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一切都完了。
那些用吹氧工藝煉造出的鋼盾鋼刃,與握着它們的戰士一起被兇惡的敵人撕成了碎片。他們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放棄抵抗,高呼着各類的口號,以堅韌的意志迎接敵人潮水一般之軍陣的包圍,奮戰到身死爲止。
“爲了人民,爲了祖國,我們已無處可逃!”某個原本負責掩護身後部隊的重甲雙手劍士此時以手握劍以撐住自己因受傷嚴重而無法站直的身體,看了看身後除卻自己部下之外已經空無一人的戰場陣地,依舊堅決地下了命令。“結成盾陣,唱起軍歌,不能低下我們高貴的頭顱!”
“我的臣民……”在山巔的要塞隘口之上,諾夫哥羅德身邊的中年男人絕望地看着這一切。這裡是紅龍之國的最後一處要衝,都城等地早就淪陷於雙月教會之手,而今日倘若再敗,則紅龍之國必將宣告滅亡。
“大公,”城牆上的將領一樣緊張地看着戰況,只是情況已經很明朗了。“請儘快走吧。在敵人擊潰我們的戰友,攀登上要塞城牆之前,您還能有逃脫的機會。紅龍的人民們不會忘記您的,我們還要在您的身邊創造更多的奇蹟,就算是在地獄的深處!”
“不,我不能……”紅龍團三頂樑柱之首的紅龍國大公自然是最清楚此時那些士兵們到底是誰。“我不能走!我的人民已經爲我付出了兒女,我不能再因爲我讓他們流乾鮮血!”
正規的生力軍早就在之前的戰爭裡被現世神領軍的教會軍摧殘殆盡,城下的那些“士兵”看似依舊威風凜凜戰意昂揚,可他們早已退役,在幾年前就放下了刀劍。
他們可以是自耕農,也可以是產業工人,更或許他們曾經是城鎮的公務員——就像領隊的重甲劍士一樣。他們的兒子在這場必敗的戰爭裡可能已經爲國捐軀,而他們並沒有怨恨這個國家,或是把罪責推到那個站立在城牆走道頂的大公身上。
“那麼,你們還是不願意投降咯?”屠盡一整隊輕裝士兵的現世神揮舞起手中的長刀,把刀刃上的血污和臟器碎肉都用力地摔到他面前的爛泥之中,“頭硬也要有個限度吧?你們難道以爲這樣倔強,我們就會放過逆賊,放過你們可憐的國家嗎?”
“呵呵——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這“神僕”的對面,領隊的重甲劍士和他的部下們先是小聲地嘲笑着他們面前的敵人,而後這笑聲越來越大,大到響徹了戰場,大到讓現世神竟然有了幾分莫名的心虛。
“我們根本不需要您的寬恕呢。”笑聲過後,這領隊的表情更讓現世神不寒而慄。“我們用自己的手來獲取自己的幸福,用自己的勞動來贏得自己的明天,爲什麼要勞駕您來寬恕,來放過我們呢?”
“你們這是要下地獄……”
“地獄?”領隊和劍士們笑得更加乾脆。“地獄裡頭有我們的家人,有我們的師長,還有一切你們所憎惡所害怕的人。那裡哪有什麼痛苦呀。就算是魔鬼在那裡統治,我們也要扼着魔鬼的咽喉,將那
裡建造成我們的天堂!”
“瘋了……”教會軍中不少虔誠的信徒們此刻都不由自主地做着些虔誠的手勢,盡力把這句話的影響從腦海裡排除出去。“神啊,他們已經瘋了,請對他們下達最後的解脫吧!解脫,解脫!”
用於克服恐懼的哀聲逐漸繞過了恐懼,覆蓋了恐懼,變成了狂熱的吶喊。整個雙月教會軍的龐大軍陣都重複着這吶喊,但他們的對手顯然比他們更加堅決,更加勇敢。
“不要磨磨蹭蹭啦,像個娘們一樣。”劍士擡起原本支撐着他身體重心的長劍,把這精鋼製的銳器舉向了對方的軍陣,“來吧,渾渾噩噩的混蛋們,送我們下地獄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嗎?”
“上吧,兄弟們,爲人民,爲國家,爲大公奮戰到最後一刻!”
在那之後,現世神很快地從猶豫與動搖中恢復過來,也將掌握的長刀換手。對永生的,不用懼怕死亡的他們來說,再堅硬的盾牌,再尖銳的刀刃也不足爲慮。
“摧毀吧。”
血肉在刀兵揮舞中飛翔——紅龍軍在單方面地潰敗。即使是整裝齊全的,遠近攻防手段具備的紅龍三大軍團也無法徹底地將現世神控制住,現在這支由民兵和退伍士兵組成的純近距離作戰部隊也當然更不能了。
這些強有力的礦山工人、第一批接受文化教育而現在失去了學生的教師、再也沒有工廠可供工作的工人,他們身上或許有着很多的故事,但已經無從談起。
因爲他們已經死了。只過了區區幾分鐘,城下的士兵們就已經無法繼續支撐起盾牌,舉起長劍,而是滿身傷口,甚至斷肢碎身地躺在地上。
“不……”大公扭曲地跪在地上。這一幕從紅龍國潰敗至今他已經看得太多太多,也已經有太多太多的紅龍人民在他的面前逝去,“不,快停下……”
“沒有用了。”遊吟詩人搖了搖頭,隨即叫來兩位紅龍團成員架走大公。“我早該知道,大勢已去。走吧,走吧,我們的同志們。我們還會捲土重來的。”
說完,他轉身對着城牆上的要塞將領吩咐道:“我們即將逃走,拋棄這個國家,只爲了渺茫的希望。我請您能夠至少掩護我們從密道當中脫離,在那之後要投降保命也好,要透露密道的所在也罷,一切遵從您自己的意願。”
“我會爲國家的存續盡責,盡忠,甚至是付出我自己的生命!”能夠鎮守這裡的將領,自然也算是紅龍國的“老革命”。紅龍國能迅速地統一大陸並富饒起來,還有爲什麼能富饒起來,以這些將領爲代表的人們自然是最清楚的一批。“只要我們的子孫能夠有機會接觸到紅龍團智慧的恩典,
“話不要說得太滿。”黑袍的法師在他的眼角劃出一條模糊的軌跡,那披風上的雙月帶紅叉圖案十分耀眼,“教會那邊有着什麼樣的審問手段和酷刑,我絕對比你要清楚十萬倍。到那時候,適可而止地做出適合你的選項吧。”
叛教的法師……將領轉過頭去想要確認這隻存在於傳
說中你的紅龍團成員,卻發現他的身影已經從城頭上消失,無影無蹤無形無聲。
“要是我們能更快地研究出那全新的兵器就好了。”在昏倒了的大公身邊,諾夫哥羅德顫抖而自責的聲音充斥了整個密道的入口,“它能取代劍與箭,它能改變戰爭的形態,可爲什麼它要這麼多的工序之後才能與我們相見?爲什麼它就是唯獨來晚了的那個孩子?”
在雙月教會全面對紅龍國發動侵略之前,易於製取的魔爆火箭和魔爆長矛其實已經就分別在實體試驗和原型製造階段。一旦成型,那麼諾夫哥羅德必然將會從轟鳴聲中想起有關於硝土、硫磺、木炭、甚至更多戰爭兵器的知識——這是“精靈”,人工智能伊麗莎白的分析。
可它們的製造,需要巨量的資源和巨大的投入,不僅如此,還要佔用紅龍國軍工廠的生產線。紅龍國雖然極大提升了國內的生產能力,但光是要將“鑄成犁的刀劍”重新恢復武裝就已經是要了軍工廠的老命,這些生產計劃只能夠停止。
而在初次的失利之後,軍工廠和工礦部門就在增產-補充損失-增產-補充損失的死循環上前進,直到今天。這倒是伊麗莎白之分析少有的出錯時刻。
“別說了,出海逃脫的話,那麼還有希望,不要再怨天尤人了,我的朋友。”醒來的大公忽然冷靜了不少,也不再執拗地要求停在此地。“我們失敗了,紅龍失敗了。可我們是敗給了那不講道理的神僕,我們不曾對我們的國民不利,用他們做我們的棋子……”
“我們輸得惋惜,但不丟人。”遊吟詩人點了點頭,“他們靠着那不講道理的神僕獲勝,而我們靠着的是我們的人民。只要這世界上依舊有陷入苦難與災厄的人民,我們就一定能再次地取得勝利。”
“只是……我……不甘心。”諾夫哥羅德搖了搖頭。“我應該能記起更好的方案,記起更強的工序,如果我能早點想起那些,事情的終末就已經不會是這樣了吧?不,我不能接受……”
在暗道之外,密林中的馬車急行,很快就將要塞和山脈甩在了身後。
在千里密林之外的荒漠,在荒漠之外的海港,紅龍團就此神秘消失。雙月教會既沒有追擊,也沒有包圍要塞,原因倒是非常簡單——
在那一天,沒有進入密道的官兵們親眼目睹了那樣的景象。
本該在夜晚,清晨和傍晚現身的月亮,於此時放出了不詳的紅色光芒。只是短短的幾秒鐘,那光芒就映照到了即將失守的要塞之下。
那是扭曲了空氣,扭曲了視線的光芒。所有的知覺在這一瞬間唯剩炙熱二字,繼而那片炙熱便覆蓋了整片戰場,無論是人還是“神僕”,都在那片光芒中被灼燒得蹤影全無……雖然後者或許還有重構的機會。
“嗨呀,做了才發現自己犯了大錯呢。”在雲頂目睹這一切的伊麗莎白搖了搖頭,拂袖間便消去了所有使用武器的記錄,“真不想這麼忙呢……什麼時候纔能有人來替我承擔這份重量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