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沉,黑暗籠罩着一切。上有冰雨,下有寒風。徹骨的冷,鑽心的疼。
一時,是不見底的墜落感,一時,是渾身碎裂的絕望感,一時,是沉沉浮浮大口嗆水的瀕死感。
白小升感覺自己快要死了,連下一息都撐不到,但他,卻還活着。
既然活着,白小升就不斷告訴自己——活下去!
他努力讓自己保持呼吸、心跳,努力讓自己睜開眼。
他有家人,有愛人,有朋友,有還沒完成的事業。
他求生的慾望,每一時每一刻都在空前暴增。
終於,白小升從黑暗的水中猛地伸出了頭,霍然睜開雙眼,拼命呼吸着新鮮空氣。
不過,睜開眼後,白小升卻發現,他並不是在河裡,而是在一個白色調爲主的房間中。
身上纏着繃帶,一條手臂一條腿被夾板固定住,身體上還有許多條導線,連在旁邊的儀器上。
我這是……在哪裡?
白小升有幾分迷茫地打量着眼前的房間。
這裡像是病房,卻又不像。整潔嶄新,就好像才建沒有多久一樣,而且所有儀器看上去都科技感十足。
白小升甚至看到懸吊屋頂的一條機械臂滑到自己眼前,上面的攝像頭,一會兒照射自己左眼,一會兒照射自己右眼。
似乎,確定自己狀態。
另一根機械臂從旁邊伸過來,直接拔掉自己手上的一根輸液管。
這麼高科技、自動化的醫療設備,簡直超出了當今這個時代的認知範疇。
白小升甚至懷疑眼前一切是自己在做夢。
“紅蓮,我在哪裡?”
白小升定了定神,第一時間詢問自己大腦中的人工智能紅蓮。
可素來有問必答的紅蓮,這一次沒有應聲。
白小升喚了兩聲,都沒有任何回覆。
就在這時,這個房間的門開了,有人從外面走進來。
進來的是一位老者,雪白的頭髮,整潔筆挺的西裝,手裡拄着手杖,面帶祥和笑容。
白小升擡頭看向對方,不由得一愣,“司徒寅先生?!”
“好些了嗎,小升少爺?”司徒寅微笑着走過來,觀察白小升的臉色,含笑點頭,“精神很不錯,看來你恢復的很好。”
說話之際,司徒寅向那條觀察白小升狀況的機械臂揚聲道,“把白小升先生的身體情況,報上來。”
那條機械臂轉向一個方向,尾端打開,伸出一個裝置,無數光線射出,居然在空中呈現白小升的全身影像。
隨後,是一番機械化的彙報:
“全身十二處骨折,十四處軟組織挫傷,腦部輕微震盪,內臟部分遭受衝擊……”
白小升眼看着那投影在空中的自己,隨着情況介紹,身體上一部分一部分被標紅。
白小升一方面震驚於此地的投影技術居然如此誇張,一方面又錯愕——這真的是自己嗎?
這麼重的傷,還能這麼快醒過來?
說實話,白小升現在感覺着自己的狀態還是挺不錯的,除了手臂跟小腿有一些彆扭感,甚至察覺不出身體有大的疼痛。
“已採取編號MS—065醫療策略,針對治療,72小時跟蹤數據表明,效果顯著。”
“已採取編號MS—078醫療策略,定向治療,72小時跟蹤數據表明,效果卓越……”
連番報告的結果,都非常不錯。
司徒寅聽得連連點頭,神情滿意。
白小升眼見得那個投影的自己,身上紅色區域開始變換顏色,成爲了黃色、綠色,有些甚至消除。
想來,這對應的是自己現在的狀況。
雖然完全聽不懂那些策略、治療方案什麼的,白小升心裡也還是挺高興。
畢竟,誰都願意自己好。
最後,冰冷的聲音進行總結陳述,“治療對象身體素質評定爲A+,免疫系統強度評定爲A+,求生意志評定爲A+,恢復速度評定:異於常人。”
“建議歸入研究檔案。”
報告結束,投影消失,機械臂再度縮了回去。
“年輕真是好啊,這才七十二小時,居然恢復成這種地步,換做是我們這種老骨頭,怕是早一命嗚呼咯。”司徒寅對白小升笑道。
“我已經躺在這裡七十二小時了嗎?”白小升被這句話給嚇了一跳。
他只感覺反反覆覆都是雨夜墜落、水中浮沉的夢境,竟然沒感覺時間流逝。
“對了,您是怎麼找到我的,我現在又是在哪裡?”白小升又問道。
他心中的疑惑,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司徒寅微微一笑,道,“不急,一會兒我會和你慢慢聊,現在我帶你出去轉轉。”
白小升點點頭,不過隨後看看自己的樣子,有幾分苦笑,“我這樣,要怎麼出去。”
眼下他雖然恢復的不錯,但要說下地走路,那還差得遠。
司徒寅一笑,走到牀邊一個儀器前,操作一番。
白小升頓時感覺身下的牀在變形,有機械手伸出,幫着把他身上的各種儀器導線拔出。
而他身下這張寬大的病牀也從中裂開,左右一分,他坐着的地方居然變成了一個可以半躺的輪椅。
這還不算,那輪椅自己駛了出來,自動程度讓人咋舌。
司徒寅手裡拿着一個吊牌樣的東西走在前面,白小升身下的輪椅便跟在後方。
“這也太科幻了!”白小升忍不住喃喃道。
司徒寅回眸一笑道,“我以爲見識過人工智能的你,不會再說這種話了呢。”
白小升一笑。
確實,連能植入大腦,進行遠程搜索,輔助自己調節體內各種激素,幫着自己極快學習的紅蓮,自己都司空見慣,這些也真的沒什麼了。
不過一想到紅蓮,白小升便涌起疑惑,司徒先生已經知道了紅蓮的事,那清不清楚爲什麼紅蓮遲遲沒有迴應自己的呼喚。
白小升有心想問,卻想起司徒寅說的一會兒跟他細聊,頓時按下了發問的心思。
司徒寅帶着白小升走出了房間。
外面,是巨大的中庭,巨大的走廊,還有直上直下的電梯。
很奇怪的建築,卻又很大,很氣派,白小升都有幾分歎爲觀止。
外面人不少,都穿着白色款式的衣服,整潔乾淨。不過不像是傭人,倒像是科研人員。
司徒寅帶着白小升過去上了電梯,沿途衆人見倆人都畢恭畢敬,無比客氣。
他們乘着一部電梯一路向上。
中途,白小升感覺電梯至少走了有兩三分鐘,就如同坐集團摩天大樓的電梯。
這裡,這麼高嗎?說個話而已,這是要去哪裡?
白小升疑惑反而越來越多。
最終,電梯停穩,司徒寅在前,帶着他進入一處大廳。
這間大廳空曠,外側是弧形的,外壁用的玻璃,能看清楚外面一切。
於是,白小升看到了遠山連綿,山野蔥翠。
司徒寅帶他到了玻璃幕前。
白小升看到腳下鋪的也是透明玻璃,也看到了腳下是懸崖峭壁。
“這裡,是建在懸崖上的?”白小升吃驚道。
“可以這麼說。”司徒寅一笑道,“這裡是你二爺的一處別墅,不爲外人所知,外面建築頂子上塗有特殊材料,連天上的衛星、飛機都尋不見。”
白小升回想着剛剛在底下見到的建築,忍不住喃喃道,“厲害!”
“你不是想知道,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嗎?”司徒寅駐足看着窗外,徐徐道,“三天前,你墜落那一刻,你腦中的人工智能就自行判斷爲最高級別的危機,向這裡發送了求救指令。
這裡直接派出了直升機,趕往事發地點。
我們根據信號浮標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昏迷,卻依舊在水中掙扎,是你的人工智能以你求生欲做出的反應。
我們給你進行了治療,用的是至少超乎當下二十年的醫療手段,因爲你那會實在是生死垂危。
沒想到的是,你的身體素質這麼好,居然讓所有治療手段發揮到兩倍效果,連醫療人員都爲之驚歎。”
這就是事情經過嗎……白小升點點頭。
司徒寅望着窗外繼續道,“後來,我們從你的人工智能那裡獲取了一些影像片段,這才知曉雨夜大橋上發生的一切。”
司徒寅沉頓了一會兒,臉色陰沉,用痛心疾首的神情道了一聲,“白宣言,害了你們!”
白宣言與白宣語一到長大,是兄弟。白小升是他朋友,更是他二爺的血親,他居然痛下殺手!
簡直不可饒恕!
便是司徒寅也是眼神透着怒意、恨意。
白小升沉默無聲,目光凝向遠方。
“對他,你永遠不會原諒吧!”司徒寅看向白小升,道。
溫言嗎?
白小升半晌沒有迴應,最後才緩緩道,“其實那天,他真心想殺我們的話,太簡單了。”
只需要讓車駛過去,把他們的車推進河裡就行了。
最終,溫言並沒有那麼做,看似想親手把他們的車給推下去,卻遲遲沒有動真格的。
當時白小升非常恨他,不過從生死邊緣走了一遭,現在反倒心靜了。
想想,那會兒溫言也許是非常猶豫的,甚至潛意識裡拒絕他的行爲。
只是逼到了那份上,他沒得回頭。
司徒寅得到白小升一句話,沒有繼續問白小升這個問題,而是道,“眼下,白宣語跟白宣言都住了院,一個昏迷不醒,一個精神好像受了刺激。”
白小升看向司徒寅。
“我們從到場的警方那裡瞭解到,你墜河後,白宣語在暴揍白宣言。”司徒寅道。
“白宣語尚在昏迷,情況想來危急,你們這裡科技如此高明,爲什麼不去幫他。”白小升首先關心的是白宣語的安危。
實際上,白宣語所受的傷害,不光是身體上的,應該還有心理層面的。
“放心吧,已經派人過去了。”司徒寅道。
有這話,白小升也算放心了。
“對了,司徒先生,我剛醒來的時候,想喚醒我那個人工智能,可……它始終沒有迴應。”白小升與司徒寅道,“你們既然能從它那裡獲取信息,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嗎?”
面對白小升的問題,司徒寅有幾分沉默。
隨後,他才緩緩道,“代號爲紅蓮的人工智能,那一晚控制你的身體,並且持續發送座標信息,都是在你授權之外的行爲模式。它實際上是違背了安全協議,那無異於自我毀滅。”
白小升雙眼倏然放大,不可思議看着司徒寅。
紅蓮,自我毀滅?
明明是爲了救他!
“回來之後,我們試圖連接它,最終只獲取到那夜晚的部分情況,就再也沒有得到其它迴應。想來……它徹底結束了自己的使命。”
司徒寅道,“我們的研究人員其實也很意外,因爲違反安全協定的事,此前從未發生過。要麼,它發生了損壞,要麼,它就是……”
司徒寅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要說的話太過荒誕,笑着搖頭,“人工智能而已,怎麼可能產生自主意識。”
白小升呆呆坐在輪椅上,不發一言。
長久陪伴,他已經習慣了紅蓮,習慣了那個聽起來漸漸好像不太冰冷的女聲。
而今,它徹底地離自己遠去了嗎。
“你不用擔心繼承考覈問題,我們會爲你換上一個新的人工智能。至於紅蓮那個納米晶片,我們也有安全取出的辦法。”司徒寅安慰白小升道。
“不用了。”白小升忽然開口道。
司徒寅一怔。
“什麼不用了?”
“不用新的人工智能了。”白小升擠出一個笑容。
司徒寅卻看到了悲傷與緬懷。
“考覈什麼的,也不重要了。你們可以親眼看到我的作爲!還有,”白小升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這裡要是沒什麼影響的話,就留下它吧,做個念想。”
這孩子是個念舊之人,也很重感情,像白振北先生。
司徒寅最終欣然點點頭,“既然是你的決定,那我們表示尊重。”
“我什麼時候能夠離開這裡!”白小升沉聲道,“眼下集團需要我!”
沃夫戈爾德家族大舉進攻集團產業,白宣語又昏迷不醒,白小升歸心似箭。
“可能還需要幾天。”司徒寅微笑道,“你幹嘛一定要回去呢,你人在這裡,依舊可以指揮好一場戰爭。”
白小升看向司徒寅。
司徒寅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溫厚“我看好你,我覺得,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