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婚約

那打扮得十分整齊,高興得象快要去娶一位公主爲妻的安德烈·卡瓦爾康蒂先生走下車來。他照常用熟悉的口氣問一問伯爵是否在家,然後輕捷地躥上二樓,在樓梯頂上遇到了伯爵。伯爵一看見那青年就停住了腳步。至於安德烈,他正在往前衝,當他一旦往前衝的時候,是什麼都擋不住他的。“啊,早安,我親愛的伯爵。”他說。

“啊,安德烈先生!”伯爵用他那種半帶戲弄的口氣說,“您好嗎?”

“好得很,這是您可以看得出來的,我有許多許多事情得跟您談。您是剛回來?”

“我正要出去,閣下。”

“那末,爲了不耽誤您的時間,我可以跟您一起去,我坐在您的車子裡,叫湯姆駕着我的輕便馬車並排跟着。”

“不,”伯爵說,臉上露出一個難以覺察的輕蔑的微笑,因爲他並不想讓人看見他和這個青年人在一起,——“不,我情願在這兒跟您談,我親愛的安德烈先生。我們在屋子裡談話會更好些,這兒沒有車伕來竊聽我們的談話。”

伯爵回到二樓的一間小客廳裡,坐下來,蹺起腿,示意那個青年人也坐下來。安德烈拿出他最高興的態度。“您知道,我親愛的伯爵,”他說,“我今天晚上要訂婚了。九點鐘在我岳父家裡簽約。”

“呀!真的?”基督山說。

“什麼!您把它當作新聞嗎?騰格拉爾先生難道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您嗎?”

“噢,告訴我了,”伯爵說,“我昨天收到他的一封信,但我沒有記清具體的時間。”

“可能的,我的岳父大概以爲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了。”

“嗯,”基督山說,“您很幸運,卡瓦爾康蒂先生,這是一個最門當戶對的婚姻了,再說,騰格拉爾小姐又很漂亮。”

“是的,她的確很漂亮。”卡瓦爾康蒂用謙虛的口氣說。

“尤其是,她非常有錢,——至少,我相信是如此。”基督山說。

“非常有錢,您以爲是嗎?”那青年回答。

“當然羅,據說騰格拉爾先生至少隱瞞了他的一半財產。”

“而他自己說有一千五百萬至二千萬。”安德烈說,他的眼睛裡閃耀着喜悅的火花。

“而且,”基督山又說,“他很快又要開始一種新的投機事業了,這種副業在英美已很流行,但在法國卻還很新奇。”

“是的,是的,我知道您所指的是什麼,是鐵路,對不對?他已獲得了鐵路的承股權。”

“一點不錯,大家都相信他在那件事情上可以賺到一千萬。”

“一千萬?您這樣想嗎?真是太有意思了。”卡瓦爾康蒂說,他被這些無懈可擊的花言巧語衝昏了頭腦。

“而且,”基督山繼續說,“他的全部財產將來都要歸您,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因爲騰格拉爾小姐是一位獨生女兒。再說,您自己的財產,令尊告訴我的,幾乎也和您的未婚妻一樣多。現在先把錢的事稍爲擱一擱吧。您知道嗎,安德烈先生,我以爲您這件事情辦得巧妙。”

“至少還不算太壞,”那青年說,“我天生是一個外交家。”

“嗯,您一定要成爲一位外交家,外交辭令,您知道,不是學得的,——它是一種本能。這麼說,您的心已被征服了嗎?”

“真的,我想是的。”安德烈模仿法蘭西戲院裡杜郎特或梵麗麗回答阿爾西斯提回時那種腔調說道。

“她也有些喜歡您嗎?”

“我想是的,”安德烈帶着一個得意的微笑說,“因爲我已經被她接受了。但我不能忘記很重要的一點。”

“那是什麼?”

“就是我曾得到過奇怪的幫助。”

“瞎說。”

“真是的。”

“是環境幫助了您!”

“不,是您。”

“我?決不是的,王子,”基督山說,並故意加重說了那個頭銜,“我對您有什麼幫助?單憑您的名望,您的社會地位和您的品貌,就已經足夠了嗎?”

“不,”安德烈說,——“不,您那樣說是沒有用的,伯爵。我一直認爲我的名望、我的社會地位和我的學問不及您的一分幫助。”

“您完全弄錯了,閣下,”基督山冷冷地說,他從青年的那種無賴態度上知道了他話裡的意思,“您是在我瞭解了令尊的權利和財產情況以後才獲得我的保護。我從來不曾見過您或您那顯赫的父親。歸根結蒂究竟是誰使我有幸認識你們的呢?是我的兩個好朋友,威瑪勳爵和布沙尼神甫。究竟我爲什麼要成爲您的——不是擔保人,而是——保護人呢?那是因爲令尊的名望,因爲令尊在意大利無人不知,十分受人尊崇。從您個人來說,我可並不認識您。”這種平靜的口氣和十分安祥的態度使安德烈知道他這時已遭遇到一隻比自己更有力的手,並且知道從那隻手的壓力下逃出來是不容易的。

“噢,那麼家父真的有一筆非常大的財產嗎,伯爵?”

“看來是如此,閣下。”基督山回答。

“您知道家父答應我的結婚費用是否到了嗎?”

“令尊已通知過我。”

“但那三百萬現款呢?”

“那三百萬大概已經在路上了。”

“那麼我真能得到它嗎?”

“嚇!”伯爵說,“我想您還不至於這麼缺錢用吧。”

安德烈是這樣的驚奇,好一會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然後,他從迷糊狀中醒來,說:“現在,閣下,我對您只有一項請求了,那件事,即使您不願意,也一定能諒解我的。”

“請說。”基督山說。

“因爲我的好運,我已經結識了許多知名的人士,同時,至少在目前,還有着一羣朋友。但是,既然我要在巴黎舉行盛大的結婚典禮,就應該有一個鼎鼎大名的人來主持。如果父親不在場,就應該有一位有地位的人領我到聖壇[歐洲風俗:在教堂裡結婚,新郎新娘須在聖壇前受神父祝福。——譯註]前面。現在家父看來是不能來巴黎了,是嗎?”

“他年歲已老,渾身滿是傷疤,他說,每一次旅行都使他痛苦難捱。”

“我明白。嗯,所以我來請您給我一個面子。”

“什麼請求?”

“哦,就是代替他的位置。”

“啊,我親愛的先生!什麼!在我有幸跟您作過那麼多的接觸以後,您竟還這樣不明白我的爲人,竟然來要求我做這樣的一種事情?要我借五十萬給您,老實說,雖然這樣的借款是非常少見,但您也未必會讓我如此爲難。我記得我曾經告訴過您,在參與世事方面,——尤其是倫理道德方面的事情,——基督山伯爵從未參預忌諱的事,說得更明白一點,這是東方人的迷信。我在開羅士麥拿、君士坦丁堡都有藏嬌的迷宮,可是我爲人主持過一次婚禮嗎?——絕對沒有!”

“那麼您拒絕我了?”

“堅決拒絕,即使您是我的兒子或我的兄弟,我也會同樣拒絕您。”

“那我該麼辦呢?”安德烈失望地說。

“您自己剛纔不是說,您的朋友多得很。”

“不錯,但介紹我到騰格拉爾先生家裡去的卻是您。”

“決不是的!讓我們來回憶一下那個事實。您在我家裡的一次宴會席上遇見他,您自己到他家裡去拜訪,那是一件與我毫無關係的事情。”

“是的,關於我的婚姻,卻是您促成的。”

“我!絲毫不是,您記得的。請回憶一下當您要我爲您去做媒的時候,我對您說了些什麼。噢,我是決不會去爲別人促成婚事的,我親愛的王子,這是我堅定不移的原則。”

安德烈咬了咬他的嘴脣。“但至少,”他說,“您總會去參加的吧。”

“全巴黎的人都去嗎?”

“噢,當然羅。”

“嗯,我跟全巴黎的人一樣,我也會去的。”伯爵說。

“您會在婚約上簽名嗎?”

“我看這一點沒什麼值得反對的,我還不至於忌諱到那種程度。”

“好吧,既然您不肯給我面子,我也只能憑您給我的這點就滿足了。但還有兩個字,伯爵。”

“是什麼?”

“忠告。”

“請小心,忠告比效勞更壞。”

“但您可以給我這個忠告而不會連累您自己。”

“告訴我那是什麼。”

“我太太的財產有五十萬裡弗嗎?”

“那是騰格拉爾先生親自告訴我的數目。”

“我應該收下這筆款子呢,還是讓它留在公證人的手裡?”

“這種事情通常總是按一定的慣例來辦理的:在簽訂婚約的時候,你們男女雙方的律師約好一個聚會的時間,或在第二天,或在第三天。然後,他們交換嫁資和聘金,各給一張收據。然後,在舉行婚禮的時候他們把錢轉到你們的名下,因爲那時你是一家之主了。”

“我這樣問,是因爲,”安德烈帶着某種不加掩飾的不安說,“我好象聽我的岳父說,他準備把我們的財產全投資在您剛纔說過的那種賺錢的鐵路事業上。”

“嗯,”基督山答道,“每一個人都說那種投資可以使你的財產在十二月之內翻三倍。騰格拉爾男爵是一位好岳父,而且挺會算計的。”

“嗯,那好,”安德烈說,“一切都好,只是您的拒絕使我很傷心。”

“您只能把這點歸罪於在某種情況下的非常自然的清規戒律。”

“嗯,”安德烈說,“就說這些吧,那麼今天晚上,九點鐘。”

“到時再見。”

安德烈抓起伯爵的手,緊緊地握了一下,跳進他的輕便馬車裡很快就駛遠了。當握手的時候,基督山曾想抗拒,他的嘴脣蒼白起來,但卻仍保持着他那彬彬有禮的微笑。

在九點以前的那四五個鐘頭裡,安德烈乘着馬車到處拜訪,想結交那些曾在他岳父那兒會過的富豪們做朋友,把騰格拉爾快要開始投資的鐵路股票的驚人利潤向他們誇耀了一番。當晚八點半,那大客廳,與客廳相連的走廊,還有樓下的另外三間客廳裡,都擠滿了香氣撲鼻的人羣。這些人並不是爲交情而來,而是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來的,是想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的事物。一位院士曾說:上流社會的宴會等於是名花的彙集,它會吸引輕浮的蝴蝶、飢餓的貪婪的蜜蜂和嗡嗡營營的雄蜂。

各個房間裡當然都燈火輝煌。牆壁鍍金的嵌線上密密地排着燈火;那些除了誇富以外別無用處的傢俱大放光彩。歐熱妮小姐的穿飾文雅樸素,穿看一件合身的白綢長袍。她唯一的裝飾品是一朵半插在她那烏玉般黑的頭髮裡的白玫瑰,並無任何一顆珠寶。她的打扮雖然顯得純潔高尚,她眼睛裡卻流露出一種與之相反的傲慢神氣。在距她不遠的地方,騰格拉爾夫人正在與德佈雷、波尚和夏多·勒諾閒談。德佈雷被邀請來參加這次盛大的典禮,但象每一個人一樣,他並沒有得到任何特權。騰格拉爾先生正被包圍在一羣財政部官員和與財政部有關的人士中間,正在向他們解釋一種新的稅收原則,等到將來當形勢迫使政府不得不邀他入部參與大計的時候再來實施。安德烈的手臂上挽着一個歌劇裡那種洋味十足的花花公子,裝出一種很隨便的神氣——但多少有點尷尬——向他解釋將來的計劃,描述憑着他那每年十七萬五千裡弗的收入,他將怎樣向巴黎的時髦上層社會介紹新的奢侈品。

人羣擁來擁去,象是一道由藍寶石、紅寶石、翡翠、貓眼石和金剛石組成的渦流一樣。象平常一樣,年齡最老的女人打扮得最華麗,而最醜的女人最引人注目。假如當時有一顆美麗水仙花,或一朵甜的玫瑰,你得仔細搜索才能找到,因爲她總是躲在一個角落裡,或者藏在一個戴面巾的母親或戴孔雀毛帽子的姑母后面的。

在這喧譁笑鬧的人羣中,隨時可以聽到司儀的聲音,通報一位金融巨頭、軍界要員或文學名士的姓名;那時,各個人羣裡便會隨着那個姓名的喊聲發一陣輕微的**。雖然你有權利可以在這兒激起人海的波浪,但多數人卻只得到了漠視的一瞥或輕蔑的一笑!當金面大時鐘上的時針指到九點,當機械的鐘錘敲打了九下的時候,司儀報出了基督山伯爵的名字,象觸了電一樣,全場的人都把他們的視線轉向了門口。基督山伯爵穿着黑衣服,象他往常一樣的簡單樸素。他唯一的裝飾雖是一條極其精緻的金鍊,掛在他白背心上讓人難以覺察。伯爵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廳一端的騰格拉爾夫人,在客廳另一端的騰格拉爾先生,以及在他對面的歐熱妮。他首先向男爵夫人走過去,男爵夫人這時正與維爾福夫人聊天(維爾福夫人是獨自來的,因爲瓦朗蒂娜依舊還不能走動);然後,他從男爵夫人那兒一直走到——人羣中間早已給他讓出了一條路——歐熱妮那兒,用非常急速而含蓄的話語向她道賀,使這位驕傲的女藝術家也不得不表示驚奇。亞密萊小姐就站在她的身邊,她感謝伯爵這樣慨然答應她給意大利劇院寫封介紹信,並表示她立刻就要用到那封介紹信。離開了這些女太太們以後,基督山走近了騰格拉爾,因爲騰格拉爾已向他迎上來。

完成了這三項社交義務以後,基督山停下來,用充滿自信的目光環顧四周,象是在說:“我已完成了我的責任,現在讓旁人去完成他們的責任吧。”安德烈本來在隔壁房間裡,這時也已感覺到基督山的到達所引起的**,起來向伯爵致意。

他發現伯爵已被大家包圍得水泄不通;大家都盼望與他講話,這是一個不輕易說話而每次說話必有份量的人能經常遇到的事情。這時,雙方的律師到了,他們把擬定好了的文件放在那張簽字用的桌子上;那是一張描金的桌子,四條桌腿雕成獅爪形,桌面上鋪着繡金的天鵝絨臺毯。律師之中有一位坐下來,其餘的都站着。他們快要宣讀那份來參加這個典禮的半數巴黎人都要簽字的婚約了。大家都在爲自己找一個好的位置,太太小姐們圍成一個圓圈,先生們則採取比較遠的位置,評論着安德烈的緊張不安,騰格拉爾先生的全神貫注、歐熱妮的從容自若以及男爵夫人在處理整個大廳這類重要事情時的雍容大度而又敏捷的態度。

讀婚約的時候四處鴉雀無聲。但婚約一讀完,那幾間客廳裡便更加喧鬧起來;那即將屬於未婚夫婦的幾百萬鉅款,那些放在一個大房間裡的禮物以及那位未來新娘的鑽石,到處都充滿了羨慕的聲音。在青年男子的臉上,騰格拉爾小姐的可愛又增加了幾倍,她光彩奪目。至於太太小姐們,不用說,她們當然嫉妒那幾百萬,但心裡卻以爲她們自己的美麗可以不用金錢點綴。安德烈被他的朋友包圍了起來,在一片道喜和讚美聲中,他開始相信他的夢想已變成現實,簡直飄飄然了。律師莊嚴地拿起筆,舉過的頭頂,說:“諸位,婚約開始簽字了。”

按照儀式,第一個簽字的是男爵;然後是老卡瓦爾康蒂先生的代表簽字;然後是男爵夫人;男爵夫人之後,纔是婚約上的所謂未婚夫婦。男爵接過筆來簽了字,然後代表也簽了字。男爵夫人扶着維爾福夫人的膀子走近來。“親愛的,”她一面說,一面接過筆來,“這太令人惱火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是爲了上次基督山伯爵幾乎險遭不測的那件謀殺案和偷竊案,竟使我們不能讓維爾福先生來這兒觀禮。”

“真的!”騰格拉爾說,他的口氣象是在說,“哼,我根本不在乎!”

“啊!”基督山走近來說,“我怕這件事情是我無意中造成的。”

“什麼!您,伯爵?”騰格拉爾夫人一面說,一面簽字,“假如是您,可得小心,我可永遠不能寬恕您的呀。”安德烈豎起他的耳朵。

“但那不是我的錯,我應當努力來向您證明。”

每一個都在留心聽着,平時極少說話的基督山快要說話了。

“您記得,”伯爵在一片寂靜中開口說,“想來偷東西的那個刻毒的惡棍是死在我家裡的,據當時推測,他是在企圖離開我家裡的時候被他的同謀犯刺死的。”

“是的。”騰格拉爾說。

“嗯,爲了檢查他的傷口,他的衣服被脫了下來,扔在一個角落裡,後來由法院方面的警官把它撿了回去,但他們卻漏下了他的一件背心。”

安德烈臉色變得發白,向門口走過去;他看見天上忽然上升起了一朵烏雲,似乎預示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嗯!這件背心今天被我發現了,上面滿是血跡,心口處有一個洞。”太太小姐失聲尖叫起來,有兩三個裝出要暈倒的樣子。“僕人拿那件背心給我看。準都猜不出那塊弄髒的破東西是什麼,只有我猜想到它是那個死者的背心。我的僕人在檢查這陰森可怕的遺物的時候,摸到口袋裡有一張紙,抽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封寫給您的信,男爵。”

“給我的!”騰格拉爾喊道。

“是的,的確寫給您的,那封信雖然沾滿了血跡,但我卻從血跡底下辨認出您的名字。”基督山在一片驚訝聲中回答道。

“但是,”騰格拉爾夫人恐懼不安地望着她的丈夫問道,“那件事怎麼會阻止維爾福先生——”

“非常簡單,夫人,”基督山答道,“那件背心和那封信都是確鑿的證據。所以我就把它們都送到檢察官那兒去了。您知道,我親愛的男爵,遇到案件,依法辦理是最妥當的了,那也許是一種攻擊您的陰謀。”

安德烈兩眼直直望着基督山,偷偷溜進了隔壁的那間客廳裡。

“可能的,”騰格拉爾說,“這個被殺的人不是一個苦役犯嗎?”

“是的,”伯爵答道,“是一個名叫卡德魯斯的兇犯。”

騰格拉爾臉色微微變得蒼白;安德烈離開第二間客廳,溜進候見室裡。

“請繼續簽字吧,”基督山說,“我看我的故事讓大家都驚呆啦,我向您、男爵夫人和騰格拉爾小姐表示歉意。”

男爵夫人這時已簽過字,把筆交回給律師。“卡瓦爾康蒂王子!”後者說,“卡瓦爾康蒂王子,您在哪兒呀?”

“安德烈!安德烈!”有幾個青年人連連喊道,他們已夠親密到能稱呼他的教名了。

“去叫王子來!通知他現在已經輪到他簽字了!”騰格拉爾大聲對一個司儀說。

就在這時,大客廳裡的賓客們忽然驚惶地向後退去,象是一個嚇人的妖怪闖進屋來要吞食某一個人似的。他們的後退、驚惶和喊叫是有理由的。一個軍官在客廳的每一個門口派了兩個兵看守,他自己則跟在一個胸佩綬帶的警官後面,向騰格拉爾走過來。騰格拉爾以爲他們的對象就是他(有些人的良心是永遠不安的),在他的賓客面前展露出一個恐怖的面孔。“什麼事,閣下?”基督山迎上去問那個警官。

“諸位,”那位法官不回答伯爵,問道,“你們之中哪一位叫安德烈·卡瓦爾康蒂?”

房間裡到處可以聽到驚慌的喊叫聲。他們四處搜尋,他們互相探問。

“安德烈·卡瓦爾康蒂究竟是什麼人呀?”騰格拉爾在極度驚愕中問。

“是從土倫監獄裡逃出來的苦役犯。”

“他犯了什麼罪?”

“他被控,”那執事官用他冷漠的聲音說,“殺害了那個名叫卡德魯斯的人。那個人當初是跟他一條鏈上的同伴,被告在他從基督山伯爵家裡逃出來的時候殺害了他。”

基督山向四周急速地瞥視了一眼。安德烈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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