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的竹葉被清風捲起,在空中打旋,飄忽不定。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敢於九天藐蒼生,忽而又如被人遺棄的玩偶,施施然無力地墜下,揭露命運無常。
少年動了。
右手持劍輕撩,斜步半蹲,如同划水。筱瑜心中一動,認出這是六水劍訣的起手式,前兩天她剛學過。
之後是融雪迎春、望春水、迷蹤分野,和筱瑜腦海中演示的一模一樣。
斜陽刺?接下來的劍式出乎少女預料,按道理應該是寒丹秋水,潁川師兄卻使出了斜陽刺,這是開陽劍訣的殺招。
這個動作直接導致潁川的氣勢大變,圍繞在他周圍的靈氣瘋狂地涌上劍尖,白色長袍被氣流吹得上下襬動。
就在筱瑜以爲師兄要釋放劍招的時候,潁川的右手腕忽然一抖,本來應該筆直前衝的劍氣此刻被巧妙地剝離,化爲數道白色氣旋停在銀色仙劍周圍。
潁川猛然將劍抽回,而後以極快的速度點在氣旋上,然後再次抽回,又再次向前突擊,這樣的動作重複了很多次。由於速度太快,筱瑜看到的是同時有數隻手持劍點在氣旋上,彷彿畫工在優雅地作畫。
等筱瑜把目光重新轉到氣旋上時,禁不住瞪大了眼睛。這哪裡還是什麼氣旋,分明是幾朵白蓮。蓮瓣、蓮心仿若天成,潔塵不染。
少年停下手中的動作,幾朵氣旋形成的蓮花飄蕩在劍身周圍,頗有幾分神聖的意味。那道白色的身影依然沒有睜眼,細長的竹葉身前緩緩飄落,於是他輕輕出手,同樣的動作,六水劍訣起手式,斜步輕撩。
幾朵蓮花緩緩飄了出去,輕柔得彷彿不帶任何重量。蓮花在飛行途中,蓮瓣碎裂四散開來,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就完了?筱瑜心中打了無數問號。
就在少女準備上前時,周圍空間的氣流突然變得狂暴起來,在原先白蓮消失的地方,出現了好幾個青色的小型龍捲風,空中飛舞的竹葉一旦捲入其中,立刻就被攪得粉碎。
筱瑜完全看呆了,起初師兄使出斜陽刺,她以爲是記錯了劍訣,而開陽劍訣的殺招被那道白色身影分開,她不得不佩服身前那人用劍之巧妙,而直到此時感受到那幾道青龍捲的肅殺之意,少女才明白自己錯了,她其實根本就沒認清師兄的水平。
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龍捲風慢慢消失,潁川深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微笑。自創的這記劍招,終於是能用了。而後他轉身,看見了竹道入口處的少女,後者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對。小師妹怎麼會在這裡?
收起凡落劍,潁川邁着輕盈的步子,走到筱瑜身前。
“小師妹?”
沒有反應,少女還是那副呆滯的樣子。
“筱瑜?”潁川在她眼前揮揮手。
“嗯?”這次有反應了,筱瑜輕輕搖晃腦袋,發現師兄站在自己身前。
應該是清醒了,不過她怎麼不和自己打招呼呢,潁川心想,然後他就看到少女眼中的星星,隨即胳膊就被抱住了。
“師兄,你真的好厲害!”女高音,全無矜持意。
少年抿了下微張的嘴脣,看着自己被環抱的胳膊,淡淡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女孩反應過來,趕忙鬆手,眼懷歉意,“師兄,上次的事,真的對不起,我……”
潁川笑起來,擺擺手,“沒事。”眼見少女有些忐忑,他開口道,“不嫌棄的話,可以來我竹屋裡坐會兒。”說罷,他越過少女,徑直沿着竹道下山。
明明沒比我大多少,說話卻那麼老成,筱瑜心裡嗔怪道。
眼瞅着白色身影快要消失在拐角處,少女趕忙提起裙襬追上去。
這竹屋比自己想象中的清涼,筱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有股糯米的香氣,這和她之前喝過的所有茶都不一樣。
這種茶,很特別。青色的茶水,透着淺淺的黃色,襯着白瓷青花杯,很是喜人。
淡淡的清香,正是臥牀時聞到的那股香味,原來是竹香。竹葉茶安神靜心,最適合在這種稍顯炎熱的午後飲上一杯。
想起那句“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筱瑜忍不住笑出來,師兄也真是的!
竹屋不大,但一個人住的話絕對很愜意。師兄去沐浴去了,筱瑜這纔有機會好好打量身處的地方。
這兒既是潁川的臥室,亦是他的書房。所有東西的擺放井然有序,明顯是被細心地規整過。藤凳旁的矮桌上,堆滿了各類書籍。
一盞茶爐,聽竹濤洶涌,片刻道心,出離三千世界。
還有件事物讓筱瑜很上心,那是掛在牀側竹壁上的一副書法。準確來講,其實是用毛筆書寫的一個字。
橫峰側嶺,剛勁有力,整個字如同被削出來一般。有鋒,斬憂愁,天下誰有不平事?肅殺千里,風追雲從,爲天地勢。
唯“劍”字。
“那可不是我寫的。”溫和的聲音響起。
筱瑜這才注意到身邊有個人,她擡起頭,注意到那人眼裡的笑意。
月白色長袍,潔塵不染,少年穿在身上,顯得氣質超然。那雙眼睛亮若繁星,眼底卻清澈透明,沒有任何雜質。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筱瑜還是覺得七師兄身上有種難言的氣質,仿若隔斷塵世,總讓她忍不住想要探查一番。
“師兄。”
潁川示意她不用站起來,而後把目光轉到那副書法上。
“這是師父送我的。”
短短的一句話後,少年陷入沉默,思緒萬千。
那是他從極道空間回來後發生的事。
沒有極道認可,在他內心極度痛苦的時候,師父送了給他這幅書法,笑着和他說可以練練劍法。在藏書閣居住半年,潁川認真參讀第四層的劍訣道書,空餘時間用來練劍,那幅書法陪他度過那些內心煎熬的日子。
注意到師兄的情緒不對,筱瑜沒有說話。
良久後,潁川收回思緒,看着身側的淡藍色身影,似乎是想到什麼奇怪的事情。
“你是怎麼過來的?”
“御劍呀,師兄你這個地方可真的不好找!”少女眨眨亮晶晶的眼睛。
“哦。”那麼遠的距離,御劍確實是個好辦法。
沒有預想中驚訝的語氣,這讓少女準備好的話直接堵在嘴裡。師兄沒聽清?對,應該是這樣,少女安慰自己,然而她又心有不甘,於是接着開口。
“從崖坪御劍過來真的很累啊!”少女刻意在“御劍”兩字上加重語氣。
“是嗎?”疑惑的聲音響起。
這下筱瑜徹底沒了辦法,於是她直接質問:“師兄,你難道不覺得我御劍過來很奇怪嗎?”前面兩個字,她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奇怪?”潁川把手中的茶杯放下,臉上出現了驚慌的表情,“你御劍的時候受傷了?”隨即不由分說地把筱瑜拉起來。
“傷哪兒了?”
看着少年嚴肅的表情和眼神中的急切,筱瑜心中一暖。
“沒有,師兄我沒有受傷。”
“那你?”
本來是準備讓師兄吃驚的,筱瑜現在卻是一臉委屈地問出那句話:“師兄,我纔來三個月,現在我能使用御劍術你不覺得奇怪嗎?”
“你說的是御劍術啊!”白色的身影后知後覺,而後讚歎道,“會用御劍術很了不起呀!”
終於看到少年臉上預想的表情,筱瑜不禁破涕爲笑,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
“師兄,那你是用多長時間掌握御劍術的呢?”
潁川想了想,這個問題可把他難住了,片刻後,他只能無奈地攤開手,“忘了,我很久不用御劍術了。”
“那上次你去崖坪……”
“上次我是飛過去的,沒用御劍術。”潁川坦白,他當時確實是飛過去的,估計師妹不理解,他補充了一句,“是大師兄的御風道法。”
原來師兄懂得還真不少,看來以後得多來請教請教。
“其實我不用御劍術是有原因的。”潁川突然說了一句。
“什麼?”
少年把目光移向身側的少女,而後轉到那幅書法上,很認真地說:“因爲我從來不把自己的劍當做器物去使用。”
他的眼神堅定執着,比陽光更加晶亮,神情極度優雅,說這話的時候給人一種如浴春風的感覺。那話雖然聲音不大,卻如晨鐘暮鼓震撼着筱瑜的心,腦海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悄然破殼而出。
下午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其間兩人聊得很暢快。筱瑜心裡已經開始佩服這位師兄了,他肯定看過很多道法典籍,而經過自己梳理,他可以用很特別的方式運用那門法術,或者進行改進創新。筱瑜來時親眼目睹他把兩套劍訣調和運用,那記青龍捲至今記憶尤深。
筱瑜的經脈原來出現的問題已經被解決,但她付出的代價是修爲清零,也就意味着她必須重新開始修煉。
不過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她身處仙宗神門,有超凡入聖的師父,總有一天她也會像這些師兄師姐般強大到離譜。因爲,這些是那道白色身影說出來的,所以筱瑜堅信。
“咕咕”聲響得突兀,少女臉上飛滿紅暈,有些難爲情。
潁川倒是馬上起身,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道:“愣着幹嘛,我們吃飯去!”
“哦。”少女莞爾,乖巧地跟在師兄身後。那道身影始終處在她前方兩步的位置,明亮而不耀眼,臉上必然是那溫和的笑容。
那是她的師兄,在世間只做她一個人的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