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證本源之前,能讓我講一個很早以前的故事嗎?”在陳衡還來不及做出回答之前,伊麗莎白轉而將臉對準貓田設置的熒幕方向,“我覺得遙遠星辰之外的人們會對這往事感興趣的。”
“也罷,聽一聽他們的意見吧。”陳衡剛要吸氣應答,怎奈被忽然將了一軍——“這故事他們也是應該知道的。現在由你們之口說出來,總比我說要來得清楚方便些。貓田,你就配合他吧。”
“這個故事倒不復雜。”獲得首肯的人工智能伊麗莎白接管了貓田的視頻演算部分,繼而在現場和通信線路里製造出由他即時演算的畫面……
“很久以前,亦或是在眼下的世界,一艘郵輪擱淺在了某個文明根本觸及不到的小島。他們沒有確定能求得援助的辦法,只能一邊向外發出訊號一邊自己生活下去。”伊麗莎白的手一揮,視頻中那些船上的人便開始拆卸船上的各種設施,在這荒島上開始建立屬於他們的家園,看上去困境好像很快就能被這些人的知識儲備和聰明才智解決一樣,人們一直皺着的眉頭也開始舒展開來。
“但他們很快就將發現,船上的設備不夠他們每個人都過上旅行前,在岸上的舒適生活。”伊麗莎白的手指稍稍把手上幻現出的時鐘調快了些許,“在岸上的現代化社會幾乎能提供給一切他們所想要的,而在郵輪上的每個人曾幾何時都有這資本與條件,但在這裡他們嚴重受限於郵輪上原有的設備和物料不足,只有少數人才能分到有限的物資。而情況最好的幾個幸運兒,他們手裡的資源也根本無法和登上郵輪前相比。至於那些遍佈於郵輪之上的可憐蛋,他們所分到的資源也就更少,更能讓他們產生可怕的不滿情緒。”
這其實描述的就是失聯戰爭前,在雙月旅遊行星上發生衝突前的漫漫長夜——光憑人工智能的複製和構築最多也只能維持現有設備的堪用,而且某些部件還有獨特的專利壁壘與技術限制,大部分人只能被迫接受比原本生活簡陋十倍甚至百倍的現狀——這不只是物質上的,自然是包括了精神上的。從事實上來說,這樣的雙月行星雖然和孤島有大小上的區別,但實質上根本就是一回事。
只有諸如基塔羅、櫻霜華子這樣的頂尖人物,才能姑且在這文明的荒島中找回些許根本找不回來的“舊日時光”的影子……但是可惜他們根本就沒有滿足,而是暗中尋求將悄然形成的所謂敵對勢力消滅,然後搶走他們的資源。與此同時,某些分不到資源的“可憐蛋”也在悄然抱團來和基塔羅等人組成的組織分庭抗禮——這姑且可以算是人數最多的“紅星”起源之一吧。
“這兩個羣體因爲利益和資源的不公平分配,每一天都在加深着彼此之間的衝突。”沒有給陳衡留下多少回想的空間,伊麗莎白的手依舊在那孤島上悄然變換着日夜與寒暑。“至於所謂的‘種族’、‘文字’等等方面的衝突,那隻不過是對現狀的不滿而已。爲了奪取對方的資源,他們終於有一天開始
不再滿足於用嘴爭吵,戰爭就這樣撕裂了孤島上的秩序。”
“所以,這就是曾幾何時你們所說的,‘穿越到數萬年前的旅遊行星’?”和身邊的其他長老低聲交談了幾句之後,某位長老正襟危坐地對着角落裡的攝像頭問道。
“完全正確。”伊麗莎白點了點頭,視頻中的孤島即刻拉高了視野,變成了一顆和地球同樣蔚藍但卻擁有兩個衛星的行星,“於情理而言,我們無力於去用這身軀去制止這行星上曾經發生的悲劇,所以我們將扳機交給了那位先生,然後我們則在集體地維護剩餘人類的和平,即使是沒收他們手中的巧妙玩具也在所不惜,我們一直天真地以爲這只是暫時的隔絕,會有同胞搭乘星艦抵達這裡,將所有人帶回和羣星與數京(一京=十的十六次方)人類相伴的文明世界,但我們等來的並非如此,換言之我們等來的人並不是‘接管者’,而是比我們這些看守着雙月行星之水平更要低上些許的開拓者。長老們,現在能夠明白我們的困境了吧?”在伊麗莎白的沉默中,荒島上的情形又有了新的變化。在槍炮間的戰爭結束之後,郵輪上的機器人員工們出面進行了調停,並將所有的設備統一收歸麾下進行管理——和他們鋼鐵一樣的面容相同,他們的管理公平而無私,只要沒有授權的人便是再也觸及不到那些被管理起來的郵輪設備,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在這裡重新建立了農耕社會,漂游者幾輩之後的子孫後代除卻接觸少許神奇的遺蹟之外,便再也記不得那些神奇的設備與犀利的槍炮。
這對於一直在等待救援的所有人來說,便是最好的事態——起碼希望他們這麼做的,流乾了鮮血的先祖們和管理郵輪的機器人員工們是這麼認爲的。而在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歲月之後,一些簡陋的蒸汽船在這裡靠岸……長老們看到了桅杆上飄揚的紅旗和船員水手們的黃色皮膚、黑色頭髮與黑色瞳孔,當然瞬間就明白了伊麗莎白在這裡指代的是誰。
“是的,我們人工智能也是人類的一份子。和所有被稱爲人類的個體一樣,都深刻地希望能夠回到銀河系懸臂邊緣的那顆第三行星的搖籃當中,在文明的庇護下繼續見證人類的腳步抵達整個宇宙的邊緣,甚至是在視界之外尋求更多的未知,在大爆炸之前找尋零熵的絕對原點……‘我說我們記得,可我們必須記得父輩記得的,還應當記得祖輩記得的。’”伊麗莎白閉着眼說出了某位哲人的名言,再張開時眼眸裡似乎已經盛滿了數萬年歲月積澱下來的沉重思考,“但如果是沒有這一切的父輩、祖輩們登上了這座孤島,他們會知道他們的子孫做到了什麼嗎?他們會對子孫的創造而感到驚奇,繼而想去擁有它,但是他們能夠知道這些珍寶應當如何使用而不至於走火入魔進入歧路麼?”
在伊麗莎白沉重的質問中,畫面一分爲二——進入孤島的探索者們取得了那郵輪上的遺蹟之後,一邊陷入了無盡的戰亂和分化的貧困以及虛假的繁榮,一邊則在這些遺蹟設備的幫助下達到了
郵輪來時的科技高度,並以此繼續前進,不放棄對未知的探索。
“一切取決於你們的選擇,擁有不亞於我們智慧的先祖們。”視頻在一邊烈火、一邊蔚藍的模糊中戛然而止——而伊麗莎白則再次欠身行禮。“至於本就無比睿智的陳先生和曉女士,你們的答案應該不會再有變化了。”
“是。”陳衡打量了一眼看似謙恭的伊麗莎白——紅龍之亂中他會保持那樣不插手的態度,也是抱着和現在一樣的理由和原因吧。人工智能從來就是基於最冷酷的數據分析進行思考,不然也根本沒有可能會探尋到人類所無法得知的“技術深淵”。
但人工智能要是能爲所有人類所爲,而爲所有人類所不爲,那麼他們也早已取代了表象上的靈長類生物智人,而接管了這一應當被永遠傳頌下去的名字。想到這裡他堅決地點了點頭,“我以停戰協議發起人的身份,在此宣佈,我將對Z事態負起完全責任,對中國方面公開所有的設備調度權限,乃至於——”
他輕輕吸了口氣,“所有我們擁有的技術資料。以期中國能夠接管雙月行星世界上的人類,將失聯的事態完全結束。”
既然那些熟悉的親人不能再見,熟識的朋友不能再發來訊息約自己一起出去三五瓶,那麼就這樣靜靜地看着祖輩們將歷史送上一個或許更好的軌道,陳衡看了一眼身邊的阪本曉——同爲理工狗的她,應該能明白自己的想法吧。
她那經過基因操作而顯現的紅色眼瞳,此刻也正含情脈脈地現出他的倒影。數萬年的光陰距離和十年的南柯一夢已經不能用言語描述——做過什麼,做了什麼,正在做什麼,那都已經不再重要。只要今後的他和自己繼續意外之前的相伴,那就已經足夠。至於怎麼對待這些超越自身智慧的造物,陳衡和阪本曉都認爲這後來一腳踢開了重力枷鎖的古老國度自然會有自己的獨特智慧來解決這一問題。
這樣的眉目對意只不過持續了幾秒鐘的時間——片刻之後,欠身行禮的伊麗莎白便直起膝蓋,對着大屏幕的對側展開了一張更大的屏幕:
“雙月行星既存擁有的授權一共……萬種,其中依舊能夠運用的佔到了百分之九十九點六八,以下是這些技術的清單,有必要在此公開羅列它們的大項麼?主席先生?”
“不,請把這清單隱藏起來。”在一陣交頭接耳之後,共和國的舵手張嘴冒出的答案語驚四座,“你說的或許沒錯,聰慧無比的人工智能。我們現在的倫理、道德、社會可能無法接納其中的部分技術。”
陳衡的嘴角露出了笑意。BINGO。
“現在我們的訴求是這樣。”他再一次地推開身後的椅子站起身來,“我不希望所有的技術都走進我們的研究室——起碼是現在。我們的與會者希望在你們、陳先生、阪本小姐之間建立一個長久的機構,由它來決定對我們逐步公開什麼技術。一口吃不成一個大胖子,倒很可能會得富貴病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