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番打擊之下,老太太終於不堪重負,當日回了徐府病情就有所反覆,吃不下,誰不着,好容易睡下了又囈語連連。阮筠婷擔心老太太,特意沒回養心小築,而是去了從前居住的靜思園休息,不想到了亥時初刻,韓斌家的就打發了大丫鬟畫眉過來:
“郡主,老太太怕是不好了,這會子發熱不說,還說胡話,說了什麼咱們也聽不懂,怎麼叫都叫不醒,韓媽媽已經去請了大太太的示下,連夜去太醫院找太醫來了,各院的太太奶奶們這會子都去了,郡主也快些過去吧。”
阮筠婷就知道會是這樣。老太太原本身子就虧損,哪裡禁得起連番打擊?徐家當真不知道是招惹了那路神仙,這一年事情就沒有段過。
“我知道了,勞煩畫眉姐姐了。”
“郡主說的哪裡話。”畫眉見阮筠婷對自己仍舊如從前那般客套,心理熨帖的很。忙和紅豆嬋娟一同服侍阮筠婷更衣。
穿上雲錦的交領棉襖和長裙,外頭披上雪白的狐狸毛大氅,嬋娟又仔細的爲阮筠婷戴好了風帽,一行人便提着兩盞精緻的八角宮燈快步往鬆齡堂趕去。
鬆齡堂此刻燈火通明,全家的人但凡住在府裡的這會子都來了,滿滿登登的擠在暖閣。見阮筠婷進來,衆人紛紛起身,兩廂見過禮之後,阮筠婷問:“老太太情況如何了?”
三老爺道:“太醫正在診治,還不知道信兒,你外祖母年紀大了,這些日子咱們家裡也不太平,哎!”
羅詩敏見狀勸說道:“公公不必擔心,老祖宗定會無恙的。她老人家只是急火攻心,想來太醫們醫術高明。開方子調理一番定會沒事。”
“希望如此啊。”
衆人無一不心急如焚。這個家還指望着老太太當家,這許多年來,大事小情的哪一件不是老太太拿主意?萬一老太太真個有個三長兩短,徐家定會變作一盤散沙。現在正值內憂外患,徐家需要的是安定,可不能在有什麼亂子了。
太醫診治過後,說的也都是囫圇話,什麼年邁體虛,什麼急火攻心,開了方子忙吩咐人去熬藥。阮筠婷最是知道太醫們的這一套。治好了未必是福,吊着病人的命,只要不死就不算犯錯。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阮筠婷嘆息一聲,道:“水叔叔那邊我只能盡力去說,他脾氣古怪的很,你們也是知道的,來與不來還都在於他。”
“有郡主這句話就夠了。”徐承茗感激的微笑。其餘人也忙隨聲附和。阮筠婷也客套了一番,
眼瞧着老太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衆人便各自散了。阮筠婷卻不離開,等人都走遠了,阮筠婷讓嬋娟和紅豆在外頭候着,自行去了臥房。
臥房中牆角的八角宮燈散發着明亮又柔和的光。韓斌家的正側身坐在老太太牀沿,默默拭淚,聽見動靜回過頭。見來人是阮筠婷,忙站起身來:“郡主,您怎麼還沒去歇息。”
“老祖宗如今這樣,我哪裡能睡得着。”阮筠婷壓低聲音。放輕腳步走到窗前,看着牀上睡的並不安穩的人。皺摺眉頭道:“韓媽媽,您說老祖宗能躲過這一劫嗎?今年徐家的事情太多。從過了年到現在,就沒一刻是讓老太太閒下來的。”
“能,一定能。”韓斌家的聲音哽咽,卻強迫自己微笑:“老奴跟着老太太也近五十年了。就比方說當年老太爺剛剛下世,老太太一下子變成寡婦,整個徐家的重任都落在她的肩上,那時候的艱難,就以爲是塌天的了,可她還不是挺過來了?我想這一次也一樣。”
阮筠婷便點點頭,明知道韓斌家的說出這番話有多麼勉強,可實際上她也不希望老太太有事。
“若是我請不來神醫,太醫們給的房子又不管用就給老祖宗用繡妍丹吧。”阮筠婷壓低聲音平靜的說。
韓斌家的一愣:“郡主,您……”
“我知道老祖宗的事情都不會瞞着你,繡妍丹的事情您必然知道,老祖宗雖然做事果斷英明,可也有胡塗的時候,這繡妍丹就是一例,你說,若是徐家真是要出事,豈能是小小一粒藥丸能夠挽回的?藥的作用,就在於救命。老太太若是沒了,徐家敗落的會更快。”
“姑娘的意思老奴明白了。”韓斌家的頗爲感慨,若是這藥讓家裡旁人知道,不定生出什麼想法來,當年阮筠婷不過是用了這顆藥的一成,就有人想方設法的要她的血。這些老太太雖然不說,心理卻是明鏡一般的。如今,阮筠婷明知道這藥的好處,不想獨吞,卻是勸她拿來救老太太的命。
韓斌家的很是動容,對阮筠婷的敬佩又多了幾分。
目的達到,阮筠婷又陪着韓斌家的說了一會兒話。
見天色晚了,外頭又開始飄起清雪,韓斌家的邊將屏風外頭的羅漢牀收拾妥當,讓畫眉用湯婆子捂熱了,伺候阮筠婷就在哪裡睡下,自己則是坐在老太太臥榻邊的圓杌上,趴在牀沿打瞌睡。
阮筠婷擁着柔軟的棉被,聽着燭火爆出的噼啪聲,卻怎麼都睡不着。
今日看到的徐凝夢太過於冷靜了,她或許已經知道韓曄的死是徐向晚背後一手操控?那麼她要如何報仇呢?母親要爲孩子報仇,往往都是瘋狂的啊,徐向晚會不會危險了?
阮筠婷突然想起了那句“冤冤相報何時了”。徐向晚殺了六皇子,斷了徐凝夢爭寵的利器,是因爲要報徐凝夢多次陷害之仇,徐凝夢又回如何是算計徐向晚?兩個女人,爲了一個老男人,到底要正成什麼樣纔算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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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天剛矇矇亮阮筠婷就起身了,纔剛熟悉妥當,大太太和二太太已經來探望老太太。得知昨夜阮筠婷住在了老太太這裡,兩位太太都是一番稱讚,贊阮筠婷孝順有心云云。自打被封爲西武國的端陽郡主,府裡從上至下對她的態度都發生了轉變,這一類虛僞的恭維她聽的太多,也已經麻木了。
下人們纔剛擺下早飯,外頭就有個還沒梳頭穿着粉色夾襖的小丫頭火燎腚一般衝了進來,也不知道行禮,道:“端陽郡主,宮裡的德公公來了,讓我進來叫你出去一趟。”
阮筠婷聞言就是一愣,“德公公,可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德泰?”
小丫頭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就在府門前等着你呢。”說完轉身就跑了。
大太太和二太太對視了一眼,“這是哪裡的小丫頭,如此不懂規矩。”
二太太道:“婷兒還是去看看吧。說不定是有重要的事。”
阮筠婷便起身,仔細披上大氅,吩咐道:“請德公公去榮祉堂奉茶,我隨後就到。”
紅豆點頭,快步出去吩咐了。
阮筠婷則是上了代步用的小馬車,不多時便來到榮祉堂。
大太監德泰穿着一身鐵灰色鑲黑兔風毛的棉氅,負手站在當中,他身旁還帶着四名年輕一些的小太監,也都是垂首站着。案几上茶盞冒着熱氣,幾人都沒有動。
阮筠婷便有一些納悶。德泰此行與往常不大相同,到底是有什麼事?
“德公公。您怎麼來了?”阮筠婷聲音含笑:“快請坐,嬋娟,領着幾位小公公去吃茶。”
德泰轉過身,笑眯着眼睛道:“請端陽郡主的安,吃茶就不必了,咱家今兒個來,是傳皇上口諭 的。”
阮筠婷一怔,她如今已經是西武國的郡主了,照理說,大梁國的皇帝就算傳旨傳口諭,也傳不到她這裡來啊。
德泰彷彿能看穿阮筠婷的心思,笑吟吟道:“皇上說了;阮氏雖已經認了端親王這個生父,可你母親是地道的樑國人,又是樑國人將你養育大的,若論起來,你還是樑國人的成分多一些。所以朕也就直言不諱了。”德泰模仿皇帝的語氣惟妙惟肖。
阮筠婷忙福了一禮:“皇上請講。”
“朕今兒個,是來跟你要一樣東西。”德泰揹着手,一面說話一面仔細打量阮筠婷的神色,“你身上有一個青玉的蝙蝠紋玉佩,朕今兒特地跟你要回來。若是旁的小物件也就罷了,可這玉佩是皇家之物。你如今是西武國的郡主,朕斷不能讓大梁國的皇家之物落到西武國去。”
德泰說到此處,身子躬了躬,顯然又做回了自己:“端陽郡主,皇上的旨意您可聽明白了?還請您將玉佩拿出來吧,奴才也好回宮去交差。”
阮筠婷沉默不語,面色從容,嬌顏上甚至還帶着微笑,可內裡早已經怒氣焚心。
這玉佩是韓肅給她的,就算要還她也是要還給韓肅。皇帝現在趁着韓肅不在樑城,厚顏無恥的來跟她張口要東西,難道不覺得羞臊?難道真天真的以爲她會歡歡喜喜的遵旨?
“郡主?”德泰見阮筠婷不說話,有些摸不清楚她的想法,便伸出一隻手到了阮筠婷面前:“拿來吧。郡主,皇上知道您身上有這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