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滬市人買菜閒逛的地兒,他們習慣性把無論是大還是小的喚成小菜場。但這類小菜場現在顯然是不多見了,像四馬路、紫霞路、鉅鹿路,早已被夷爲平地,修成馬路,其它如八仙橋和陝西北全被改建成農貿市場。
離三帶楊永寧去的是所剩無幾的幾個保留着八九十年代風情的小菜場之一。
這裡,難得還是凹凸不平、坑坑窪窪。腳踩着的地面上積水污濁髒兮,一不留神就如引爆地雷般飛濺你的腳裸或褲腿。當然,小心翼翼便不會中招,但是,百防千防,還是防不住小菜場的瀰漫在集市裡的血腥味、魚腥味、土腥味,可以說只能任“毒氣”在鼻間徘徊而無計可施。
菜場如戰場,這個不算偌大的菜市場竟裝容下千軍萬馬般的擁擠與嘈雜。
來往穿行的人裡,偶爾會有幾個來自郊區的農民,他們一個個或肩挑一個扁擔,沿路一直叫賣自己籮筐裡的各色果蔬、姜蒜蔥等,有的則蹬着自個的三輪擇地守株待顧客,也有的是墨守成規地在老位置上擺地攤吆喝自己進來或刨出的菜。
楊永寧站在一家雜糧店鋪門口,他一手伸進用麻袋裝着的白米堆裡,捏住幾顆往嘴裡一放,上下咬合一下跟老闆說:“老闆,你這黑龍江大米多少錢一斤?”
擡起頭看老闆比劃了個數,身家已然不菲的楊永寧嫌貴地搖搖頭,又轉向他背後的幾個袋裝的原陽大米,一邊探手進去一邊跟老闆談價。
離三左手提着已經被割了脖子放乾淨血的雞,右手拎着紅色綠色藍色的一袋袋裝菜的袋子。他望着楊永寧蹲下的背影,腦海裡又回想起他在剛纔買雞時的那一番場景。
“誒,老闆,你怎麼把這麼好的母雞也拿出來賣了!”
楊永寧看向哦哦叫的母雞,他好奇地問道:“你這樣賣一隻母雞能掙不少錢,可要是把母雞留下來給自己孵雞蛋,攢下一籃藍不是也能掙不少,何必殺雞取卵呢!”
“誒!這不是家裡一批新的雞仔長成型了嘛,得有更多的飼料養着,所以像這樣的老母雞我就拿出來賣,呵呵,把它們賣出個好價錢啊能夠讓我再多養兩三頭呢!”
老闆瞄了一眼頭在一伸一縮的母雞,又望着楊永寧問:“老哥,買一隻回去燉湯喝吧!我跟你講,我這裡的這些老母雞煲湯絕對好喝,跟枸杞、紅棗隨便一塊燉,火候控制的好,那這湯跟老白參一樣大補!”
“真的?那就給我來這隻和那隻。”
楊永寧指了兩隻,叮囑說:“老闆你幫我把它們血放一下,然後拿根繩幫它們捆一塊。”
說着,從錢包裡摸出兩百遞給他,然後無比懷念地盯着被擒住脖子以後不斷撲騰展翅的公雞、母雞,瞧老闆給它們的脖子輕輕一抹放血。
“再怎麼報曉的雞還不是任人宰割,鳳凰即便瞧不上孔雀、瞧不上鷹隼,也不至於看上一頭隨時會落得一地毛的雞。”
楊永寧自言自語,說着莫名其妙的話:“唉,落地的鳳凰不如雞,難道嫁雞的鳳凰能高到哪去!嫁雞隨雞,怕是以後一頭鳳凰喚的鳳鳴都可能被當成雞叫!”
離三清楚地記得,楊永寧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正對着自己,目光撲閃,就跟現在蹲在米袋旁的他一模一樣。
就在剛纔,跟他喋喋不休問他“買不買”的老闆已經被楊永寧掏出的一張大百堵住了嘴,此刻的他,因此依舊能精挑細選自己明天要給子女做粥的米,儘管他別墅的廚房裡還有不下一桶的響水貢米。
楊永寧手微微一傾斜,堆在他手心的米透過細縫慢慢地滑落而下。“小夥子,你一個北方人在這裡呆一年多,飯吃得還習不習慣?有沒有吃不慣南方的米?”
離三回答說:“董事長,農村窮出身對吃沒多大講究,只要能吃飽墊肚子,是米是面都行。”
“是啊,農村出來的本來就愛惜糧食,像那些窮苦的甚至是捱過餓的,就更不在乎什麼難以下嚥。可呆在城市裡的一些人就不這樣了,他們不僅不吃帶一粒石子的米,而且對米的口感不夠柔軟還會抱怨嫌棄。”
楊永寧站起身,搖頭嘆氣說。“唉,他們喜歡吃軟飯,越軟的飯他們吃得越香。在有男女關係以前,他們吃父母煮的軟飯,在和女人同居以後又吃上她燒的軟飯。這樣的人,哼哼,活得就是一隻米蟲,可恥又窩囊……”
離三不搭話,他默默地聽話語裡對吃女人軟飯的男人的鄙夷,在心裡不禁想着:“吃女人的軟飯礙不着其他人,只要是那個女人心甘情願給他甚至喂他吃。現在的天變了,天的一半可以由女人撐着,她不會再像幾千年以前依附於男人,吃男人的飯、看男人的臉色生活度日。”
“絕大多數吃男人的飯的女人還是被視作天經地義,可這不能因此,看男人吃軟飯就是荒謬絕倫,畢竟現在不是推崇男女平等嗎?男吃女的,夫吃妻的不正是女權擡頭的跡象之一嗎?”
但是,之所以吃軟飯遭人詬病、被人詆譭,根子其實出在女人的身上——
因爲再怎麼獨立、再怎麼自強的女人也難改變性別賦予她們對感情的天性,她們在感情或愛情面前依然會表現得柔順、屈從與弱勢,縱使面對的是依附於她的男人,她也狠不下心揮舞她奴隸主的皮鞭,自然,需要排除一些已經把男人當成豢養的貓狗般隨意處置的女王。
楊永寧讓雜糧店老闆把他選中的米上秤量重,“小夥子,這回又要辛苦你了,麻煩你幫我把這袋米扛到車上。至於你手上這些東西嘛,我自己來拎着。”
“董事長,不用。”離三避過楊永寧伸出來接東西的手,他把一袋袋菜換到提雞的手上,空出右手抓向米袋,手臂一擡便把米扛在寬大的肩膀上。
楊永寧微驚說:“行啊,李三,力氣蠻大的嘛!”
“董事長!”跟在楊永寧背後突然出聲,迎着他投來疑惑詢問的目光,他憨笑道:“董事長,您貌似還忘記買一樣東西,豆腐。”
“豆腐?”
“就是小蔥拌着一清二白的那個豆腐,董事長您不是要給楊小姐做麻婆豆腐嗎?”
楊永寧聞言,眯着眼凝視一臉憨厚老實的離三,他接過雜糧店老闆找零的錢,然後先行一步走在前頭,一邊點頭往之前路過的豆腐攤去,一邊心裡泛起嘀咕道:“稱呼聲‘楊小姐’,就證明你們清清白白嘛?”
望着離三和楊永寧左拐而離去的身影,一直跟蹤他們到雜糧店的板寸男站在店鋪門口,報告道:“張哥,張哥,楊永寧跟他的司機又拐回菜場裡了。”
“嗯,我知道了。蚊子,你繼續給我跟着他們。”
躺在副駕駛座上的張哥一面提起上身看向前面不遠處的那輛奔馳S350,一面按鍵打給坐在一輛出租車裡的山狗:“狗子,人可能馬上就出來了,待會兒你開車的時候機靈點,別再像上次那樣把人車撞了還把人撞昏了,這讓我怎麼帶去蕭爺面前交差啊!”
“張哥,這次您就放心吧,狗子我保證不會再連累您被蕭爺臭罵一頓。”
“還有狗子,你確定這事穩妥,準不會有人跑去報信吧?”
山狗信誓旦旦地說:“張哥,肯定不會的。現在東門出來這塊可都讓我盤下的攤子扎着,而且我還派了一些弟兄在那邊放風。嘿嘿,所以接下來不管這邊發生什麼,哪怕是殺人犯火,只要我不吱聲說話,他們一個個是沒膽說自己看到什麼的。”
“嗯,狗子,蚊子發短信了,他們要回車裡了,你準備一下。”
張哥斜下了眼,看向另一個手機裡收到蚊子發來事先擬定好暗號的短信,“記住咯,撞他的保險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