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姑娘那滲人的笑聲,仿若自天外傳來,響徹在所有人的耳畔,牽動着他們的心臟,也隨之在震顫。
風雲開始變色,大地開始了劇烈抖動,橫貫東西上百里的血色汪洋,翻騰奔涌之間,迅速擴大膨脹,血海之中蜿蜒纏繞的樹枝,也隨之在擴張成長……
一百多裡……一百五十里……兩百里……
三百里……五百里……一千里……
血海擴張到了千里以上,速度才慢了下來,可那片血海早已覆蓋住大地,看不到原本天空一丁點痕跡。
這並非只是形體上的擴張,如果說原本百里範圍的血魔本體,還只是讓人感到心悸的話,那麼此刻,這千里血海,就讓人心頭充滿了絕望,完全沒有一點抵抗的慾望和膽量。
“桀桀桀桀桀…………”
隨着滲人的笑聲再度響起,血海正中心,一縷黑色滔天魔焰竄出,整片天空就像是被引燃,瞬間化作一片正在熊熊燃燒的黑色滔天火海。
銅陵城內外,攻城的徐州軍、守城的府軍,侯氏一干武者,侯玉霄、田法正、陸冠清、樊龍鶴,乃至是半空中的六大高手,無論他們來自何方,什麼修爲,此刻擡頭看天的眼神裡,都充滿了駭然與驚懼。
他們都能清楚的感知到頭頂的這片黑色火海,完全不是他們可以企及的存在,那裡面正在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焰,更是傳出一股又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氣息。
“這……這………這是血魔……的……本體?”
“一千多裡,三陵大地總共才五百多裡地界,整個興南府七郡也不過一千五百多裡,她的本體大過了一府?”
“這下完了……全完了!”
…………
侯玉霄此刻表情已經完全懵了,如果說血魔本體出現的時候,那參天古樹還尚在他的理解範疇之內,那麼紅姑娘化身百里血海時,就已經讓他有些膽顫了。
而此刻,頭頂的千里血海,則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千里,那可是能涵蓋將近整個興南府地域的……
這股力量,莫說搬山移海,摘星拿月,只怕離改天換地,也差的不遠了。
這就是三品,不滅境的妖魔麼!
侯玉霄已經有些窒息的感覺,並不是心理作用,而是頭頂那片黑色火海的威壓,實實在在碾住了天地四周的氣流,他的呼吸已經開始斷斷續續,身體更是動彈不得,想要開口說話都做不到,只有一雙驚恐的眼睛還能活動,轉動眼睛,看到其他人的樣子,心中更是拔涼拔涼的。
他宗師二境通神期修爲,在這股威壓之下,都如此難受,他身後的侯氏武者,城外的徐州士卒,都不過開身五重修爲,此刻更是不堪。
這些人的臉色因窒息,已經漲的通紅,許多人都開始搖搖欲墜了,一些修爲剛剛過開身五重的,身上都開始冒出了一層血霧,那是他們的氣血,正在不斷被黑色火海的高溫蒸發。
這纔過去了多久,十息不到,要是再這麼持續下去,整個銅陵郡絕無活口,而且還不知道紅姑娘這股威壓到底覆蓋了多大面積。
若是整個三陵大地,乃至興南府七郡都是如此,那得死多少人,數百萬、上千萬……
侯玉霄心底一片冰涼,他有宗師修爲在身,短暫窒息也影響不大,但關鍵是看不到希望,這就讓他心中有些慌亂了。
沒人想死!
“這就是白鹿書院,自認運籌帷幄,玩出這麼大的事,弄的三陵大地生靈塗炭,也沒人出來收尾,你們也就只會頂着個儒家名頭,整日打着忠君爲民的旗號,到處招搖撞騙了,我呸!”
詹臺清,可以說話……
侯玉霄臉上露出一抹希冀,轉動眼睛看向天空,頓時神色一愣,聲音是詹臺清,他早就聽出來了,可詹臺清此刻居然還能行動自如,這就讓他有些震驚了。
可接下來的一幕,又繼續讓他傻眼了。
詹臺清動了之後,圓空禪師、莫虛子兩人,也相繼跟着她動了,而且好像爲了更接近那片滔天火海,他們三人還往上飛的更高了一些。
三人往上飛的同時,黑色火海驟然墜下了三道恐怖的濃烈火焰,那火焰宛若來自天外,下墜快如流星,直接在空中帶出三道裂縫,瞬息間,到了三人面前……
紅姑娘眼下有三品業位,隨手一擊,那也等同於破碎境強者,詹臺清不過乾陽境修爲、圓空禪師和莫虛子兩人更是才元丹大圓滿的修爲,哪兒來的底氣?
別說是侯玉霄了,就是萬劍聖宗的西照劍首,剛剛跟詹臺清交戰的顧天雲,此刻看三人的眼神都很疑惑。
他也是乾陽境修爲,跟詹臺清相當,可他在這股威壓之下,也依舊動彈不了,這三人,是怎麼做到的……
很快,侯玉霄和顧天雲就明白了……
三人在火焰臨身的那一刻,身上同時升起一股耀眼的光芒,氣勢猶如火箭一般迅速躥升,各自身後,都不約而同的出現了一尊虛幻的身影。
下方沒動的三大高手,一眼就看出了詹臺清三人身後虛幻身影的來歷,張玉寧疑惑道:“這是大能投影吧,銅陵本就是魔教地盤,詹臺清身上有還情有可原,莫虛子和圓空禪師,居然也有!”
練凝雪輕笑一聲道:“這有什麼好稀奇的,紀衍之試圖破境的消息,估計也就我們不知道,那些聖地大能肯定都清楚,白鹿書院這麼大的動作,紫清聖宗和雷音寺的大能,怎麼會不跟上……”
張於寧思索片刻很快就反應過來,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這三家鬥了一千多年了,如今儒門壓的道佛兩家喘不過氣,要是再添一尊亞聖,兩家處境更慘了。”
下方聽到兩人交談的侯玉霄,心中頓生寒意。
這是什麼意思?
紀衍之破境亞聖的消息,那些聖地大能都知道,那就是說眼下銅陵發生的情況,各大聖地都看在眼裡了。
莫虛子和圓空禪師身上還有底牌,那就是說,剛剛即便是紀衍之破境成功了,也會有紫清聖宗和雷音寺的大能出來搗亂,不讓他突破!
合着這幫人,截止到目前,居然還是在暗鬥……
他們,是真沒把紅姑娘當回事麼?
侯玉霄思緒萬千之際,天空中詹臺清三人身後的虛幻身影,也開始逐漸顯露真容。
圓空禪師身後,是一尊鬚眉潔白,身披湛藍色袈裟的胖和尚,他盤膝端坐於半空,左手食指與大拇指拈在一起,掐着一個指決,攤在左腳上;右手則以手掌平攤,放在身前,面相平和,慈眉善目。
莫虛子身後則是一個衣着邋遢,面容隨性恣意的瘦削老道,他手裡還提着一個酒葫蘆,好像是正往嘴裡灌酒的時候被傳喚出來的,神色有些錯愕,待看到天空中的景象時,臉色才微微端正了一些。
而詹臺清的背後,則是個看不清面容的黑袍人,因爲看不清面容,也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因而相對其他兩人來說,他也最爲神秘。
“嘿嘿,南藥師,雷音寺都捨得把你派過來了,看來是真怕紀衍之突破啊……”
不出意外,最先開口的是邋遢老道,相比其他兩人,他明顯要顯得隨性很多,侯玉霄看着他面對老和尚的方向,記下了南藥師這個名字。
“道門會派無心道尊前來,也出乎本尊預料啊!”
胖老和尚語氣和緩,但內容卻也針鋒相對,那無心道尊聽到他的話,眼中頓時露出一抹惱色,似是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一般,嘟囔道:“宗主明知老道我,平生只喜酒不喜熱鬧,卻還偏偏派我來,無趣無趣無趣。”
兩人原本也沒打算寒暄多久,恰好這時候,詹臺清背後那個黑袍人開口了。
“紀衍之,你失敗了,怎麼做,不必我來提醒了吧!”
黑袍人的聲音很是蒼老,而且有些沙啞,他的音量雖然遠不及南藥師佛尊和無心道尊,可語氣中卻帶着股不容置疑的篤定與嚴厲,他只一開口,另外兩人就都閉上了嘴,眼睛裡同時露出一抹忌憚之色。
哪怕兩人知道,黑袍人此刻,是在跟紀衍之說話。
三人的神色變化,自然沒逃過下面侯玉霄的眼睛,他看着黑袍人,頓時露出一抹好奇的神色。
下面的張玉寧、練凝雪、圓法和尚三人,此刻看着那黑袍人的眼神雖然也忌憚無比,但同樣也帶着好奇。
張於寧微微低頭,輕聲詢問旁邊的練凝雪道:“是左護法端木宏,還是右護法皇甫星?”
“我也不知道,魔教兩大護法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傳聞只有司空星洲才知道他們到底長什麼樣!”
端木宏,皇甫星……
魔教兩大護法,整個雍州大地上,僅次於司空星洲的二號和三號人物,想不到連這種人物都出現了。
侯玉霄只能轉動眼睛,看着黑袍人,思索了片刻,眼中頓時露出一抹陰翳。
來的雖然是個厲害角色,看樣子似乎連南藥師佛尊和無心道尊都忌憚他,但只要仔細思考一下就知道,其實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侯玉霄沒來得及細細思考,想到了黑袍人剛剛的那句話,頓時眉頭微蹙。
既然各聖地大能都知道紀衍之在此破境,那黑袍人肯定也知道,再結合黑袍人的話……
侯玉霄腦海中靈光一閃,驟然心神一震。
魔教跟紀衍之也有交易,銅陵血魔拿來給紀衍之突破用這事,都是雙方默許的,真正要阻攔紀衍之突破亞聖的,反而是同爲正道的紫清聖宗跟雷音寺。
這到底是大能之間的交易,還是兩家聖地乃至三家聖地的交易,這他孃的……簡直是……簡直是……
侯玉霄心頭只覺得萬馬狂奔,對正邪兩道的概念,一下子就變得模糊了,但同時,他對眼前這件事的整體脈絡,也有了比較清晰的掌握。
一切的根源,就在於紀衍之要突破,突破的關鍵就在血魔,去年底的昭陽之亂,就是第一步,復活血魔。
紀衍之估計也知道紫清聖宗和雷音寺要阻攔他,所以私底下跟魔教達成了協議,讓他在銅陵借血魔突破。
用什麼條件去換,侯玉霄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以不佔銅陵來換的,如今內憂外患的羅剎魔教,除了這個條件能吸引他們,還能是什麼?
合着從頭到尾,人家壓根就沒想要銅陵……
那今晚銅陵死的這些百姓,還有攻城死的徐州軍,以及守城死去的府軍,都算什麼?
這些人,都不過是這些聖地大能交易的幌子,是紀衍之破境的犧牲品……
侯玉霄心中閃過一陣寒意,對這個世界的黑暗,再度有了深刻的認知,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從頭到尾謀劃的那點小九九,跟人家比起來,什麼都不是!
紀衍之如果破境成功,他肯定會不管銅陵,有黑袍人跟他的交易在,銅陵最後也估計丟不掉,而梵音上師說,興南府軍眼下已經打到萬陽郡去了,那說起來這事從頭到尾,最吃虧的,不是萬劍聖宗麼?
萬劍聖宗陪着白鹿書院搞了這麼一大遭,什麼便宜也沒佔到,還被興安府軍打進了徐州,就算沒丟疆域可也丟了顏面,這顏面對聖地來說,也不是小事啊……
不對不對,萬劍聖宗怎麼會吃這麼大的虧。
他們肯定也有打算,只是自己看不出來而已。
天空中又發生了一些變化,侯玉霄察覺到身體可以輕微動彈了,趕忙擡頭,剛好看到天空中的紀衍之,頓時身體一震。
萬劍聖宗有什麼打算,他大概明白了……
如果萬劍聖宗就是希望紀衍之失敗,或者說,他們知道紀衍之會失敗,所以故意陪着搞了這麼一大通。
這一下子,就解釋開了!
紀衍之失敗了,他要怎麼做?
侯玉霄心中疑惑不已,不只是他,此刻但凡所有能動的人,目光全都聚集在氣血衰敗的紀衍之身上。
紀衍之面容已經腐朽不堪,周深氣血也衰敗到極點,如果說他還剩下點什麼,恐怕也就那一身還算純正的稀薄儒氣了,這就是破境失敗的代價。
他沒有去迴應黑袍人的話,哪怕瀕死,也只是依舊愧疚的看着天空中的紅姑娘,輕聲道:“靈兒,是兄長錯了,原諒我吧?”
“做夢!”紅姑娘聲音雖平淡,可語氣中的恨意,任誰都能感受得到,更別提直面他的紀衍之了。
這斬釘截鐵的答覆,似乎也並未出乎紀衍之的預料,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的愧疚愈來愈濃,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這千萬百姓,我不能讓他們死在你手上!”
話音落下,他再度擡頭,臉上滿是坦然與堅定,身上的儒家浩然正氣,開始了最後一次盛放。
這回,他身上的氣勢,比此前更加強大、更加耀眼,也更加……一往無前,他的臉上,也真正露出了,捨生忘死的堅毅與果決。
一如他此前所撰的那句,捨生……而取義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