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米爾伯爵的樣子有多慘?
所有提審本案的警察紛紛表示:這麼慘,實在不太可能是兇手,也不太可能是知情人。芬米爾伯爵在關押期間披頭散髮,哭得幾度暈死過去,實在是慘絕人寰。
但事態的發展,顯然已經不是能放過一個芬米爾伯爵,亦或是有能力去找出是誰調戲諾婭小姐能夠左右的了。
作爲埃爾塔帝國第一起刑事槍擊案件,其嚴重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就在當晚,槍擊事件就已經驚動了多尼瓦皇帝和在異世界的最高長老。兩方的意見都很簡明扼要:
徹查,不惜一切代價徹查。
但還沒開始徹查,不信任的煙雲就已經擴散在西埃爾塔的核心地區。爲了防止更復雜,更大規模的暴力事件發生,埃爾塔帝國中央政府緊急下達了宵禁令,第二天各工廠也暫時停工;屬於埃爾塔陸軍的各個軍營也暫時封閉,由傳送門基地緊急調來的武警部隊負責門東市和盾城兩個大城市各處的治安。
既然有屬於中國生產的制式彈藥流出,並且獲得的對象有極大可能是貴族,那麼埃爾塔陸軍在此事當中嫌疑便幾乎是板上釘釘——畢竟沒有人會在第一時間懷疑中國人,懷疑自己的同胞嘗試搞亂埃爾塔的秩序,以如此惡意揣測自己的同胞。
或許後來真的有人用了魯迅的名言,《紀念劉和珍君》當中的:“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兇殘到這地步,現實還是往往令我吃驚不已”做回憶錄這一節的序,然而這已經無關緊要了。拉開的弓已經搭上了箭,就算說此時還能回頭,那放開了弓弦之後還能怎麼回頭?
“解放者”在異世界對人射出的第一發子彈不僅是給某個工人的腦袋開了個洞,更是重重地捶打了一番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上。貴族和工人之間的不信任已經從訴訟結束之後的慢慢癒合,變得又突然被猛地撕開。
但若只是舊貴族和工人階層之間的信任被撕裂也就罷了。現在的情況是,就連軍警也成了被猜疑的對象……
“他們拿起了槍,就忘記了他們原來是誰!爲什麼我們工人不能擁有武力?”
“他們居然會讓貴族手中有這種東西,難道他們自己也想成爲貴族……?不,他們現在的戰功如此顯赫,那就是貴族了!”
這算是很自然的發展。埃爾塔的平權運動有三個結果,最好的自然是恰到好處,一杆入洞;要麼是力度不足,要麼便是矯枉過正。將後兩者代換到血十字當中,自然就是那兩條通向血深淵的岔路。
軍警自然也是一股子氣咽不下去,就差喊出我不服:我們明明實爲埃爾塔憲政的保護者,盡心盡力,又爲何會在這種事情上受猜疑?這本不應該是由他們來承擔的罪責!
只可惜的是,事情遠沒有結束。次日早上,門東市此時空無一人的
街上,韓德尚的手機忽然在他的褲袋裡快速振動。
他環顧四周,晨練的唯獨他一人而已。往日裡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時猶如死城。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運營商發佈的羣發短信。他看了兩眼,臉上突然便浮現出詭異的笑容:
“槍擊案嫌疑人在盾城-加西亞班輪上已拒捕自殺。在他開槍前,他還對另外三名乘客扣動扳機,其中兩名重傷,一名當場死亡。嫌疑人屍體已經和武器一齊墜入江中,現在正在嘗試打撈。”
這樣一來,韓德尚就堪稱安全了。他一邊笑着,一邊繼續擡起腳步開始往前跑。那個膽怯的小貴族居然出乎他的意料,果真開槍自殺了。這樣一來,他供出韓德尚的可能性就幾乎等同於零,畢竟死人是講不出話的。而且解放者的低金屬反應也會讓它難以被發現——真是再完美不過。
對於這貴族出人意料的舉動?大概是昨天下午扣動扳機的那一瞬間,才讓他開始變得冷血的吧。韓德尚意識到自己想太多之後,便立刻收起自己的憐憫。而就在此時,一個很特別的聲音闖進了他的腦海。
“玩……夠了……沒有?”
這斷斷續續的女聲讓他大吃一驚。向後揚起灰塵的鞋跟立刻重重踩在水泥路面上,揚起一陣由於清潔工未上班而留下的灰。這些灰塵在朝陽的照射下越發變得撲朔迷離,讓他找不到聲音的方向。
“玩……夠了……沒有?”這聲說不上是質問的質問就像一束光,把韓德尚的內心照了個對穿。
手足無措的他就在這朝陽當中慌張地環顧四周,找不到聲音的方向。那兩聲質問問得他心虛——而沒有聲音繼續傳來,則讓他更加心虛。
“你……若是想……要繼續……玩……下去,”精靈達薇芙站在韓德尚的頭頂,立於商店街某處建築的邊緣望着他搖了搖頭,“我……自然……無法阻攔人類的意志。”
從心底裡傳出來的聲音讓韓德尚本能地無法開口迴應——對於人類的感官而言,從心底裡冒出來的聲音就相當於自己在心裡對自己說話的聲音一樣,帶着最混沌的恐怖和最原始的恐懼——因爲就算是在傳送門對面的世界,也沒有人敢斷言這個在自己心裡說話的聲音到底屬於誰。
“你不用……想着……如何回答。”達薇芙拉高了罩着面容的斗篷,專注於注視着韓德尚的內心。“你在想……什麼,我……完全……一清二楚。繼續……繼續剛纔的話題……吧。這麼說……你……如果認爲……不會受到……世界意志的……懲罰,那你……盡……可以放手……做下去。”
“你到底是什麼人?”韓德尚用盡所有的注意力,在心裡對着未知的聲音高喊着。“這是我的復仇,沒有人可以阻擋得了我!”
“維持……這個世界……和人類……數萬年的……的我們,本來就不是……‘人類’
。”達薇芙嘴角露出慘笑,“韓……先生,請你收……收手吧。對……人……人類造成邏輯……威脅的……目標,我們……都會……予以制裁。”
說完這句話,本來立於樓頂穩如泰山的精靈達薇芙便向後踉蹌幾步,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與此同時,出現在韓德尚意識裡的那個聲音也隨之消失。短短的幾十秒之後他周圍的塵埃落定,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般,只是他的幻覺。
“要繞過圓桌會議的邏輯檢測,對於你來說還真是不容易啊。”就在幾秒之後,露米拉娜腳下踩着無形的風,落穩在了倒地不起的達薇芙身上。
“怎麼?圓桌會議已經發覺了我的行動?”達薇芙艱難地帶着兩顆球轉過身子,擡起頭來看向今天比她高出太多的小不點。“也罷,我也是帶着被發現的主觀意識來做這件事的。小不點,沒想到今天是你來傳達關於我的處分結果。這或許就是無法避開,無法提前計算的命運吧?”
“未授權的意識對話,你知道在這過程中處理,掩蓋,要實時避開圓桌那邊的監測,有多麻煩麼?大蜜瓜!”露米拉娜氣憤地開始用腳踩倒在地上的精靈達薇芙,“早點告訴大家,讓大家來幫你掩蓋住這件事,從一開始你也不會鬧到現在這個下場,不是麼?笨蛋蜜瓜!笨蛋蜜瓜!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是她……是拉瑪赫緹……下達的指令?”達薇芙閉上了眼,再睜開時已經有淚光浮現。“沒想到最終沒有保持住理智的,依舊是我。算了,只要能阻止那些瘋子不惜一切代價的行爲,我付出這些代價也算是值得了。”
對於身處樓下的韓德尚而言,剛剛發生的一切來得太突然,也去得太突然。這斷斷續續的女聲到底標誌着什麼?標誌着已經有人,甚至是有神明白了他的舉動?剛剛直接衝進心裡和他對話的聲音,究竟是來自所謂的“真神”,還是讓所有人都爲之忌憚的“精靈”?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瀕臨崩潰的韓德尚雙腿脫力,猛地跪倒在了地上。妻子和女兒曾經活靈活現在他面前歡笑的身影,此時又在他眼前浮現。
達薇芙要進行意識對話,首先要遍歷對方的記憶。這對於自我意識薄弱者,留下的副作用效果自然也相對一般,所以歐費蒙德里奇在對話之後沒有泛起太多記憶,甚至是深層記憶。
但相比於歐費蒙德里奇,韓德尚畢竟身爲前軍人,意識也要堅強得多。對於他的記憶遍歷就好比是一洛陽鏟伸進了滿是淤泥的水塘,要拔出來肯定是帶着滿鏟子的污泥。
那些污泥,在清水中擴散的痛苦的記憶,無一不在侵蝕着他的內心。時至今日的復仇,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小動作,和妻女的身影重疊之後居然不能重合——
韓德尚爲了復仇,最終也染黑了自己。而染黑了的自己,還能爲他慘死的親人所接受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