睡。
阮筠婷吸了吸鼻子,從懷中掏出圓形鏤空蝠紋的青玉玉佩,又取出她常用的茉莉花頭油,回身道:“景言。幫我將你家世子爺翻個身,讓他趴在牀上。”
景言不懂阮筠婷要做什麼,只能聽命配合,和阮筠婷一起讓韓肅翻身爬伏在牀上,隨即,他看到阮筠婷將世子爺的裡衣掀了起來,露出小麥色略顯消瘦但肌理勻稱的背部。
“姑娘,你……”
“我給你們爺刮痧,他這是心火所致。”
阮筠婷摸了摸青玉佩,用圓潤的一端沾上茉莉花頭油。屋內霎時間彌散着茉莉花香,在韓肅背脊中間由上到下,刮出了一道黑紫色帶有痧點的痕跡。
阮筠婷嘆息:“你瞧你。到底是自己偷偷悶出了多大的火來?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那日在書院門外見面,你瞧見我卻當沒瞧見,我就知道你的想法了。”
手上不停,又刮出一道紫痕來。景言看的眉頭緊鎖,已經在思考若是這些傷痕被人發現了。他到底是會被王爺亂棍打死還是直接砍頭。
外間傳來老道們又是念經又是搖鈴的聲音,阮筠婷的聲音摻雜其中,顯得微弱。
“其實我知道,你覺得你愧對了我。你是不是覺得那日如果不是你來找我私奔,王爺也不會用了雷霆手段,次日就說動皇上將我賜給人做小妾了?其實這件事。根本不怪你。其中也有我的原因。你覺得你對不住我,我反而覺得更加對不住你。因爲我明知道你的感情,無法回報同等的感情給你。卻又奢望可以和你如從前那般做朋友。這一切的造成,原本就是我的錯,是我太自私,太想當然,也太不瞭解當下時代男女之間應當把握的距離了。你實在無須自責。因爲我不怪你,我怪的是我自己。”
阮筠婷又在玉佩上抹了茉莉花油。順着韓肅北部的肌理又是一刮,韓肅的身體抖了一下,顯然是疼的很。
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經醒來,手上動作繼續,口中的話也繼續:
“你也不要恨你的父王,他對你完全是出於父愛,你皇伯伯也是,他們當你是疼愛的孩子,纔會這樣爲你打算,公平的說,我的出身太低了,雖然我的外祖母是徐老太太,可我畢竟是生父不詳的,我的身世不光彩,配不上你,不夠資格做你的妃子。你心裡也明白的不是麼?你的婚姻,從小就已經註定了需得聽從你皇伯伯和父王的安排,他們就算怎麼賜婚,也賜不到我的頭上來。這是現實,你也正是因爲知道這些現實情況無法更改,才聽了你父王和母妃的話,安心選妃的啊。只不過錯在於,早在茶館,我多嘴認識了你。”
韓肅的背上已經刮滿了紫色痕跡,阮筠婷又沾了沾茉莉花油,刮他的脖頸:“你快些好起來吧,人生在世,並不只有感情一事,能夠生存已是不易,天災**隨時隨地有可能發生,活着的時候,至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身份高貴於常人,有常人不可及的富貴,也有常人不可想象的責任在身,難道你甘心這樣撒手去了?對生命,對未來,當真沒有一丁點的幻想和希望?”
做完手上的動作,阮筠婷接過景言遞來的巾帕,幫韓肅將背上的茉莉花油擦拭乾淨。
口中仍然勸道:“你是明白人,也並非拿不起放不下的人,若是你覺得忘了我會比較舒服,那就忘了我。你怎樣都好,就是不能輕賤了自己的性命。”阮筠婷將玉佩擦拭乾淨,待景言將韓肅衣裳拉好,扶着他翻過身來的時候,將玉佩塞進了韓肅手中。
“我也不知道刮痧到底有沒有用。這玉佩身後既然蘊藏了力量,希望若你真的不成了,能有人來救你。”
站起身,阮筠婷又看了韓肅一眼,道:“文淵,想開些,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許多事情也總要活下來纔有希望完成,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什麼都沒有了。”
阮筠婷說罷,舉步走到外間,示意老道差不多了。然後自己混入了小道士中間,跟着一同手舞足蹈了一陣,老道將搖鈴放下,吩咐景言去向王爺通傳,做法已經完畢。
裕王爺自來石不信這些的,也不過是聽了王妃的話,死馬當活馬醫罷了,道士們跟着管家去領賞銀,便又拉着水秋心往裡間去。
水秋心走進內室之前,回頭看了一眼混跡在十名道士中間的阮筠婷,微笑着搖了搖頭。
阮筠婷卻不知水秋心已經看到了她,只跟着道士們一路離開了王府。
道士領了兩次銀子,自然開懷,阮筠婷打發他們速速離開,自己則搭了兩馬車,冒雨回了水秋心的宅子中。紅豆和君蘭舟早已經久等多時了。
“姑娘,您總算回來了。”
“嗯,先幫我更衣吧。”
“是。”
阮筠婷對君蘭舟笑了一下,去了裡間換回了書院的常服,將臉上的黑煤灰也洗淨了,頭髮簡單挽了個纂兒。
出來時,正巧見君蘭舟將一碗藥粥放在桌上。
“你先吃了它,世子爺是急火攻心,我看你也快了。”
“我哪裡來的急火。”阮筠婷自嘲:“我算是這世上最無情心最寬的人了。”
坐在桌邊,接過君蘭舟遞來的白瓷調羹,攪合了那藥粥兩下,道:“我吃不下。”
君蘭舟挑眉,斜歪着坐在阮筠婷對面的圈椅上,單手撐着下巴:“你看,我說的不錯吧?下一個急火攻心的就是你了。”
阮筠婷蹙眉,爲什麼君蘭舟總是有能耐在她最需要隱忍的時候撩撥她的怒意。她原本覺得自己是不愛生氣的。
君蘭舟突然正色,坐直了身子,雙手抓住阮筠婷的左手,桃花眼中閃着晦澀不明的光芒,低沉聲音認真又溫柔的說:“阮姑娘。”
“什麼?”阮筠婷一愣。
“其實我對你傾心已久。”
“什,什麼?”阮筠婷眼睛大睜,想從君蘭舟身上找到一點開玩笑的痕跡,奈何完全沒有。
“若不是喜歡你,我又怎麼可能會三番無私的勸說你,在危機時候幫你?”
“蘭舟,我,那個……”
“你怎麼看?”
“怎麼看,什麼?”
“我對你的心意啊。”
阮筠婷吞了口口水,才認真的道:“蘭舟,對不住,我一直當你是朋友的。若是我做了什麼事讓你產生了誤解,我必須道歉,我對你就只有朋友的情誼。”
君蘭舟深深看了阮筠婷半晌,妖孽的臉上表情突然從認真又變回了慵懶,鬆開阮筠婷的手,靠回椅背,“你當初也是這麼拒絕他們的吧。”
“啊?”阮筠婷已經蒙了,不明白君蘭舟到底是什麼意思。
“四小爺和世子爺,你是不是都已經間接的表達過,你與他們只是朋友?”
“是。”阮筠婷肯定的點頭,就算話沒有明說,但她的作爲一直都謹守禮數,不會逾越朋友之間的界限。
“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好自責的?喜歡你是他們的事,身爲爺們兒的,若連這一點事都承受不了,哪裡還算得爺們?他們若喜歡你,那是不論你喜不喜歡他們他們也都會喜歡你的。難道你會爲了不願意傷害對方,就回應對方的感情,你不願意傷害我,就會說也喜歡我?”
“當然不會。”阮筠婷有些明白了。
“那不就成了,這事你與世子爺都沒錯,他喜歡上你,你不喜歡他,無法爲他奮不顧身,所以拒絕了他也是理所當然。這並不能說你自私冷情,只能說你還沒有遇到能爲之奮不顧身的人。還是那一句,你若不喜歡,若是爲了怕傷害人反而做出喜歡的樣子來,那纔是真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