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真人同時現出身形,長霄真人向着衡星真人望去,笑容有些玩味,屠龍蹇破開紅霧,現出身形,看向空中兩位紫府,不卑不亢,朗聲道:
“晚輩屠龍蹇,號鈞蹇,以牡火成神通,見過兩位前輩。”
長霄真人生得一雙柳葉眉,修爲深厚,對屠龍蹇卻很和善,兩手負在身後,溫吞地道:
“原來是鈞蹇真人,道友年紀輕輕便成就紫府,真是天姿卓絕,我等佩服不已。”
他這話說得客氣,可長霄真人年紀同樣不大,手段高明,出手果決,是紫府中修行速度最快的幾位之一。
一旁衡星真人聽着長霄的話語卻很反感,冷麪以對,把立場呈現分明,轉向屠龍蹇時才解凍許多,輕聲道:
“恭喜鈞蹇真人了,在下衡祝道衡星,兩宗隔山相望,此後可以多多溝通交流。”
長霄真人面上倒是對衡星真人沒什麼惡意,只是在對方說話時負手沉默,屠龍蹇看得出兩方關係甚差,並沒有草率地親近哪一方,只回道:
“早聞兩位大人威名,鈞蹇本應前來拜訪纔對,只是方纔突破,神通還有許多體會,故而在山中停留。”
兩位紫府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長霄笑而不語,衡星則點頭道:
“才突破紫府,是要好好體會神通,鈞蹇道友到時有可空閒,便可順着太虛一路往北,去往邊燕山看看。”
屠龍蹇一直未曾出山,可外界的消息並非一點不知,聽聞邊燕山是仙魔相爭,紫府與摩訶相鬥,早有盡一份力的心思,沉聲道:
“鈞蹇明白。”
他這話讓兩位真人神色各異,衡星點頭告辭,消失不見,長霄真人終於開口道:
“鈞蹇道友,你我也算有些緣分,都是從棋局中掙脫而出,我癡長几歲,還給道友提個醒。”
屠龍蹇面色平靜,並沒有因爲他的話語而變色,朗聲道:
“前輩請指教。”
長霄靜靜地看着他,開口道:
“道友一路過來,搶了哪一家的東西,得了哪一家的恩惠,都已經沒有意義,紫府之後,先時棋局中的得失本不重要,可還有幾物要摘出來算。”
“第一是紫府靈器,尋常的紫府靈器也就罷了,【六丁併火令】是重寶,郭家不能妥協。”
屠龍蹇微微點頭,似乎早有預料,道了聲謝,長霄的柳葉眼盯着他看,衣袍上騰起清雲來,他凝神看着屠龍蹇,輕聲道:
“青松觀的玉盒差了兩枚,道友知道下落罷。”
屠龍蹇聽了這話,眸色動了動,長霄泰然道:
“一枚是『太青』,一枚則是『太栩』,道友如今一定知道這兩樣東西的價值,先時青池騰不出手,紫霈認定了機緣有數,不肯出手。”
“如今道友已經走到檯面上,要麼歸還回去,討好其中一門,要麼宛若未聞,拒不歸還,自己尋機。”
屠龍蹇將他這話仔仔細細地聽完了,答了一句:
“謝前輩指點。”
長霄靜靜地看着他,輕聲道:
“路有許多,郭神通與我當年各自沿着不同道走去,如今已成仇讎,道友好自爲之。”
他這話言罷,身形漸漸散去,遠處幾道身影才逐一現形,或是金衣女子,笑意盈盈,或是嚴肅老人,古板認真,或是陰鷙男子、撫劍女仙。
青池宗來的是元修真人,一絲不苟地向他拱了手,似乎完全沒有將先前的長霄那一番話放在心上,說了幾句客套話離去。
其餘金羽、紫煙、玄嶽……三宗七門大多到齊了,語氣都還算客氣,唯獨少了雪冀門、修越宗兩家。
“雪冀門已經封山近兩百年,沒有動靜也算是正常的…修越宗也閉山不出,幾個修越治下紫府仙族自顧不暇,恐怕也很難抽空來此。”
而越國兩家紫府仙族興許是因爲紫府外出,不在越國,都不曾現身拜訪,屠龍蹇在原地站了一息,再也沒有紫府出現,這才落回紅霧之中。
山中的洞府赤紅一片,一桌一椅都呈現出赤紅之色,洞府寬大,幾顆明亮的法珠鑲嵌在頂上,屠龍蹇到了府中,從袖口取出枚黑紅色的令牌來,沉聲道:
“前輩可聽清了?”
這令牌閃爍了兩下,騰出幾道灰色的火焰,在空中盤旋兩週,又落回令牌中去了。
屠龍蹇並起兩指,放在兩脣之上,指腹朝向面部,指尖不過剛剛與鼻端平齊,兩眼中朦朧的色彩輕輕一亮,兩指之間冒出一股灰風來。
他輕聲吩咐道:
“乖戾牡火,捏作人軀!”
這灰風在洞中盤旋一週,捲起那枚【六丁併火令】,落地便幻化出一灰衣男子,眼窩深邃,兩頰消瘦,身形瘦小,在地面上站穩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喜道:
“還是做人舒服!”
“郭前輩。”
屠龍蹇卻沒有心思與他扯話,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
“可還瞞了晚輩什麼?”
這灰衣男人大大咧咧在位上坐下了,大口飲了茶,笑道:
“你恐怕猜得差不多了罷!你縱有命數加身,若非有紫府相助,哪裡能這樣輕易、這樣順順利利到了今天?”
屠龍蹇默然看着他,灰衣男人聳肩道:
“長霄這東西側敲旁擊,我卻直白同你說了,就是赤礁島!”
屠龍蹇面色一點點沉下去,低聲道:
“所以…【六丁併火令】是郭紅瑤故意送到我手中…你郭厄諸多承諾與盤算…都是郭神通受意,以你魂魄投入令中,亦是爲了計算我。”
郭厄哈哈一笑,答道:
“放屁!郭神通已經多年不見,興許死在哪個角落!赤礁島言稱魂燈明亮,沒有什麼虛弱徵兆,可誰知道那是不是郭神通的魂燈!”
“至於郭紅瑤?她還沒有半兩心眼,哪裡懂得什麼故意不故意,只不過成了派系爭鬥之中的犧牲品罷了!”
“赤礁島東礁、西礁兩派爭鬥不休,將這靈器流入你手,必然有一方盼着我歸來,統合兩派,至於是誰…我亦不曉得!”
屠龍蹇沉默不語,郭厄卻道:
“他們算計得準,要麼我會奪你身軀,要麼我會因恩而得軀,又能得到你這樣一個盟友,百利無一害。”
這灰衣人連飲了好幾口茶,似乎在回味茶水的味道,美滋滋地道:
“屠龍蹇,老子可是真心待你,等我捏了真正軀體,將赤礁島一合,你我聯手,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
……
通漠郡。
天空中雲霧飄蕩,李承遼站在雲端,腳底踩着晶瑩的氣流,白猿幻化爲的老漢沉默地駕着雲,帶着他極速穿梭而去。
屠龍蹇突破紫府,李家人思來想去,如今的時局動盪,李曦明不宜出動,李周巍還未築基,倒還不如身爲家主的李承遼來得鄭重。
加上李承遼從小在族中長大,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後來又一日日閉關修行,心頭對這事很期待,當下無事便心滿意足地外出了。
眼下腳底正是通漠郡的豫陽陳氏,凡人衆多,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李承遼也是治家多年,看着樓院規整,井然有序,不由點頭。
陳氏也是有名的大族了,豫陽陳氏不說,陵峪門當年也是姓陳,只是這兩家起源不同,豫陽陳氏世代居於此處,陵峪門始祖似乎是從寧國遷來。
李家亦是如此,聽聞吳國還有一李氏,也是世代居於吳國,望月李氏則被認爲是北方遺族。
撇去這些東西,陳氏的處境比李氏好的太多,畢竟是根深蒂固的地頭蛇,幾乎各宗之內都有同族,雖然只有一位紫府,卻與各宗關係都算得上不錯。
見着李承遼看得出神,白猿難得開口說了一句:
“家主,家中的黎涇陳氏血脈不俗,也應與這兩陳有關。”
李承遼自然明白,家中那陳鴦的天賦讓他印象深刻,只答道:
“有機會可以查一查,只是據說這秘法牽連到紫府,恐怕沒有那麼容易。”
兩人才聊着,很快出了越國地界,山脈變得險峻起來,時常有瘴氣籠罩,森林也變得高聳陰森,時不時有妖氣沖天,咆哮嘶吼。
葵鈞山位處南疆邊境,一人一妖雖然不曾來過,依舊是一眼認出來了。
無他,一片青瘴環繞之中,葵鈞山朦朧明亮,紅氣沖天,紫府突破帶來的異象還不曾完全消失,夜色正深,這山頂上正空一片雲也沒有,遠遠的圍繞着一片紅色霧氣,修士飛進飛出,熱鬧異常。
兩修停在山腳,卻見着山門早已經矗立起來,還算像樣,兩人站在門前,很有規矩的模樣,只請兩人上山。
一路步上,一切井然有序,職能分明,雖然洞府有些潦草,卻已經能看出用心之處,李承遼略有詫異,暗忖:
“好厲害。”
屠龍蹇雖然是孤家寡人,可見如今這模樣,他所結緣、收服的心腹部下衆多,早就足夠撐起一個門派的模樣。
李承遼在觀察屠鈞門修士的組織,白猿神色卻複雜得多,看着一衆修士跑上跑下、似是而非的一切,沉吟不語。
李承遼將手中的玉盒交到前來的修士手中,輕聲道:
“青杜李家,送上【太焰長果】,恭賀真人突破紫府!”
他一邊說着這話,一邊順手在玉盒上輕輕一撫,潔白的玉盒顏色漸漸褪去,化爲透明之色,呈現出內裡的東西來。
卻是一枚火焰升騰,明亮朦朧,通體狹長的果子來,濃郁的火焰在盒子中竄來竄去,也是一難得的寶藥。
這東西是多年前在鬱家寶庫之中得到的,【紫憐菩】給了空衡,這和尚眼睛瞪得滾圓,千恩萬謝收下,而這【太焰長果】正好是火德寶物,甚至十有八九就是牡火,送作賀禮正好。
這賀禮送的又貴重又符合心意,讓前來迎接的屠龍蹇手下都高看一眼,仔細地記下來才退去。
白猿將洞府門一開,蒼聲道:
“家主且準備着,這名號一傳上去,真人必來相見。”
李承遼點頭落座,心中猶有些糾結:
“據說真人與叔公關係匪淺,可在青松觀已經是請了他出手,恩情花費了不少,長輩隕落…真人又與家中其他幾位毫無干系。”
“仇怨百年猶不忘,恩情從來如紙薄……先人已去…雖然多少還有聯繫在,可真要請這位真人出手,恐怕連最後的聯繫都淡泊了。”
李通崖隕落對李蕭兩家關係的打擊巨大,李家人都是看在眼裡的,到了蕭歸鸞隕落後更是一天天弱下去,李承遼心中怎麼能沒有計較?
等了半刻鐘,果然聽着洞府之門輕輕敲了兩聲,兩聲朗笑傳遞進來,現出一黑衣男子。
“可是李氏到訪?”
李承遼面前浮現出一道身影,卻是一黑袍青年,笑容爽朗,衣着幹練,袖口繪着幾道深紅色的紋路,踏步進了洞府。
“晚輩見過真人!”
屠龍蹇面容年輕,看上去平凡普通,唯獨眉心之處一點朦朧,待人也隨和大方,興許是因爲初具神通,絲毫沒有尋常紫府高高在上的態度。
可畢竟是紫府修士,他只是邁步進了這洞府,頓時有股悶熱微微窒息之感,壓迫感撲面而來。
李承遼離席而拜,動作才做到一半就被屠龍蹇扶了起來,他略感心安,眼前青年笑道:
“真是勞煩貴族花心思了,【太焰長果】如今很少見,貴族這禮送得太重了。”
李家的情況屠龍蹇也曉得些,如今的處境雖然比多年前好了許多,拿出這寶藥卻也是不容易的,叫他的聲音有些嘆息:
“意思意思便好…”
他沒有什麼動作,洞府之門已經自行合閉,青年在位上坐下,輕聲道:
“青松一別,我西躲東藏,四處閉關,以求突破,還不曾去過貴族祭拜前輩,是我的不是…”
屠龍蹇再怎麼客氣,李承遼是斷然不敢坐的,只在他面前爲他斟茶,屠龍蹇見他不坐,也不曾強逼,而是沉聲道:
“青松觀鬱慕仙一事,青池可曾爲難你等?”
他微微擡頭,若有所思,目光冷起來:
“總不能是那唐攝都還在從中作梗,記恨你家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