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今兒是早退,與水秋心乘馬車回到徐家時天還大亮着。門房的小廝一左一右站的直溜溜的,見了阮筠婷的馬車緩緩停下,忙迎了上來。
“姑娘回來啦?今兒散學真早。”客套的說着話,爲阮筠婷擺好了墊腳的紅漆木凳子。
阮筠婷下了馬車,笑道:“去回太太們,就說我了水神醫來給老太太瞧病。”
兩名小廝一愣,大名鼎鼎的“見死不救”傳人神醫水秋心,竟然說請就請來了?!
“是是,奴才這就去。”小廝歡喜不已,連滾帶爬的往裡頭跑去。
阮筠婷回頭衝着水秋心眨眨眼,“水叔叔,你看你的名望多大。”
水秋心聞言一笑,渾不在意的與阮筠婷並肩進了宅院,一襲青色單衣行走間姿態飄逸,絕色容顏和青絲銀髮襯托出他的出塵之氣,下人們只看他那一身單衣就足以側目了,難道大俠都不覺得冷?
不多時,二人穿過了正院通往內宅的西穿堂,迎面正看到大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帶領着丫鬟僕婢迎面而來。
三位太太原本是見過水秋心的,可如今瞧見他面色淡然不染凡塵的脫俗氣質,仍舊禁不住多看了兩眼,紛紛行禮問候。
水秋心卻如沒瞧見他們一般,只是哼了一聲,隨即笑着問阮筠婷:“病人在何處?”
“在裡間,請隨我來。”阮筠婷做請的手勢,眼角餘光看到三太太黑了半邊的臉,無奈的搖搖頭。
水秋心我行我素慣了,人情世故不是不懂,而是不屑於懂,加上一身醫術卓絕,見了他知道他身份的。無不是求着捧着。管你是王侯將相還是平民百姓,三災八難疾病纏身之時誰顧得上身份?還不都是顧着自己的性命。所以水秋心本性孤高是其一,本着見死不救的原則是其二,最要緊的,是再高的權貴,在他眼裡不過也是臭皮囊罷了,與街邊乞丐的身體構造並無異處,所以見了徐家的太太們,纔不覺的如何。
可是,他這個樣子。可有人看不慣。
一路來到靜思園,韓斌家的等人早已聽說阮筠婷爲老太太請來神醫的消息,均甚爲歡喜。在門口兩側跪迎叩頭。水秋心看也不看,徑直進了屋,韓斌家的連忙爬起來,隨着大太太和二太太一同進去聽候吩咐了。
三太太站在門廊下,瞪着阮筠婷冷哼了一聲。“你倒是有法子,怎麼,怕我將你攆出去,請了神醫來坐鎮?”
阮筠婷不想理會三太太的曲解,只做不聞,焦急的望着屋裡。
阮筠婷越是不理會她。三太太就越是生氣,狠狠瞪着阮筠婷道:“你的小伎倆打量我們都不知道?告訴你!老太太這一病全是因爲你,若真有他老人家真有個什麼。你二舅舅和三舅舅第一個合起夥來揭了你的皮!”
“誰要揭了婷兒的皮?”棉門簾一挑,水秋心沉着臉望着三太太。
大太太和二太太也忙跟了出來,陪笑着道:“水神醫,老太太如何了?可還有救?”
水秋心回頭看了大太太和二太太一眼,一指站在院當中的三太太:“那個刁婦是何人?”
“呃……”大太太和二太太均不知如何作答。若回答是三太太。豈不是幫着水秋心罵她是刁婦?
三太太氣的七竅生煙,叉腰轉回身對着院子門口的一衆僕婦。單手點指身後的人破口大罵:“這是什麼東西,不過是江湖草莽之流,竟敢到我等簪纓之家撒野!他……唔……啊……”
話未說完,三太太只覺得脖頸一麻,嘴巴一張一合,卻說不出話了!
三太太驚恐不已的捂着嘴,覺得頭暈目眩,往脖頸後麻脹處一摸,竟拔下一根細長的銀針來,回身瞪着水秋心,想質問,卻問不出來!
水秋心冷笑:“她太吵了。”回身進了屋子。
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嚇出了一身冷汗,跟着進了屋,陪笑道:“神醫息怒,三太太心直口快,您高擡貴手啊……”
聲音漸漸聽不清了。阮筠婷頗同情的看着三太太,搖搖頭也上了臺階。
三太太知道是水秋心算計了自己,這會子完全說不出話來,又加上頭暈目眩的症狀,真的害怕了,然而方纔她惹了他,這會子也不好去求他。只能扶着常媽媽的手臂,指了指廂房,示意他扶着她去休息,想着等會兒三老爺回府來讓他開口求他,再不然,還有宮裡的太醫醫的好她。
水秋心給老太太開了清熱散火氣的方子,晚膳時用了一劑,待到半夜裡再用第二劑的時候,老太太已經清醒過來。雖然身體虛弱,可眼神清明,顯然精神很好。一直守在牀畔的韓斌家的見了大喜過望。
“老太太,您醒啦!要吃口茶嗎?”
老太太點了點頭。
聽見裡屋的動靜,睡在外間的大太太和二太太也忙進屋來,見老太太清醒過來,又能自己喝了一大杯的溫水,心裡的大石也放下了,歡喜的對視了一眼,一個去給菩薩磕頭還願,一個去吩咐人叫三老爺來。
人都走了,韓斌家的才道:“水神醫果真是妙手回春,多少太醫來了都不中用,可水神醫一貼藥下來就起了作用了。”
“水神醫?”老太太聲音虛弱。
“是啊,阮姑娘見您病倒了,急得什麼似的,巴巴的請了水神醫來,也虧得神醫寬宏大量,不與三太太計較,還照樣給您看病。”
“三太太又怎麼了?”
韓斌家低聲道:“三太太冒犯了他,說他是江湖草莽……”
“真是糊塗!她是巴不得我死!”老太太氣結的一拍牀榻,轉而又欣慰的道:“婷兒倒是有心。”
“是啊。”韓斌家的笑着點頭。
這時候,院子裡傳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須臾間三老爺、三太太和二爺、四爺一家都到了。衆人見老太太平安無事,各自歡喜自不必說。
次日清早,鬆齡堂。
阮筠婷搬了個小杌子坐在老太太的暖炕旁邊,看着韓斌家的喂老太太用熬的濃稠的粳米粥。老太太吃了一小碗,笑着對阮筠婷道:“這次多虧你了。”
“老祖宗說的什麼話。”低下頭,愧疚的道:“若不是爲了我,老祖宗也不會如此了。”
老太太笑着搖搖頭:“與你什麼相干。我一把老骨頭了,自然不比前些年硬朗。”心思微微一轉,想起韓斌家的昨夜的話,瞭然的道:“可是這些日子有人難爲你了?”
阮筠婷搖搖頭:“沒有。”
“哎。你委屈不委屈,我何嘗不知道?回頭我去與你舅母們和舅舅說去,這事情不與你相干,這些人啊,就是大驚小怪,一點子的小事就會混賴人。”
正說着話,門簾一挑,大丫鬟畫眉進屋來道:“回老太太,八姑娘和二皇子殿下到了。”
“什麼?!”老太太聞言一驚。
阮筠婷也是驚愕,想不到大清早的二皇子竟然會來。
仔細打量老太太的神色,見她先是驚異,隨後強作鎮定,阮筠婷便知她定然知道二皇子的身世,這會子正在緊張。
“老祖宗。”阮筠婷站起身乖巧的道:“時候不早,我先上學去了。”
“去吧。”老太太擺擺手。
阮筠婷離開靜思園下了臺階的時候,恰好與二皇子和徐凝霞走了個對面。
“二皇子,八姑娘。”阮筠婷主動招呼。
韓俊笑着還禮:“阮姑娘啊,多日不見了。改日找你一起吃茶。”
“多謝二皇子。”
徐凝霞聞言,使勁兒瞪了一眼阮筠婷,拉着韓俊的袖子:“快走吧,不要叫老祖宗等急了。”
韓俊寵溺的笑着,絲毫不介意徐凝霞的粗魯行爲,與阮筠婷頷首道別後,進了正屋。
阮筠婷望着兩人的背影,擔憂又複雜的皺緊了眉頭……
散學時間,阮筠婷快步下了山,原本想去東郊的教堂見水秋心,誰知剛出了山門,就被一個身着深灰色大氅面白無鬚的年過四旬的公公攔住了去路。
“阮姑娘慢走。”
阮筠婷心下疑惑,望着面前之人疑惑的問:“請問公公有何吩咐?”
“老奴雙喜,給阮姑娘問安。”彎身給阮筠婷行了一禮。
阮筠婷忙微笑着還禮:“喜公公好,請問您……”
“老奴是慈安宮的管事太監,太后懿旨,傳姑娘您即刻隨老奴進宮去。”
阮筠婷的心猛的一跳,笑道:“喜公公可知太后她老人家有何吩咐?”
“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如何得知?姑娘這就隨老奴來吧。”雙喜笑容有些冷,轉身先行上了馬。
阮筠婷見狀無奈,只能上了徐家的馬車,叫跟車的婆子先回去稟報老太太,由車把式趕着馬車,跟在雙喜的身後入宮去了。
太后好好的,會傳她入宮?想必是初雲公主說起的那件事。太后沉寂了這數日,終究還是忍不住要給世子妃出氣了!
一路上,阮筠婷抿着脣面沉似水的想着對策,猜測太后會如何問她,她又要如何回答,至少在心中勾畫了三種以上太后的反應和她的應對方式。
馬車緩緩停下之時,阮筠婷心中已經有了打算,也沉靜下來。到了宮門,隨雙喜轉乘了宮裡的華蓋翠英小馬車,一路往慈安宮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