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列特快列車從東向西,自然是披着冰霜與露水開進了夜幕中。
入夜之後,在白天話嘮了幾個小時的二人自然是也一夜無話,二人在用過了晚飯之後早早地將座椅上方的臥鋪處理妥當,就着列車上的入睡音樂打起了呼嚕。
即使外面的首都加西亞一帶由於遭遇寒流而大雪紛飛,這列車裡也不會飄進哪怕一絲雪花——不僅如此,車廂裡的系統還調高了暖氣,讓車廂裡的溫度更適合乘客們休息。
說是“特快”,其實這列車的速度也不過一百多公里每小時而已。從希爾齊港出發之後,這列車足足用了將近一天的時間才抵達了帝都加西亞。
饒是這在現代人眼裡慢如蝸牛的“一天”對於埃爾塔人來說也近乎難以適應了。要是在幾年以前,要以最快速度從密涅瓦河口地區前加西亞也要用一週的時間……而且哪裡有這麼舒服的旅途可供享受呢?
列車照例在加西亞站停半小時。到黃翻譯從夢鄉中醒來的時候,他對面的座位早就又被乘務員清理得一乾二淨——法蘭克早就收拾行李,車一停門一開就下車去新都述職去了。
在高架鐵路站臺上,新都加西亞的景色可謂是一覽無餘。
這新都加西亞在經過帝國皇室內亂、大火災的破壞、西征軍內亂破壞和解放戰爭最後時刻排山倒海的炮擊之後已經只剩下一片瓦礫。在這之後,各工程隊幾乎立刻接受了有關於重建案的工程招標訂單,開始重新勾勒起埃爾塔帝國首都的藍圖。
新都這會兒已經看不到那個飽經戰火大都市殘骸的痕跡,從裡到外都和幾年前門東市沒甚區別。曾經的城堡早已連同齊下的堆土一起變成了城建取土和石料的現成來源,而燒光了半邊的棚戶區遺址上則林立起了各式各樣的廠房、煅燒爐和煙囪,用來給城內的基礎設施建設提供加工過的原材料。
“真是麻煩……”黃源看了眼窗外遠處電廠的巨大冷卻塔,搖搖頭感嘆道。他當然知道那在冷卻塔下發熱驅動着渦輪機的是誰的力量。他當然更知道,對於陳衡和“精靈”來說建立個新的加西亞城,就算是將它建立成兩個行星上首屈一指的大都市簡直就是舉手之勞,現在這片遼闊大地上的人們爲之勞作的及其成果,相比之下連螻蟻的巢穴都算不上。
“嘿,大兄弟。”從座位的方向忽然傳來了熟悉的抱怨聲,“你的意思是說你對面的我很麻煩呀?”
黃源不由得吃了一驚,從臥鋪上斜出身子來看一看來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呀,黃大翻譯!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
“哎呀,這不是韋大博士嗎?”
韋博士在座位上忙活了好長一會兒,這才安頓下來。他並沒有到臥鋪上去躺個舒坦,而是從包裡掏出個比游泳圈恐怕還要大的脖頸枕,穿戴完畢之後便癱軟在軟靠背的座位上。
“我還以爲你是抱怨你對面有人,不方便你擼管呢。”
“哪裡,我這還得養精蓄銳,天知道她這一次有什麼要求哇。”自覺有些尷尬,黃翻譯趕緊把話題叉開,“韋博士你不是之前在巴希維塔那邊工作?那樣的話走新西境航線不是更近嗎?”
在蘭卡斯戰役時間節點的稍早些時候,埃爾塔帝國就已經鋪開了對西海岸的開發。全新的道路開發能力和運力強大的解放輪讓西海岸未經開化(其實是徹底退化)的蠻族們都活得甚是辛苦的高山荒原不再是難以逾越的天險。
而在兩年多之後的今天,西海岸已經建起了不少新的港口都市,而從這些港口都市出發的通向別國之財富航路被統一稱之爲“新西境航線”。現如今從巴希維塔大陸西岸的各港口走水路要到門東市的話,東路早已變得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了。
“我參加了陸峽大橋的通車典禮呀。”韋博士輕描淡寫地回答道。“第一列列車,從布伊堪奇開向埃爾塔,通過邊檢之後便可以繼續北上,直達這裡的車站。說起來那些布伊堪奇的重臣們還真是可憐,從頭到尾都被矇在鼓裡呀。”
“根據內部傳言,你們動用了數十艘船隻,還搞起了像模像樣的航空管制,只爲沒人發現陸峽大橋的建設真相?”黃源先是看了看四周,這才從牀上翻身下來,小聲地附着韋博士的耳朵問道。
韋博士聽完之後搖了搖頭,“不是這麼簡單的。我們還讓那羣人工智能反向監視這邊所有的光學傳感器,確信沒有任何一幕變成證據流出的可能性。”
“我操,牛X啊!”
“這還沒完。”韋博士又看了看四周,小心地在桌上畫出了個圓。“以大橋中心方圓五十公里內的封鎖線建立起來之後,就算是布伊堪奇國的高官也不能逾越,否則他們就會有捏着個望遠鏡看到大橋的橋墩是怎麼建設起來的啦。”
以現代中國人的眼光看來,陸峽大橋是一座很普通的懸索橋,中國國內的錢塘江大橋或渤海灣大橋就能壓它一頭,更別提那正在工程論證階段的臺灣海峽橋隧結合體了。
但它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它是一座由幾個人工智能和陳衡獨自設計和建造的……而且前後其實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時間,當然,每天都是貫徹八小時的工作制,這些人工智能重返了人類社會之後很快便學會了耍懶不願意加班的人類陋習,雖然這也算不上是什麼壞事就是了。
“這也是陳先生在她未婚妻恢復之後第一次出馬吧?我記得他是這麼說,再創造一個埃爾塔大陸對他來說也是舉手之勞?”
“他倆已經舉辦了婚禮啦,”韋博士剛從煙盒裡抖出根中華,卻又想起了這車廂裡不準吸菸的禁令,只好皺了下嘴角再將這煙塞回了原處。“其中的內幕我也不知道,不過這件事應該是發生在陸峽大橋建設之前的……就連大首長
在工程現場見到了也嚇了一跳哇。”
“你說……見到了?”黃翻譯當場就聽出了話裡的特殊氣味,“那就是阪本曉也出現在了工程現場?不對,不對,不對!阪本曉……啊不,紅瞳學士沃爾芙前幾天還出現在希爾齊市的,這會不會是你記錯了?”
“當然沒有記錯,你還記得坊間的傳言嗎?”韋博士拍了拍她的肩,隨即再次湊近了他的耳朵一字一頓地劇透道,“陳衡在人工智能的幫助下製作了個阪本曉的複製體,而這傳聞是真的。”
“啊?”黃翻譯整個臉都拉得老長。
“而且陳衡在複製體無意識的培植情況下將本體抽出的意識放到了那個‘贗品’體內,而其中一個就是現在出現在工程現場的阪本曉,另一個是跟着馬車伕成家,然後和你們上班,記不得有阪本曉之存在的沃爾芙。”
“啊……”黃翻譯聽罷之後,整個人的理智值都歸了零,已經着實是說不出哪怕一句話了。
“這都算是最高機密罷。”韋博士出了口氣,若無其事地舒展了下脖子帶着那大得誇張的脖頸枕坐回到了座位上。“也就當逸聞故事,都市傳說看吧。不過應該數十年後就能全部解密了。”
“中央不會對他們的clone行爲有意見?”同樣坐回到位置上的黃翻譯喝了口保溫瓶裡的熱茶,“這可算是違揹人倫吶。‘精靈’也完全對此不當回事?”
“有意見終歸是隻能算意見呀。”比黃翻譯更接近中央決策層的韋博士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上面對他們手裡掌握的一切不可能完全信任,終究是帶着些敬畏的……譬如那兩顆在我們頭頂環繞運行的衛星,上面的秘密你可曾知道一二?”
“用以營造星球人工生態和潮汐的人工小行星……”
“嗨呀,那只是謙虛些,適合於對咱們公佈的說辭。”韋博士舉了個例子,“你知道星球大戰裡的‘死星’吧?那兩顆月球只會比它更致命,能隨便就將這半個星系抹成宇宙塵埃。而它的控制權……”
這個問題不需要答案。原本處於人工智能和陳衡手中掌握的星球設施,現在沒有任何一個被移交於中國這邊。
“這過程還遠着呢,所以麻煩的是我們,這一點應該感到慶幸纔是。”看着那漸漸遠去的加西亞第一電廠冷凝塔,韋博士總算是給出了個意味深長的回覆,“要是哪一天,他和她,還有他們覺得我們的‘麻煩’沒有意義,脫離開我們的軌道單幹,那纔是真正要麻煩了吧?”
和之前相對着列車車窗向後飛速消失的希爾齊市和城鎮一樣,這正在復甦的埃爾塔帝國新都加西亞也迅速從這列特快列車乘客的視野裡消失,繼而只留下些記憶裡的殘響。而在座的二位都心中沒個準數:這是不是他們最後一次得見這新舊交替的景色?就算有的話,下一次它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怪陸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