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的時間,對於普通人而言完全足夠走完由懵懂少女到養育子女的人生旅程。然而對於沃爾芙,“紅玉之瞳”來說,能感知的身體變化絕對不會超過五年的份額。
除此之外,她也會餓,受傷也不能迅速痊癒,那個幫助過她的貴人也說過她最終依舊會老去。
但是她依舊被懷疑過是現世神,甚至收到了很多因誤會而起的敬仰和尊重。這讓她很迷茫——自己爲什麼會和別人如此不同?
最後,那個保護了她數年之久的男人,不是父親但像父親一樣教會她這個世界常識,引導她走出迷惑的男人不知在夜裡還是在清晨悄然離開,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她先是在那個早上哭喊着四處找尋,然後堅定下來利用自己的學識和積攢下來“紅玉之瞳”的名號在埃爾塔大陸上一邊漫無目的地遊歷,一邊尋找這個連真正名字都沒有留下的影子。
人是沒找到,但好大一部分埃爾塔人從此大概知道了有這麼一個年紀輕輕便四處遊歷的紅瞳學士。
而對於什麼都沒找到的沃爾芙而言,這個問題也就不了了之——即使那個簡單的“他是誰”可以理解更關鍵的“我是誰”,沃爾芙幾乎走遍全埃爾塔都找不到人,那也就只能就此作罷……
沃爾芙本想忘卻這一切,作爲一個普通人生活下去。可與克拉夫過日子,自己的壽命就不可避免地成爲繞不過去的坎兒。
這個坎兒和有關於異世界語言發音的謎題,竟一時間互相纏繞,攀爬進了沃爾芙的心間。藤蔓上的倒刺把她十幾年前被拋棄,孤零零一人的無助回憶盡數喚醒。
這邊枕上的克拉夫還沒來得及圍繞着“陪你到永遠”的肉麻話題展開耳邊的話語攻勢,就聽到了細微的啜泣聲。
“突然怎麼了?……”克拉夫有點不知所措。說實話,他根本不會哄哭泣中的女孩子,從小到大一直如此——情商不夠的男性經常就只能在這時候呆坐在一旁。
沃爾芙心頭有萬千煩惱,卻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自己的身份謎題,對未來的恐懼,壽命論的束縛……她都想對面前的旅伴,也是未來的伴侶傾訴。但她卻只能不斷啜泣,在克拉夫的懷抱裡縮得更深。
自己抱得更緊,然後她沒有反抗……克拉夫那木頭人一般的腦神經到此總算是開動起來,那麼自己抱緊她就可以了吧?
“……克拉夫。”在啜泣了將近有半個鐘頭之後,沃爾芙總算能發出一段完整的音節。
“嗯……?”被少女腹部的溫暖麻痹得將要睡去的克拉夫立刻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變得清醒。
“你得答應我。”沃爾芙的聲音還帶着些顫抖的哭腔。“不可以離我而去。先我而去也不可以。”
前一句是命令,後一句註定要化爲是虛空的期許,就連沃爾芙自己也知道當不了真。然而對於克拉夫而言,兩句話都是來自
愛人的,不可抗力的命令。
得到理所當然的確認回答之後,沃爾芙時卻沒有下決定是否要讓克拉夫知道真實的自己。當然,沒有下決定在客觀角度上看來便是“克拉夫還不知道”。
她沒有說出口的勇氣,亦沒有讓克拉夫聽的勇氣。與常人不同的自己,不知道該說是悲哀還是幸運。
渾渾噩噩,就連與相處了一晚的帳篷道別都已經毫無知覺。看起來像一宿沒睡的沃爾芙把全身都蜷縮在車斗中,克拉夫爲自己準備的鋪有毛毯的角落裡,就這樣一路無聲無息地被埃爾塔陸軍護送到了海澤拉爾市的城門下。
埃爾塔帝國的疆域裡,已經沒有勢力敢於表達“公開的割據”了。往城門的崗樓上看去,駐紮的士兵已經是身穿迷彩軍服,肩挎五六式半自動步槍的居多,而長矛和長斧頭拄地的南埃爾塔地方民兵已經是屈指可數……
一盞圓滾滾,黑乎乎的探照燈非常突兀地立在崗樓門洞的正上方,而從崗樓延伸出去的牆上兩邊則伸出了經典的刑架——如果有誰和附近山裡頭的匪幫比較熟絡的話,一定能認出上面新掛上去的那具屍體屬於匪幫重要人物之一,希特-艾爾格。
自前一天下午把維泰戈爾山一帶的殘餘匪徒一掃而空,當晚他們就被送到了海澤拉爾市外城與內城之間的舊兵營突擊審訊,十幾名匪首根據罪行輕重被掛上了不同高度的路燈,而其他不到百餘人則將被打散,送往埃爾塔各地依舊保有巨大勞工缺口的“開拓營地”。
“上次我從這裡往西走都還沒變成這樣呢。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早想看到匪幫的這番下場了!”克拉夫牽着馬,看着城牆上新刷的標語不禁感慨。異世界人組織出來的“新埃爾塔政府”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極快的反應和行動速度,這一點他已經在門東市和盾城領教過了。不過當這股風吹到他的活動地區附近時,他還是免不了感慨一番。
“嗯,今天才是和城主兼市長簽訂協議的第七天。”在他身旁,護送着馬車隊進城的士兵忍不住回答了他的讚歎。
在這七天之前,也就是埃爾塔中央政府的代表和埃爾塔陸軍進入海澤拉爾市之前,埃爾塔陸軍就首先“自作主張”地一個一個拔去了周遭的治安壞點。藉着這些匪徒,路霸,盜賊的人頭立威,海澤拉爾周遭的數個城市以及鄉村瞬間都變得服服帖帖,血淋淋的路燈杆比雙月教會慘敗的傳說好用上一萬倍還不止。
不管海澤拉爾市要不要立刻開始市政改造,強權總是絕對必要的。城內有專人看守,用木板隔着的商旅馬車停放處就很能說明問題。若沒有強權——也就是刺刀和暴力的看守,類似於克拉夫和沃爾芙這樣的商人根本不敢放心地把馬車停在城裡的看守處而不必擔心賊人光顧,放心地去尋找補給品。小賊的下場?城門口的路燈杆版本刑架永遠不會嫌上面沒有人可掛。
有
些小錢的商人,自然不會吝嗇那幾個丟給旅館夥計的小錢。爲了旅館的生意和口碑,夥計們不僅不敢監守自盜,還得拿着乾草叉和短刀隨時盯防賊人來個飛檐走壁。克拉夫甚至還聽說過,以前曾經有幾個落魄的外國魔法師來到埃爾塔受僱成爲賊人,一時間在南埃爾塔的商人之間傳得沸沸揚揚,通緝令更是貼到了每座城市的公告欄和城門邊……
“也不知道他們後來怎麼樣了。”克拉夫的馬車慢慢地行走在海澤拉爾的橫貫大街上,車伕眼前的景象都還算熟悉,只是井然的秩序讓他想起了那些曾經在這一帶玩得風生水起的傢伙們,不知道他們金盆洗手了不曾?還是已經在異世界人的燈杆上掛成了衣帽整潔的骷髏?
除卻人方面的元素有所變化之外,海澤拉爾基本上還是原來那副模樣。克拉夫身前的馬依舊能把馬蹄在雪地土路上踩出一個略有些鬆軟的小坑,有些靠近熱源火爐的地方雪水還是肆無忌憚地往明溝暗渠流淌。
垃圾堆放的情況倒是有所改觀。沿着橫貫大街上所有對外經營的商戶都接到了書面及口頭的告知,要求他們必須對自己店門橫樑範圍外兩米的矩形區域內的環境衛生負責,換言之不管行人傾倒或是自行傾倒的垃圾,被有袖標在身的埃爾塔陸軍士兵發現,當即下令“停業整改”一天,連帶店內必須出一人一日的勞工額度用於整個海澤拉爾城內的保潔工作。
積年的糞便,污泥,垃圾,這些總得有人清掃。而短短几天之後克拉夫再也看不到它們的原因就是這套“誰出錯,誰出丁”制度。輔助以埃爾塔陸軍隨軍帶來的多餘消毒劑,消毒粉,滅蟲藥等衛生消耗品,海澤拉爾城內的熏天怪味總算沒有以前那麼濃了——而且還有逐日消散的態勢。
治安-衛生兩個最重要,特別是對於保持人口互成“掎角之勢”的指標保證之後,派遣到海澤拉爾市的埃爾塔中央政府人員的任務也就基本完成了。新埃爾塔現階段根本指望不了這些原本割據在其他皇族或是實力派手中,離心態勢以及政策差距都特別明顯的地區能夠提供什麼稅負,徭役,西部及中部地區的城市建設以及密涅瓦河沿岸的交通發展市第一要務。在這之後,埃爾塔帝國才能走上自行造血的道路,才能輪得到現在尚屬穩定的埃爾塔南方地區,和開發成本極大的凍土冰原雪山包圍的城市來享受現代化的恩澤。
在此之前,文明的傳播就只能通過商業來抵達南埃爾塔。只要能基本控制住所在地的治安和衛生,在相對溫和的年景下就不容易出現危害到農民以及他們所擁有的農田的瘟疫,還有治安案件。若農民穩住了糧食,作物拴住了農民,剩餘價值帶來的市場蓬勃發展自然也就完全在意料之中。
克拉夫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小媳婦可謂是價值連城。當然,他更不知道,其實他自己也是整個埃爾塔帝國褪骨換魂的關鍵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