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發話,阮筠嵐如何能不從,就算有反對的心思,九王爺在首位端坐着,且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他也無法在多言,只能將腰上的香囊解下,遞給一旁的畫眉,畫眉則雙手捧着將香囊呈給了老太太。
老太太心裡有數,清歌郡主並非喜歡香囊,九王府裡什麼沒有?繡劍山莊繡制的香囊要比阮筠嵐用的這個精緻漂亮的多了。郡主喜歡的是阮筠嵐這個人,想要的是阮筠嵐的信物而已。老太太和幾位太太以及九王爺對此事都是樂見其成,當然不會反對。
阮筠婷心裡自然明白,但她也無權多言,只能暗地裡爲阮筠嵐擔憂。
清歌郡主拿到香囊,笑眯眯的站起身,對着阮筠嵐搖了搖,香囊的流蘇墜子來回飄蕩兩下,一如她此刻盪漾的心。
阮筠嵐不着痕跡的別開眼不看她,對驕縱的郡主已經無言以對,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爲何要牽扯到一起?她還小,或許根本不懂什麼叫做門第差別,他一個生父不詳的私生子,如何能與金枝玉葉湊在一起?現在他無力反抗,姑且順其自然,先擱置吧。
老太太和九王爺看到清歌郡主那開心的樣子,相視一笑。正巧韓斌家的進門來稟報晚膳已經預備得了,老太太便起身,招呼九王爺和郡主移駕飯廳。
阮筠婷和阮筠嵐隨着各位姑娘跟在後頭,徐凝慧落在最後。
現在的徐凝慧很想哭,她知道她與阮筠嵐在一起的希望渺茫,所以她也從來不抱希望,對阮筠嵐存了心思也不敢表達出來,只是默默的關注他,每年偷偷將香姨娘繡給阮筠嵐的香囊藏起來,將自己繡的送給他。看到他常常將香囊帶在身上,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可如今,連香囊都被清歌郡主輕而易舉的奪走了,就如同她根本不值一文的感情。
“十姑娘,快些來啊。”阮筠嵐跟着阮筠婷走了一段路,發現徐凝慧沒有跟上,便回頭叫她。
徐凝慧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眼淚險些奪眶而出,忍了好一陣子才收斂心神,勉強一笑跟了上來。
阮筠婷將一切看在眼裡。也只能嘆息。感情之事各有各的難處,阮筠嵐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該要什麼的。就算是做姐姐的,她也無權置喙。
四月中旬時,教堂已經建成,有了皇帝親題的匾額,此處就成了大梁國除了佛教、道教之外。爲皇家所承認的第三個教派。其餘的小教派和被皇帝視如虎狼的“繡妍教”都排不上數了。
阮筠婷收到請帖,到教堂跟着做了第一次禮拜。聽着聖潔的羽管鍵琴彈奏的神聖的琴音在空曠的教堂中迴盪,阮筠婷閉上眼,感覺自己好似回到了現代。然而張開眼時,面前寥寥無幾的幾個古代人,提醒着她生存在異時空並不是一場夢。阮筠婷感到恍惚。過於平靜的生活,讓她時常分不清這三生到底哪一世是夢,或者都是夢。
“婷兒。”
阮筠婷張開眼。看到面前對他微笑着的君蘭舟,詫異的問:“你幾時回來的?”
“纔剛回來。喬舒亞和雅格都忙着,安吉拉也在外頭接待教徒。我就算想多在山上呆會兒也不得不快些回來。”語氣一頓,君蘭舟淺笑道:“我猜到你會來。”
原本一番解釋,因爲最後的一句變了味道。阮筠婷故意忽略他話中的含義。轉身走向外頭,道:“世子爺大婚在即。選秀的日子也快到了,這兩日府裡鬧的雞犬不寧,我真是有些累了。好在這裡安靜,能讓我靜下心來。”
君蘭舟何等聰明,見阮筠婷紅透了耳根子岔開話題,豈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配合的道:“你好生專心上學就是,左右這些也與你不相干。我聽北哥兒說這些日朝堂上在議土地改革的事,戴家父子是中流砥柱?”
“是啊。”阮筠婷想起戴明對於此事的堅持,頗感無奈:“我勸說過他,但是他覺得我的想法是婦人之見,不可取。”
“你的想法是?”
阮筠婷與君蘭舟談心慣了的,這些心事也不會避開他,直言道:“土地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之淺父子將這件事想的太容易,也太簡單了。若是皇上有能力壓制未來朝臣的怨氣,何必等到今日才動手?我怕的是到最後他們會失敗。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敗帶來的滅頂之災。土地新政推行,傷害到太多人的利益,旁日裡無事發生,臣子們自然都是高唱讚歌,倒真的從他們的口袋裡掏銀子,那就不是小事了,往小了說這些人會不滿,往大了說,甚至會引起翻天覆地的風波。皇上是明君,不會爲了幾個臣子放棄多數臣子。”
阮筠婷說到這裡,長嘆了一聲:“我這些顧慮都已經與之淺父子說了,他們卻不贊同我的想法。”
“能想到這樣多,已經不容易。我倒是很贊成你的看法,在朝爲官,自保爲上,他們倒是有些豁出去的架勢。或許你我生存環境相近,都不似戴大人父子那般優越,優越的險些忘記了人心險惡,也或許,戴大人父子都有着書生意氣,咱們動的這些小心思,在他們的眼中是不忠不義的?不過既然你話已經說的明白。他們聽從與否也都看他們,你也盡力了。”
“也只能這樣想了,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阮筠婷與君蘭舟相視一笑,談話間兩人已經出了教堂,到了院子當中。安吉拉送走了一位大叔,回過頭,正看到阮筠婷和君蘭舟,忙笑吟吟跑過來,拉住君蘭舟的手撒嬌的道:“蘭舟哥哥,你幾時回來的?怎麼都不來找安吉拉。”
君蘭舟抽出手,笑道:“你像個小鳥似的一會兒飛到這一會兒飛到那,我哪裡知道你在哪裡。”
“那你就知道阮姐姐在哪裡。”安吉拉撅嘴。
看到小“芭比”又開始撒嬌賣萌,阮筠婷覺得好笑。君蘭舟與他相識這麼久,有事情瞞着她,卻沒有騙過她。所以他之前所解釋的每一句話她都相信,君蘭舟的身世堪憐,對安吉拉真的只有憐惜和同病相憐的嘆息,但安吉拉對君蘭舟的心情是昭然可見的。
小丫頭對假想敵使手段,也不意外。她自己前途渺茫,也沒心思思考這樣多。對安吉拉頷首致意,隨即對君蘭舟說:“時候不早,我先回府去了。”
“今日書院不是休假麼?”
“是,可府裡最近對姑娘們看管的嚴格。”
阮筠婷到了馬車前,剛要上車。卻見遠處有一匹快馬飛奔而來,馬上的人卻是穿着徐家小廝服飾的。
“阮姑娘,可找到你了!”
棗紅馬停在阮筠婷跟前。小廝翻身下馬,氣喘吁吁的道:“纔剛悅聆宮的劉公公來傳話,說是婉容華病重,皇上特許您進宮探視。”
婉容華病重?!
阮筠婷驚愕的蹙眉:“劉公公來傳話?幾時的事?”
“就剛纔,劉公公傳皇上旨意。婉容華想念您,要見您,除此之外還快馬加鞭去婉容華家鄉請她的父母速速來都城。”
“這麼嚴重……”阮筠婷蹙眉,下意識的看了眼君蘭舟。
君蘭舟道:“你快些回府吧。這事有些蹊蹺。”
“是的,很蹊蹺。”
阮筠婷上了馬車,一路飛奔回徐家。確信了消息屬實,忙換了身衣裳趕往宮中。一路上阮筠婷百思不得其解,徐向晚身體底子好的很。爲何會突然病重了?連父母都派人去請,可見她病的不輕。
皇帝特許阮筠婷每個月有一次機會入宮探視徐向晚,所以對宮中規矩和佈局,阮筠婷都熟稔於心,跟着劉公公穿過迴廊。轉了個彎,就到了徐向晚的悅聆宮。
白薇穿着水粉色的襖裙。頭梳單刀髻,焦急的站在迴廊下,見到阮筠婷連忙迎了上來,“阮姑娘,您可來了!婉容華等了你好久了。”
“快帶我去見她。”
“姑娘請。”
邁過高門檻,踏着花團錦簇的地毯,穿過正殿,屋內擺設之精緻,阮筠婷已經無心去看。轉屏風進了內室,只見雕花木窗微啓,有一縷斜陽照射進來,將淺紫色的紗縵照的影影綽綽。兩旁小宮女約有十餘人,見了阮筠婷屈膝行禮,爲她掀開層層紗幕。
疑惑的看着那些人,阮筠婷低聲問身邊的白薇:“悅聆宮幾時多了這麼些宮人?”
“婉容華半個月前偶感風寒,從那時開始到現在就一直都沒有好起來,太醫都來看過了,只說婉容華是身體虛弱,油盡燈枯,人人都束手無策,皇上對婉容華素來寵愛,生怕委屈了榮華,才命仁賢皇貴妃調派人手來照看。”
仁賢皇貴妃派來的人,十人中起碼有九位是探子吧。
阮筠婷心中有數,對白薇點點頭,道:“你先下去吧,我進去看看。”
紫檀木拔步牀淺紫色的簾櫳捲起,徐向晚面色蒼白的躺在牀上,人美依舊,卻已經瘦弱堪憐,弱不勝衣。
“晚姐姐,才半個月沒見,你怎麼就成了這樣?!”阮筠婷坐在牀沿,驚異又心疼的望着徐向晚,又是擔憂又是心疼。
徐向晚身體雖然不適,心情卻似很好的樣子,見了阮筠婷,一雙妖冶的鳳眸像是注入了陽光,整個人都有了生氣,說出的話卻很虛弱:“婷兒,你來了。”
聽到她沙啞且毫無底氣的聲音,阮筠婷心疼的眉頭緊鎖,心像是被人握了一把,擠淨了所有血液,眼眶也有些紅了:“怎麼會這樣呢,咱們半個月前見面你還好好的,你是不是……”
阮筠婷看了看左右和後頭的人,終歸將“被人害成這樣”一句吞了下去。
徐向晚坐不起來,只是拉着阮筠婷的手與她閒聊一些同在閨中時候的事。
阮筠婷聽她東拉西扯,便知道那些宮人中一定有探子,而且徐向晚的病情也的確蹊蹺。
突然,她感覺到徐向晚冰涼的手指將一個硬邦邦的紙團塞進她手中。
心頭一跳,阮筠婷不着痕跡的握緊拳頭。
“姑娘,這是婉容華特地吩咐御膳房給您燉的血燕窩,您嚐嚐。”
“多謝你。”
“姑娘客氣了。”
白薇端上托盤,阮筠婷借接過碗的時候,快速的看了眼藏在手中的小紙團,那竟然是一張幾近透明薄如蠶翼的蠟紙,上頭隱約看得出有字跡。
用蠟紙是做什麼的呢?
徐向晚的聲音,這時候溫柔的傳來:“婷兒,那是我特地吩咐人給你預備的,快吃吧。”
徐向晚的一語雙關,等於提醒了阮筠婷,她突然想到,蠟紙防水。徐向晚說不定是有什麼秘密的事要與她說,奈何身邊探子太多無法開口,就將話寫了下來,又怕被有心人得去,這才讓她將蠟紙含在嘴裡。
思及此,阮筠婷笑着道了謝,在端起碗來吃燕窩時,藉着綾襖的廣袖遮擋面部,快速的將蠟紙團含在口中。那紙團也就指甲蓋大小,不細看瞧不出她臉上的變化。
將空碗遞還白薇,阮筠婷又與徐向晚閒聊起來。
“我這身子,怕是不行了,從小到大,姐妹們勾心鬥角,也就你一個,與我真心實意的相交。”徐向晚聲音微弱,好似已經倦極了,“我也沒什麼遺憾了,能入宮伺候皇上,已是我一生最好的緣分,能有你這麼個知己,也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婷兒,我若是不在了,往後我的母親,你可要多安慰。”
“亂說的什麼話。”阮筠婷眼睛發酸,強笑道:“你會好的,一定會好起來的,太醫院高手如雲,一定會想到醫治你的對策。”
徐向晚蒼白的笑着,點頭道:“好,我知道,我知道。”
又說了一會,徐向晚越來越疲倦,實在撐不住了沉入夢鄉。阮筠婷站起身,低聲對白薇道:“白薇,你是自幼跟着你們姑娘一起長大的,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你一定要好生照顧她。”
“奴婢曉得。”
“嗯,你讓她放寬心,我先走了。這個月入宮的機會已經沒有了,我會再想辦法的。”
“是,奴婢送姑娘。”
白薇送阮筠婷出了宮門,此刻天色漸暗,悅聆宮裡點了盞盞宮燈,將冗長的宮道照的明亮。
“姑娘,您慢走。奴婢不送了。”
“回去吧,好生伺候婉容華。”
白薇望着阮筠婷,眼眸中好似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是期待,又似是緊張。
阮筠婷知道白薇是徐向晚的心腹,說不定那個蠟紙都是她準備的。她或許是擔心她會泄露秘密吧?
思及此,阮筠婷給了她一個安慰的微笑,隨後轉身走向悅聆宮的宮門。
白薇望着阮筠婷苗條的背影,左手扶着廊柱,右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袖子,婉容華說,如今他們的希望都寄託在阮筠婷一個人身上,她雖然不能全然相信阮筠婷,但現在他們在宮中孤立無援,能依靠的也只有她一人。她會不會幫忙,也只能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