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頗覺得意外,她自從來到養心小築,徐家就只有二奶奶王元霜來看過她兩次,那還是因爲她要裝病嚇唬君蘭舟府裡做了辦喪事的樣子,之後就再沒人來過了,韓斌家雖伺候老太太有些頭臉,到底不是正經主子,貿然來她這個別國郡主的別苑,顯然是有要事。
阮筠婷快步走向悠然堂,路上禁不住在猜測韓斌家的突然造訪的原因,心中羅列出幾個可能,待到到了屋門前時她已經有了幾種猜測。
見到阮筠婷,韓斌家的站起身幾步奔了過來,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就磕頭:“郡主!求您救命,求您超生啊。”
阮筠婷忙雙手將她攙了起來:“韓媽媽這是做什麼?有什麼事直言便是,我若做得到的定當盡力。”
韓斌家的抽噎着抹了把眼淚:“郡主,府裡出了事,想必您已經知情了?”
“嗯。”阮筠婷在首位坐下,伸手做請的手勢,嬋娟忙會意,扶着韓斌家的入座,自個兒去沏茶。
韓斌家的不敢全坐,只是半傾着身子貼了個邊兒,用袖子頻頻拭淚。
阮筠婷見她鬢髮散亂,並不似平日那般將頭髮梳理的溜光,就知道韓斌家的當真是沒旁的心思了。
“韓媽媽,莫哭了,有什麼事不妨說出來,咱們一同想法子解決。”
韓斌家的點頭,充滿歉意的笑:“瞧我,光顧着自個兒哭去了,事也沒給您回明白,倒是擾得您心煩意亂的。老奴在徐家伺候了這麼些年,還是頭一回遇上現在的狀況,今年老太太所受的打擊,比這一生加起來的都要多。得知皇貴妃被廢的消息,老太太面上看着淡然,可老奴知道,她已經是在咬牙死撐着了,老奴實在是心急如焚,可府裡頭哪裡容得我一個下人哭喪似的咒老太太不好,若叫二奶奶瞧見了,又是一通訓斥,我忍了這些日子,實在憋悶的久了。不想到了郡主這裡就全忍不住了,郡主不要見怪纔是。”
阮筠婷笑着點頭,起身接過嬋娟端上來的茶碗放在韓斌家的手邊。在她身旁的圈椅坐下,隔着紫檀木雕畫的小几握住韓斌家的蒼老的右手:“韓媽媽這是不跟我見外,我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怪您?只是……您跟我交個實底,太醫是怎麼說的?”
想起老太太的身體。韓斌家的眼淚再次滂沱,哽咽道:“連番打擊,就是個強壯的男人都收不住啊,老太太卻是連着來了多少次?二皇子和八姑娘的事是一樁,風六爺去了是一樁,六皇子去了是一樁。現在皇貴妃也出了事,再加上婉妃娘娘賜了姬姓,等等所有事情又衍生出多少數不清的末節……老太太的當真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人。可是太醫說,老太太已經是強弩之末,現在不過是撐着罷了。”
說到此處,韓斌家的拉着阮筠婷的雙手跪在她跟前:“郡主,老奴近日來。就是要求求您,水神醫那麼疼您。您好歹看在老太太是您外祖母的份兒上幫襯着說句話,超生要緊啊。老太太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徐家會變成什麼樣兒,老奴想都不敢想。”
“韓媽媽快起來,不要在跪我了。”阮筠婷再次扶着韓斌家的起身,“水叔叔的性格您也是知道的,他最近在研究新藥,怕是不會出診,而且他纔剛已經與我告辭,說是要回師門去了。”
“什麼?!”韓斌家的踉蹌着退後兩步,“難道老太太命該如此?”
阮筠婷聞言面色一整,“韓媽媽,我與你說的那件事,你可敢做?”
“郡主是說繡妍丹?”韓斌家的臉上已無淚痕,眼神很是堅定:“郡主,這繡妍丹的事目前只有老祖宗以及你我二人知道,老祖宗一心爲了徐家的子孫着想,那斷然不肯點頭的,所以這主意還得您拿才行。”
“我拿注意?”阮筠婷略一沉吟,點頭道:“好,我拿注意就我拿注意,藥的作用就在於治病,若是不能用來救人,留它何用?韓媽媽還記得我當日被西武人在胸口打了一掌險些喪命的事吧?那時候我只用了繡妍丹的一成,就已經好多了,要讓老太太活命,你只需取繡妍丹剩下那些的一成出來,用溫水調勻了伺候老祖宗服下,且看看效果。若老太太好起來了,繡妍丹還留着呢,乍一看應該也看不出少了多少吧?”
“郡主這法子甚好,老奴只想着把藥都給老太太用了,卻沒想到先用一點。今兒個晚上,老奴就趁老太太熟睡之時去後庫裡頭看看。”
“韓媽媽勞心了。”阮筠婷深爲感動。韓斌家的伺候了老太太一輩子,一顆心都在老太太身上。人與人的感情,就當如此啊。
韓斌家的得了阮筠婷的主意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匆匆灌了自己一口茶,便站起身:“老奴這就告辭了。”
“我送媽媽。”到了悠然堂門前,冷風迎面撲來,阮筠婷穿了狐裘不覺得什麼,韓斌家卻只穿了件平日在府裡伺候老太太穿的墨綠色細棉長比甲,並沒穿外袍,阮筠婷知道她必然是匆匆趕來,忘了披件以上,忙道:“紅豆,去取那件碧綠色繡玉簪花灰兔毛領子的大氅來給韓媽媽穿。”
“是。”紅豆得了令,快步往後宅跑。
韓斌家的連連搖頭:“郡主,這可使不得,奴婢是粗賤之身,如何能穿您這樣貴重的衣裳。”說着就要走。
阮筠婷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韓媽媽,衣裳不就是給人穿的?您對我一直很好,我都知道,就當我送您一件大氅,您怎麼能推辭?”
“郡主……”想到自己曾經還因爲戴明的一句話自請離開了靜思園,韓斌家的越發的慚愧,當真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了。
紅豆取了大氅回來,阮筠婷親自爲韓斌家的披上,這才笑了:“韓媽媽慢走,我等你的好消息。”
韓斌家的攥着領口,只覺暖意沁透人心。重重的點頭,如發誓一般道:“老奴一定盡力。”
阮筠婷回到後院臥房時,早已經在外間的八仙桌旁吃了半晌的茶,茶水注入了第二道,琥珀色的茶湯在晶面白瓷的茶碗中似乎泛着珠寶一般的光澤。吃茶的人更是美如溫潤寶玉。
“蘭舟。”一看到君蘭舟,阮筠婷就覺得所有愁苦都要遺忘了,聲音不由得帶了些撒嬌的意味。
君蘭舟寵溺笑着向她伸出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邊,爲她斟茶:“纔剛我見紅豆回來取走一件大氅。”
“嗯,是給韓媽媽的。老太太怕是不好。府裡頭統共就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比親兒子還要靠得住,我當然要幫老祖宗維護住了。不能讓人家辦着事還心涼。”
“你呀。我說你什麼好。”君蘭舟輕輕點她的額頭:“老太太多少次將你推上風口浪尖,多少次在選擇的時候放棄了你,她要死了,你不在一旁偷笑,就已經是好人了。怎麼還這麼掏心掏肺的。”雖是責怪的話,卻說的很是驕傲寵溺。看她的眼神也極爲溫柔。
阮筠婷吃了口茶,“做人不能這樣,老太太對我和嵐哥兒畢竟有養育之恩,保護了我們姐弟這麼多年,她雖然有與我意見相左的時候。但不能否定她是一位偉大的老人,不能說她是一個慈愛的老祖母,如果她有一兩次對我不好。我就否定她所有的好,那太不公平了。”
面對如此溫柔善良的她,君蘭舟的心都軟了,就算他不贊同她的看法,可她心軟又有什麼關係。只要他狠得下心就行了。猿臂一伸摟着她纖腰將她放在自己腿上,圈在自己身前的一方空間中。君蘭舟如哄孩子那樣搖晃着腿悠盪她:“婷兒,你晚膳想吃你煮的芙蓉蝦。”
這幾日她常會親自下廚烹製幾樣拿手的小菜,君蘭舟的胃口明顯是被養刁了,竟學會點菜了?
“好啊,要吃芙蓉大蝦不難,你先告訴我纔剛水叔叔神秘兮兮的跟你說什麼了?”
“我們男人家的事你也要問?”君蘭舟將心下波瀾掩飾的極好,故意將畫說的曖昧。
阮筠婷眨了眨眼,“難道水叔叔有了喜歡的女子?”
君蘭舟故作神秘的搖頭。
“不會吧……”看水秋心方纔那嚴峻的臉色,難道……
“水叔叔不會有了喜歡的男子吧?”
“噗……咳咳咳……”君蘭舟才吃的一口茶全噴了出來,虧得他反應快,別開了臉,否則定要殃及阮筠婷。
“你的小腦瓜裡裝了些什麼,還男子?豢養男寵之類的那是名門望族之中的紈絝子弟才做的事,你當水叔叔是什麼人了。”
阮筠婷摸了摸鼻子,紅着臉吐了下舌頭。
君蘭舟見她終於將注意力挪開,不願她再繼續糾結此事,轉移話題道:“對了,文淵來信了。”
“是嗎?他怎麼樣?邊關戰事如何?”
“他只報了平安,還說初雲公主竟然偷偷跟去了邊關,現在女扮男裝做了他身邊一名兵士。”
阮筠婷驚訝的道:“初雲公主去了邊關?!天啊。她可真夠大膽的!”不過想想韓初雲平日的性子,阮筠婷倒也不覺的意外了,“難怪這麼多日都沒見她,想來,一個公主私自跟着親侄子出征去了,這等事情皇室也不會輕易張揚。也虧得她性情灑脫,沒有被那件事擊垮。”
君蘭舟也頗爲感慨的點頭,君召言接近韓初雲或許是爲了前程利祿,可韓初雲對君召言卻是真心的,只是後來的結果沒有遂她的心意。
但君召言是個深藏不露的陰險小人,誰能說這樣的結果對她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君蘭舟低頭望着阮筠婷,見她俏臉上陰雲盡數散去,沒有了這幾日時常流露出的不安和猶豫,便長長地噓了口氣。
阮筠婷雖然與他是真心相待,可她也有會隱瞞他的時候,例如前些日她不開心,就沒有告訴他原因。她不說,他也不好去問,只能用行動讓她開心起來。
晚膳是阮筠婷親自下廚預備的,與君蘭舟一同用過之後,爲了避嫌,君蘭舟回了前院的客房,阮筠婷則是回了臥房洗漱妥當之後,打發嬋娟和趙林木家的去睡下,自己和今日上夜的紅豆低聲說着悄悄話,不知不覺也就睡下了。
在夢裡,她意外的回到了她在現代居住的洋房,爸爸和媽媽正坐在一樓起居室的沙發上看電視,家裡的裝潢沒有變化,還是她離開時的那樣。阮筠婷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擺設,電視,電腦,打印機,手機……所有的一切,都讓她無比懷念,可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突然,她看到奶奶端着一盆開的正好的茉莉走了進來,阮筠婷湊過去聞了聞,竟然聞到一股子人造香料的味道。
阮筠婷正納悶,爲何奶奶養的茉莉花會有香料味,耳邊突然又刀兵相撞的尖銳聲音傳來。
心突的一跳,有刺客!
勉勵張開眼,阮筠婷看到光線灰暗的屋內,有幾個黑影在晃動,月光和雪光透過糊在窗戶上的明紙照射進來,反射了刀光,在黑暗的環境中更覺得刺目森寒。
“什麼人!膽敢刺殺郡主!”
“要你命的人!給我上!”
阮筠婷渾身軟綿綿的,像是被抽了筋骨一般,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扭頭看去,見靠在屏風旁的矮榻上,紅豆側躺着一動不動,心裡越發擔心起來,不知紅豆是和她一樣想動動不了,還是已經被刺客……
是誰要刺殺她?仔細算來,有可能是她的仇人,也有可能是圖謀她身上東西的人。阮筠婷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皇帝,其次是蕭北舒。 難道他們等不及了,不想在費周章,打算直接殺了她搶走玉佩了事?
正當這時,外頭燈光晃動着慢慢靠近,無門被推開,只穿了白色中衣的君蘭舟踹門率先奔了進來,隨後而來的護院們提着的燈籠,照亮了屋內景色。
君蘭舟不與刺客戀戰,到了阮筠婷身邊一把將渾身綿軟的人抱在懷裡,緊張的聲音發顫:“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