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知道水秋心的習慣,在醫病的時候從來不喜人打擾。既然已經找到了他,自然不急於一時,阮筠婷心下初定,笑吟吟的站在一旁,不上前打擾,一旁排成長龍的男女老少們,面上雖有病容,可人人神態期待。只消被如此信任和依賴的眼神看上一眼,就能給醫者帶來極大的滿足感,或許,學醫本身並非爲了金錢名利,更多的是爲了精神上的滿足。
不過水秋心行醫素來隨性,今日他有可能高興了開義診,明日就有可能不高興了見死不救,憑你是達官貴人還是天皇老子,醫治與否完全要看他的心情,用尋常的“醫者父母心”來衡量他,怕是會失望。阮筠婷轉念下想起了徐向晚,面上笑容逐漸淡去。如果水秋心不救呢?
水秋心開好了方子,站起身道:“今日義診就到這兒了。”
“啊?神醫啊,我的胳膊跌斷了,還請你救治啊!”
“神醫,我閨女現在還躺炕上下不來……”
……
老百姓炸了鍋,紛紛哀求着,水秋心面色不變,只淡淡看了他們一眼,就轉身進了醫館,阮筠婷隨後跟了進去,醫館的小二和醫徒們出去將老百姓性們勸散了,好似已經習慣水秋心的不近人情。
“水叔叔。”到了裡邊廂房,阮筠婷輕喚了一聲。
水秋心板着臉,在圈椅坐下,一指桌案對面的座位:“坐下。”隨後擺上了小引枕,示意她伸出手。
阮筠婷緩緩坐下,先將左腕放在引枕上,焦急的道:“水叔叔,今日我來是……”
“噓。”水秋心示意她噤聲。
阮筠婷只得閉口,任水秋心診脈。
水秋心緊縮眉頭,臉上的擔憂即便隔着一層人皮面具都遮擋不住。兩隻手都診過之後。有些生氣的道:“你是怎麼照顧自己的?小小年紀氣血兩虧,又受了涼,我離開時你身子還好好的。”
“一言難盡了。”阮筠婷苦笑,道:“水叔叔,現在我的身子如何都是次要的,再怎麼差,也不會立即斃命。可是有一個人,如果你不出手相救,肯定會立即斃命了。”
阮筠婷起身,給水秋心行了大禮:“水叔叔。晚姐姐身中劇毒,生命垂危,請您救救她。”
水秋心挑眉。單手拉起了阮筠婷,“怎麼又是爲了她?上一次醫治好她的手,用了上等的藥材,我對她素未相識已經做到仁至義盡。現在她在宮中吧?我爲何要爲了個陌生人冒險?”
阮筠婷聞言一窒,她本想說“難道你不知道徐向晚對你的感情?”可是轉念一想。就算徐向晚喜歡水秋心,水秋心也沒有義務一定要有所回報,這就與戴明對她的喜歡,她無法完全回報也並不是誰的錯一樣。
“水叔叔。”阮筠婷誠懇的叫了一聲,道:“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找到你,而且晚姐姐也是那些人始終對我比較好的一個。她進宮之後對我並沒有改變。還對我多有維護。她是我很重要的一個朋友。我今日來,也並非要逼迫您一定要救她,救與不救。當然全看您的意願。”
阮筠婷說着,提裙襬跪下,“我跪下請求你,也並非爲了脅迫,而是真心請求。我知道。入宮營救很是驚現。若是被發現,等於將您陷入危險之中。可是……”阮筠婷自己也很是矛盾。水秋心不欠她的,沒有必要爲了這件事冒險先,可是徐向晚的性命,她當真無法眼看着她去死……如果不救,徐向晚必死無疑。如果救,水秋心也有危險,當真是進退兩難。
水秋心坐在圈椅上,易容之後平凡的面孔上看不出喜怒,只平靜的望着阮筠婷。阮筠婷也仍舊跪着,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半晌,水秋心才嘆息了一聲,道:“罷了,你起來吧。”
“水叔叔?”阮筠婷猛然擡頭,滿含着希望的看着他。
水秋心道:“要我去,也可以。只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好,什麼條件?”阮筠婷眼睛晶亮。
“我現在還沒有想到,想到之後自然會告訴你。你只需記得欠了一個人情。”
阮筠婷笑了,誠懇的道:“水叔叔,若是說欠了你,我欠你的情早就已經還不清了。”
“不,你的不算,但是救別人就算。我就算是答應了你去救徐向晚的命,也不是爲了她,她的死活,與我沒有相干。我只是看不得你爲難罷了。”
“水叔叔……”
“起來吧。”
水秋心站起身,雙手攙着阮筠婷的雙臂,將她提了起來,隨後又眉頭緊鎖:“你看看你,瘦弱成什麼樣子,看來我有必要進樑城去住一段時日,好生爲你調養一番,嗯?”
低頭時,猛然看到阮筠婷手腕上的疤痕,水秋心一把挽起了她緊扣着的袖口,只見她白瓷一般柔嫩的肌膚上,左右兩個腕子上一共有三道疤痕。
“這就是蘭舟來信時候說起的傷?”
“是。當時情況緊急,蘭舟險些爲了我喪命。”阮筠婷想起君蘭舟臉上的疤,極爲愧疚,“水叔叔,蘭舟左臉上多了道兩寸長的疤痕,容貌已經毀了,您有沒有法子醫治?”
水秋心道:“法子是有,可先前用過的紫雪丹瑞並非尋常凡品,可遇而不可求,這去疤的藥裡需要有他,用了其他的,效果就會差了很多。”
“那蘭舟的臉豈不是……”阮筠婷心頭咯噔一跳。有着絕世容顏的人,竟然要被迫接受毀容的現實,就算他口頭說不介意,她心裡也是介意的。
兩人離開左家莊,一同回到樑城,阮筠婷徑直來到東郊,不聲不響的到了平安寺,悄然與學子們會和。衆人都玩的興起,也沒有人注意到曾經有人離開又回來。水秋心則按着阮筠婷指的位置,徑直到了教堂。
散學之後,阮筠婷來到教堂,纔剛進門,喬舒亞就迎了上來,用不正宗的官話道:“阮小姐,伯特已經想出能夠進宮的辦法了。”
“什麼?”阮筠婷愣了一下。
君蘭舟和水秋心隨後出來,解釋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已經商議過此事。喬舒亞和雅格完全可以信任,而且這件事也不能瞞着他們,所以我私自做了主張。”
阮筠婷原本在想讓水秋心混進宮去的法子,想不到還不等說出來,君蘭舟已經爲她想好了。
“你說的法子是什麼?”
喬舒亞說:“我們會給大梁國的皇帝陛下寫一封信,信上會說我們的神會救治他的妻子,皇帝陛下一定會同意的,到時候我和雅閣,就可以帶着化妝之後的水先生入宮了。他可以趁着我們禱告的時候給病人看病。”
阮筠婷聞言不語,笑望着君蘭舟。
君蘭舟原本等着她回答,卻不她會用晶瑩明媚的翦水大眼用那種千言萬語說不盡的眼神來看他。君蘭舟好奇的問:“怎麼了?”
阮筠婷笑了一下:“如果水叔叔找到可以醫治的辦法,喬舒亞就可以對皇上說,貴教有聖水可以救婉容華的命。如果找不到醫治的辦法,那禱告一番也不算犯錯。”
“正是。”君蘭舟笑道:“你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該說這句話的人是我。”
“怎麼,你?”君蘭舟眼睛一亮。
水秋心看來看自家徒兒,又瞧了瞧阮筠婷,瞭然一笑,隨即眼神有一些憂傷。看着阮筠婷,彷彿看到當年的凌月,看到凌月對人露出這樣默契的笑容,他的心裡很不好受。
“只不過,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必須要跟着進宮去,只去三個修士,也不差多一個修女吧?”
“你也要去?這怎麼行。”君蘭舟道:“你與皇帝見面次數太多,進了宮一定會露餡兒的。”
“水叔叔不是會易容術麼。”阮筠婷期待的看着水秋心。
水秋心道:“我是會易容術不假,但一個人的臉可以化妝改變,一個人的氣質不會變,你若想隱藏太過於困難,你如果不想給我添亂,就老老實實呆在宮外等消息吧。”
“可是我……”
“婷兒。”君蘭舟拍了拍阮筠婷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是怕師傅出事,可是你去了,出事的機率會更大,不如就在外頭等消息。”
阮筠婷眉頭緊鎖,半晌才勉強點頭,拉着水秋心的袖子,給他又講了許多宮裡的事情,還分析了幾種應對方案。喬舒亞和雅格也認真聽着,君蘭舟做補充,幾人將與可能發生的突發狀況都分析過了,阮筠婷才起身告辭。
“你先等等。”水秋心坐在桌案前,筆走游龍的寫了一張方子:“這副藥專門對你的症狀,我看你似是被下過巴豆,今晚和明早起來吃兩副就可痊癒。以後吃東西要留神一些。”
阮筠婷眨了眨眼,水秋心簡直是神了。她並未否認,接過了藥方。
安吉拉安靜的坐在一旁,在聽到巴豆二字時起身,若無其事的出了門。
君蘭舟眯着眼,看了阮筠婷半晌,才道:“後要多留神纔是,我早就說過,必要的時候我們你都不要信。你偏傻乎乎的。”
阮筠婷心頭一暖,君蘭舟這麼說,難道他知道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