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齊海景大酒店的頂樓是沒有底層電梯直達的——就算是清潔工使用的貨梯也一樣,所有的電梯井在二十六層止於周所周知“頂層”的電梯機房,而在機房重地的隔牆纔有一塊樓梯徑直向上,通向那“112”所在的樓頂辦公室。
看似寬廣的空間裡四面通透,周圍全都是能看到大海和城內景象的大片單面玻璃和開放走廊,但玻璃內的室內環境卻極爲擁擠:用辦公室分割牆分隔出的空間裡擺滿了服務器架,存儲介質櫃和實體檔案櫃,屏幕陣列,監聽工作站以及各式各樣的移動設備——而在這些工作區的正中間,靠牆的地方則立着一面軟木板和一塊會議桌兼餐桌。
軟木板上此時釘着的各種內容正是總參二部近來工作的重心——遠方大陸的庫拉什王國商團與剛到此地的山雲國商團是這幾日酒店內的高規格商業客戶,其中混雜的貴族或許會在房間討論各種國內問題,而這些問題對於監聽者來說自然就是極爲重要的情報。
“準確無誤。”辦公室的輪班領導此時就正捏着耳機,比對監聽員抄寫下來的同聲筆錄仔細地聽着回放錄音,“庫拉什王國現在處於輕度旱災,今年對於糧食的需求量將倍增,這一點已經確定無疑了。”
說罷,這帶班領導就將這份同聲筆錄從活頁夾上取了下來。他另外又掏了張白紙寫上了“重要,庫拉什王國秋季需糧過冬”的內容畫了加重的紅圈,把它們一齊用紅色頭的圖釘摁在了木板上。
什麼是重要情報?這就是!這個沿海丘陵王國的頹態此時已經躍然紙上,而軟木板上這圖釘的連線連着的赫然就是中國氣象衛星給出的全大陸預期降水量圖示。
或許此時庫拉什的王還在做着無用的祈雨儀式,懷着其實無用的希望,但在那張預期降水量的圖表上,他的國卻是被一片枯黃所包圍——他的國沒有上游可以依靠,擺在他面前的唯有如同那片枯黃同色的慘淡前景而已。
只要中國人明確了庫拉什王國沒有糧食的內情,那麼可以操作的手段便也十分豐富了:中國人可以利用接濟難民的理由在庫拉什建立屬於自己的工業橋頭堡;也可以不花一分錢代價從其他國家調來糧食,以救世主的姿態架空庫拉什國的本土王權……終究是不需要動用軍隊與槍炮,便可以在庫拉什王國拿到那些戰爭未必能取得的利益。
只是等到他剛做完手上的工作,那餐桌上的電話便響了。他拿起了電話的話筒,從那一端便傳來了熟悉的粗糙聲音——
“老吳啊,這個埋單的代號115,你有什麼頭緒嗎?”金途之的聲音裡透着顫抖和不解。
“我TM的怎麼會知道?”吳特工半開玩笑地埋怨了一句,“你往下看看副聯,是不是送到貴賓套房1901?想一想,你是不是回想起什麼了?這判斷力和洞察力可不像你啊,金白帽。”
190
1。被上海炸豬排和辣醬油的氣味有些轟昏了頭腦的金途之往下定睛一看,這纔看到了那個恐怖的數字。
沒錯,在某人入住之前,那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房間號碼。但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那個房間似乎就代表着無底的深淵。
金途之不止一次地懷疑過那紅瞳紅髮的女魔鬼是吃一份丟三份,但當她捏着不知何處來的自助餐券走進自助餐廳併力奪頭魁傲視羣雄之後,金途之便徹底放棄了調查她的決心——哦,那時候她的客房服務和自助餐券其實一直是“112”埋單的。
“上面說我們幫五部的同志付錢,是理所當然,但在賬面上不好通過審計。所以從前天開始,一切有關於她還有其他遠征調查隊埃爾塔成員的賬面問題都走五部的賬,籤五部的名。我們也少捱罵。”
“嘁。”金途之的鼻孔直吐出兩道濁氣,“也不跟我說,嚇得我一驚一乍的。”他把話筒熟練地捂住,轉頭把單子遞給了呆若木雞的廚師徒弟,“照這個去做,趁熱直接送到1901,對,和以前一樣,你們直接送,推餐車上樓,不用通過任何服務員。”
別看這金途之混在希爾齊大酒店的餐飲部總經理位子上,可他卻真是個正兒八經的總參二部編外特工——三年前他就讀於西歐的某大學酒店服務專業時,正是他的特殊身份(白帽)使得他有混入中東難民之中的能力。而正是在臨危受命中,他配合當地的中國情報人員成功挫敗了新歐陸勢力特工滲入撤僑團隊的陰謀,這使得他原本的人生軌跡朝着常人所不知的軌跡偏移了些許,也註定了他會在異界的酒店崗位上擔任着除餐飲部經理之外的職務。
1901是要重點保護的對象,這一點他也十分清楚。隨着雙月教會的必然失敗和少數現世神的轉向,中國方面的工作重點已經從建立自身秩序和打倒敵對秩序變成了維持社會穩定與發掘魔法奧秘——而沃爾芙就恰恰在這兩項工作中都有自己獨特的交集,這使得她的保衛價值已經越過了衆多實際掌控地方的中央委派官員,就委身於皇族之下,甚至還超過了某些中央官員。
就在兩天前,她纔剛剛接受了埃爾塔中央電臺和中國中央電視臺的共同採訪——作爲“知識就是力量”的最好榜樣,埃爾塔中央電臺有意將她包裝成讓全民努力學習文化知識早日完成掃盲的“櫥窗明星”,而中國中央電視臺則是把“紅玉之瞳”的錄製內容當成是紀錄片攝製的一部分,用來給遠征調查隊的紀錄片開個頭。
發動羣衆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潤物細無聲地在宣傳機器的觸手能夠滲入的每一絲牆縫中進入羣衆的生活之中。從這一期只有聲音的節目中,原本熟知埃爾塔紅瞳學士的人民和新知道這活着能走路傳奇的人民無不爲之歡欣鼓舞,把她的現在命運和自己的將來願景劃上了粗粗的等號。
“將來我也要成爲能夠搞科學
研究的學士!就,就像那紅瞳的大姐姐一樣!”
也正是在沃爾芙見報和上了電臺節目之後,埃爾塔各地新入學的小學生們天真的願望放得滿地都是——不少紅頭髮的小蘿莉更是已經把自己和報紙上那着正裝的紅玉之瞳劃上了等號,從髮型到服裝都努力模仿着這位心中的偶像。
“老樣子,1901想要的任何合理訴求都應得到滿足,而且要在此基礎之上保證她的絕對安全。”吳特工順勢敲起了桌子,對着電話對面又玩起了思想教育,“哎,哎?哎?喂喂喂?喂?”
迴應他的是一片嘟嘟聲——金途之總是不喜歡聽這些嘮嗑,就算是上級的也一樣。算了,至少他幹起活兒來從來都不會有什麼差錯,把最重要的廚房交給他這個行內人也正是出於這個考慮——就算他是個“綠綠”,可一個談起豬肉來比自己還要高到不知道哪裡去的“綠綠”,恐怕早就不是那類應該被請出隊伍的某和平宗教信徒了吧。
掛斷了上級長官電話的金途之確實不想聽他的嘮嗑——他手頭上的事情就已經足夠他在這煙熏火燎的廚房裡忙上個連軸轉的半小時,誰還有心思聽他講中央精神和大道理?無論是把誰掛在嘴上,他始終都知道該認什麼死理,只是這樣也就足夠了。
這些“精銳”的學徒看似能堪大用,其實在他看來根本還是火候未精。這酒店菜單裡的好幾樣大菜他們只能打下手,就是沒辦法親自操刀。而至於這些能夠立於方寸天地內的小菜,這些連砍骨切菜都沒學會多久的學徒還是隻能在一旁觀摩。
就拿這道海派炸豬排來說吧。這排在選肉排之後的鬆肉技巧,金途之是從一個同學那裡用請喝酒的手段偷學來的——爲了學那手能把肉排錘得神魂顛倒,甚至足足有原肉兩倍大的手法,他可足足請了十來頓國產的啤酒。
要知道,在萬里之外的異國他鄉,這國產啤酒可不是什麼西貝貨,這是真得去專門商店才能買得着的。
手裡握着剛剛吹過的啤酒瓶,就着那股似醉非醉的酒勁翻來覆去地敲打肉排——尋常的手工炸豬排店頂多就用帶尖錐子的鬆肉錘砸幾下肉排鬆鬆肉筋,可這金途之學來的砸肉排手法被那舞醉瓶的同學號稱是八戒錘,只有九九八十一砸才能把二師兄砸到西天,見着真經。
當然,這裡頭不光是錘的次數,那錘肉的身段纔是這手法的精髓。啤酒瓶易碎,手力不能太大,否則這炸豬排就要成了暴雪(玻璃渣)餡的,非得是鐵齒銅牙才能下口了。但手上用下去的力又若是太小,那肉裡頭的硬筋就沒辦法被拍得魂飛魄散,讓肉排拍得又大又薄,更會讓肉排當中留下咯嘴的口感。
而既然客人又點了這一道菜,金途之也就只好恭敬不如從命,握着消毒過的啤酒瓶繼續披掛上陣——多看,多學,這是他的經驗,更是他對徒弟的言傳身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