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很是驚訝,自入了學以來,甄嬤嬤對她便是不冷不熱,她曾經幾次猜想,甄嬤嬤定然還是氣她初次點卯時遲到的事。她從未與甄嬤嬤有過什麼私下的交情,爲何會在臨近散學之時讓她過去?
一路忐忑回了沁芳齋,路上便見許多姑娘三五成羣的交頭接耳。羅詩敏看到阮筠婷回來,忙迎了上來拉着她的手道:“婷兒,你去哪兒了?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什麼好事?”阮筠婷奇怪的眨眼,隱約覺得事情不會是單純的好。
“宮裡‘尚樂局’的鄭主事來審查‘盛世驚鴻舞’的進度,結果徐八姑娘忘了動作,表現的不甚如意,鄭主事便要求從新甄選一名人選。咱們此次入學者中,身量差不離兒,模樣出挑的就數你了。甄嬤嬤便跟主事推薦了你。”
“啊?!”
阮筠婷怎樣也想不到,竟然會是這樣的事!她上次藉着機會告假了幾日,就是爲了避開甄選。想不到好容易躲過去,命運卻不給她躲的機會。她要去嗎?
“還愣着做什麼,快去啊。纔剛找不見人影兒,甄嬤嬤和主事怕是都焦急了。甄選在正堂,甄嬤嬤讓咱們都去看呢。”
羅詩敏絮絮叨叨,擁着阮筠婷一路走向正堂。見阮筠婷回來,一旁原本交頭接耳的衆人,也跟在他們身後議論紛紛。
正堂地當間已經清理乾淨,留出了空地。甄嬤嬤與鄭主事端坐正中的圈椅之上。其餘八名身着月華舞衣的姑娘垂首站立一旁。徐凝霞則是站在門柱邊上嚶嚶哭泣。
見阮筠婷進門,徐凝霞眸光中閃過憤恨。昨日的仇沒有報,今日她就頂替了自己的位置,這叫她回府去如何還有臉面見人?
阮筠婷感受到徐凝霞的目光,心中暗歎,她雖然不想事情朝着這樣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但是往往天不從人願……
“給甄嬤嬤、鄭主事問安。”
到了正中,端雅行了一禮,隨即悄然而立,微垂眸光,粉嫩的面龐上微笑從容,嬌柔又大氣。
甄嬤嬤點頭,笑着轉向鄭主事,道:“這便是我與你提起的阮姑娘。”
鄭主事打量了阮筠婷一番,略微頷首,道:“模樣是好的。只不知她舞跳的如何。先舞上一曲吧。”說罷對着身後擺了擺手。
阮筠婷擡頭,這才發現鄭主事身後的屏風另一側,坐着幾名樂女。古箏琵琶格式樂器俱全。
看來,尚樂局和書院都真的很重視“盛世驚鴻舞”啊!
此即,衆位學子已經聞訊前來,正堂兩側站滿了各家的姑娘和小爺。雖說屋內約有百人,屋內卻寂靜的針落可聞。
徐凝霞嘲諷的望着阮筠婷。“你那個樣子,會舞麼?”
這一聲在正堂屋中顯得極爲突兀。人皆知阮筠婷與徐凝霞的恩怨,都好奇看着二人。
徐凝霞的疑問,其實也正是阮筠婷心中的掙扎。
她到底,要不要會?
跳舞不難,她前世正好學過。可若是通過了。月夕那日她就要進宮去獻舞了,有可能會接觸到貴重之人,也有可能從此改變命運。
等等……進宮?
阮筠婷想起了那日阮筠嵐的話。想起了那個不是民間凡物的白玉龍玉佩。或許此次正是她尋找生父的機會!她對生父雖沒有感情,也不執着,但是她不希望自己一直到談婚論嫁之時都是孤女,身份不明。
轉念又想,往年獻舞之人。五年中,纔有一兩人被皇帝選中。其餘人皆是嫁給公侯之家。她在古代,左右逃不過嫁給土生土長的古代男人,夫君若是權貴,對她也沒有什麼壞處,若不是真愛之人,不動心即可,這不是她前些日就想好的麼?
思及此,阮筠婷釋然了。獻舞是一次賺得籌碼的機會,她寧願將籌碼握在自己手中,哪有將機會再向外推的道理。
心中紛亂,不過是呼吸之間。
阮筠婷看向徐凝霞,又轉向鄭主事和甄嬤嬤,道:“平日姑娘們練習,我也曾看過一些,雖舞不完整,但可一試,若鄭主事與甄嬤嬤覺得尚可,我再努力去學便是。”
“正是這個道理。”甄嬤嬤笑着道:“這便開始?”
“好。”
鄭主事點頭,身後嘈嘈切切之聲率先響起,屋中之人皆將目光投向阮筠婷。徐凝霞鄙夷笑着,她就等着看阮筠婷被鄭主事當場否定,然後因着時間緊迫,還得是讓她來上場!
阮筠婷隨着樂聲,向後彎腰,這是盛世驚鴻舞的起式,隨着箏音與洞簫的加入,樂曲似從天邊飄散而來,阮筠婷柔軟的腰肢兒也彎到一個極致,隨即彈身而起,身姿輕盈,裙衫飛揚……
蕭北舒來到門前,看到的便是這一幕,身着桃紅衣裙的少女,如桃花精靈一般翩然起舞,她的每一個動作都靈動輕盈,身姿柔韌,若掠過夏日碧綠湖面的驚鴻。她臉上掛着的微笑恰到好處,似能影響觀者的情緒,能引領着人的心走入那片景緻之中,流連忘返。
蕭北舒有片刻怔愣,想不到她除了聰慧的頭腦和新奇的琴曲,還能舞得一曲好舞。
甄嬤嬤與鄭主事面上表情雖不露,但心中亦是滿意的,沒有與教導舞蹈的姑姑學習,僅憑着看了一些,便能將動作記得分毫不差,此女聰敏不能小覷,最要緊的,是她手臂纖長,腰肢柔軟,步履輕盈,每一個彎腰,踢腿,轉身,擡頭的動作,都將柔美髮揮到極致,顯然是有功底。
待到最後樂曲的高|潮部分,阮筠婷的身子也快速的旋轉起來,桃紅裙襬綻開一朵嬌豔的花,每一次轉身都是極有節奏感,絲毫不亂,十餘周之後隨着樂曲的停止,她的動作也戛然而止,停手收勢,分毫不喘,亦不顯搖晃。
此刻,屋內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巴掌聲,連先前被選中的那八人也心悅誠服,她們跟着學了許久,也未必能將舞姿發揮成如此。
徐凝霞目瞪口呆,雙手攥緊了裙襬亦不自知。她偷學了!她一定是早有預謀的偷學了!她都記不住的舞步,軟耗子沒學過怎麼會知道!
阮筠婷垂首優雅站立。
鄭主事滿意的點頭,笑着對甄嬤嬤道:“你的眼光還如以前那般獨,竟然能發現這樣的好料子,好,就是她吧。”這個阮姑娘,並非池中之物。
甄嬤嬤笑着道:“哪裡,鄭主事還是老樣子,只會打趣我。”看向阮筠婷,亦是沉思。曹嬤嬤一大早來登門拜訪推薦的人,果真沒有給她丟面子。
選定了人選,甄嬤嬤便令徐凝霞去將舞衣脫下。讓其餘人都散了。
早已在一旁看了許久的阮筠嵐、君召英,徐承風和君蘭舟,與羅詩敏一同圍了上來。你一眼我一語的,都是對阮筠婷今日表現的驚訝和感慨。
阮筠婷在幾人的簇擁下離開正堂到了院子裡,不多時就見徐凝霞換了書院的常服衝了過來,大喝道:
“阮耗子,你又動了什麼手腳!”
阮筠婷蹙眉,早知道徐凝霞不會與她善罷甘休,想不到她竟然這樣沒頭腦,當衆就與她理論。
昨日剛有爭端,今日不能在起事了。阮筠婷思及此,拉着羅詩敏快步走開,如同避瘟疫一般避了開去。
阮筠嵐和君召英都鬆了口氣,君蘭舟看向阮筠婷的時候讚賞更甚。
徐凝芳站在門柱邊,看着暴跳如雷的徐凝霞和快步走遠的阮筠婷,甜美的小臉上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八姑娘被阮姑娘取代的事,當日便傳遍全府。韓濱家的歡喜的不行,帶着嬋娟與紅豆,爲阮筠婷張羅了一桌子好菜慶祝。
而有人歡喜,有人卻憂愁。
老太太盤膝坐在羅漢牀上,懷裡抱着錦繡金色緞面的迎枕,手上端着茶碗,面色如常的喝了一口——聽三太太的哭訴已經許久了。
“……老太太,您看這事可如何是好,霞兒畢竟是咱們徐家三房的嫡女,好端端的,偏叫人給拿了下來,這往後可如何見人啊!”
老太太若無其事又喝一口茶水,“此事全憑着個人本事,霞兒不爭氣,記不住步子被刷了下來,你還叫我怎麼想辦法?”
其實她只是讓曹嬤嬤去求甄嬤嬤,從原本入選的九人之中刷掉最差的一人,然後由阮筠婷補缺。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徐凝霞竟然這樣不爭氣,九個人裡,她竟然連中游都不是!
三太太哽咽道:“老太太,您要這麼說,媳婦兒可在沒別的法子了。您看……”
“罷了,你下去吧。此事不必再提。先前霞兒入學之時,我已經是竭盡全力,該去拜訪的人也都求勁了,可是霞兒自己不爭氣,我這做祖母的還能有什麼法子?”
“老太太……”
“去吧,我乏了。”
老太太說罷,便閉上雙眼養神。
三太太看着老太太的目光由懇求轉爲怨毒。心道人心若是偏了,可當真說什麼都不管用,親情都不顧了。
三太太起身,負氣半蹲了一禮,剛預退下,卻見大丫鬟畫眉匆匆進了門,急道:“老太太,桂姨娘小產,將阮姑娘嚇得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