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江畔,六和塔邊,坐落在月輪山巒間的之江校區,與生於斯、長於斯的一棵棵枝繁葉茂的古樟樹一同欣欣向榮。
晴空下,和風中,樹葉婆娑,樹影斑駁,交織在校區裡各色的舊樓老房的一條條的小路,蜿蜒、平坦,卻狹窄得像今朝的秋日這般短暫,可又漫長得如至今的歷史那樣悠長。人踩在青磚白石上,腳下一步一步,步伐既輕快,又沉重。
人影掠過樹蔭,腳下星星點點的光斑隨之暗淡一片。沿路向西南一直走,一幢幢西式的古建築在眼前一一浮現,又一一隱去,拾級而上,鐘樓、庭院、主樓乃至教堂,匆匆一瞟,卻有一股靜謐神秘之感,伴隨着一處處悽寂厚重的角落,令人不由屏住呼吸,輕邁步伐徐徐行路。
“楊晴,趙婷!”
一棟校舍下面,一名穿着短袖純藍襯衫,搭着一件及膝短褲的女人揮舞着手臂,呼喊她們的名字。
“水芝!”
楊晴、趙婷看清戴小圓鏡框、梳着一頭齊耳短髮的模樣,大喜若望,張臂迎上前,跟中性打扮的徐水芝各自相擁了一回。
“咦,他是?”徐水芝注意到眼前的離三,驚訝地問向她們。
趙婷挽着徐水芝的手臂,輕聲對她說:“他就是我在電話裡跟你提到的那個。”
“呀,他就是楊晴喜歡的那人!”
徐水芝合手捂住自己驚得微張的嘴,與一旁的趙婷咬着耳朵悄聲說。竊竊私語中,她一雙靈動的眼睛撲閃撲閃,藉着餘光正偷偷打量離三一番。
“你們兩個瞎嘀咕什麼呢!”
楊晴猜到她們在議論什麼,不禁惱羞成怒,一把拉拽住徐水芝的另一條手臂,將她從趙婷身邊拉開。
接着瞪了眼衝她吐舌的趙婷,她說:“水芝,我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爸爸的秘書,離三。”
“離三,這位就是我和趙婷在車上一直掛在嘴上唸叨的徐水芝。”
離三伸出手說:“徐小姐,你好。”
“你好。”
握着手搖晃了兩下,正當離三準備收手時,徐水芝卻緊緊攥住他的手,迎上他不解的目光,脣齒含笑,眼裡露出一絲古怪的光,聲音略激動說:“你覺不覺得自己長得像一個男明星?”
離三自嘲說:“徐小姐說笑了,哪個明星要長成我這樣的黑臉,估計在影視圈裡很難混出名堂。”
徐水芝一聽,搖頭說:“怎麼可能!古天樂就因爲黑,才更有味道!”
“水芝,你老毛病又犯了!”
楊晴見她瘋言瘋語,拉住她的手,一面拽着後退,一面吃味說:“水芝,快鬆手。”
“不好意思,水芝她喜歡追星。所以只要一見到酷似她喜歡的明星,就會犯花癡。”
徐水芝嘟噥說:“誰犯花癡啦,我這叫愛之切!”
說着不理睬楊晴的白眼,笑嘻嘻地湊到她面前,附耳悄聲說:“他的臉型真的跟古仔好像。不過五官嘛,我怎麼越看越覺着更像鄭伊健啊!”
“總之他好有型啊,難怪你會喜歡他!”徐水芝止不住又多看了離三幾眼,對楊晴私語說。
“水芝!”
“哎呀,不就誇他幾句嘛,姑奶奶至於吃醋嘛?哎呦!”
徐水芝冷吸一口氣,撫摸着被楊晴惱羞下擰得發疼的地方,撅嘴委屈說:“嘶,好疼,想不到你居然見色忘友!”見她又伸手欲掐,徐水芝一邊躲閃,一邊咧嘴嘲笑說:“好了,跟你開玩笑鬧着玩的,你還真當我看上他啦。”
“小聲點!”
楊晴捏着徐水芝的臉蛋輕扭了一下,氣哼哼說:“再敢胡說八道,當心我絞爛你的嘴。”
“蓓格格,奴婢不敢了,請收回玉手,饒奴婢一命吧。”
等手從臉上拿開,前一刻還悻悻的徐水芝,下一刻又嬉皮笑臉,打趣楊晴說:“他跟着你一起過來。滋滋,不會是你們倆成了,帶到我這來要閨蜜我替你再把把關吧?”
“你還說!”
楊晴瞠目擡手,作勢要打,見徐水芝縮了縮頭露怯,她嘟囔了一聲:“離三他是我爸爸特意安排,負責我們這幾天出行安全的。”
趙婷沒好氣地嘀咕道:“別說得那麼好聽,不就是司機嘛!”
“趙婷!”
見楊晴一副興師問罪要吃人的樣子,趙婷忙拉扯徐水芝,轉移話題說:“水芝,你倒說說接下來幾天,你這導遊到底要領我們到哪裡玩?”
經人一問,徐水芝忽然想起正事,兩手各挽住她們的手臂,莫名激動說:“趙婷不說,差點忘了。走,你們快跟我到情人橋去。”
趙婷頓足,納悶說:“情人橋有什麼好去的,水芝,以前來杭城找你的時候,也不是沒看過。”
“今天跟平時不一樣,今天有一個劇組正在情人谷拍戲。”
徐水芝露出一副嚮往的神色,她神神秘秘說:“你猜誰在那邊拍戲?”
“誰啊?”
徐水芝的嗓音猛然上了三個調說:“虞柔若!”
“虞柔若?”
趙婷、楊晴異口同聲,兩人擺着一副吃驚的神情圍上前,問徐水芝:“就是演《天若有情天亦老》、《恰風華正茂》、《相思卻成灰》的那個虞柔若?”
徐水芝點點頭答應:“嗯。”
“就是那個唱《清風拂我面》、《十里紅妝》、《共嬋娟》的虞柔若?”
徐水芝幅度更大地點點頭說:“嗯。”
趙婷手舞足蹈着,一手抓住徐水芝、楊晴的手腕,興沖沖地叫喊着:“呀,我是她的歌迷!水芝、晴格格,那還等什麼,走,我們趕緊去啊!”
望着她們興匆匆的背影,聽她們嘰嘰喳喳聊着有關虞柔若的各種八卦軼事,一路上默默跟在她們身後的離三,恍惚間覺得似有三隻黃鶯在他眼前飛掠啼鳴,給幽靜的林園平添了幾分熱鬧與朝氣。
“同學們,請大家保持秩序。柔若讓我叮囑大家,千萬要注意安全,儘量不要隨意走動。等她拍完戲以後,會跟劇組商量搭建一個臨時的粉絲見面會,滿足同學們簽名留影的要求。”
半山腰下,一座長滿花草的古橋架在一汪翡翠綠的湖面上。打橋的那側到橋的這側,出入的地方被慕名而來的學生圍的是水泄不通。
一片人海沒入楊晴的眼裡,不免咋舌:“哇!這麼多人!”
趙婷昂起頭,露出與有榮焉的神情,沾沾自喜說:“那當然!她可是虞柔若,影視歌三棲的大明星!”
“不光是她的名氣大,關鍵是她從默默無聞發展到今天這樣的家喻戶曉,竟然在報紙雜誌上從來沒有過她的任何緋聞壞話。和那些輕則耍大牌使性子、重則傍富豪潛規則的一比,柔若她簡直是娛樂圈裡的一股清流。”
“對對對,柔若姐不僅戲演得好看、歌唱得好聽,最最重要的是她在娛樂圈這樣的染缸裡,能潔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也正因爲這一點,我才特喜歡柔若姐。”
趙婷遙望遠處,提及舊事:“聽說前段時間,有一個不知哪裡的暴發富公然喊價,出五百萬邀柔若姐吃一頓飯,結果被她婉拒了。滋滋,要我說,這事假如擱在其它的明星上,他們準沒有這樣的膽子和魄力。”
“實力、人品、名氣、資源,柔若哪樣都不差。去年藉着春晚的舞臺唱的那首《傲梅》,就在新歌榜上蟬聯了三個月。毫無疑問,她在全國的知名度蹭蹭又進了一個臺階,我估計今明兩年再加把勁,她肯定能登頂。”
遙指橋上那兩個黑點,徐水芝轉眼對交頭接耳的人羣指指點點說:“所以一聽到虞柔若在這裡拍戲,我有好多本來打算今天回家的同學都不回去了,任那些火車票作廢。”
“走,我們往前擠擠。”踮着腳的趙婷嫌累,鼓動徐水芝、楊晴她們說。“一會兒等她拍完戲,就能搶個好位置排隊。”
趙婷轉頭衝離三嚷嚷:“喂,你的粗胳膊大腿派上用場了。快,快到前面幫我們開條路,讓我擠到前排去。”
一看離三被人使喚,楊晴心裡極不舒服,抱怨了一聲:“趙婷!”
“好的。”
離三朝楊晴笑了笑,人擦過她的肩走上前,對擋在前面探頭探腦的學生說:“不好意思,麻煩同學讓一讓。”
“請同學們聲音放小點,我們劇組現在正在拍戲。”
劇組的副導演拿起擴音器,對四面的人羣喊道:“請大家配合一下!”
“柔若,柔若!”
湖岸邊,有五六個女生舉着應援牌,同聲喊着她們的口號:“柔弱似柳,依依我不捨!”
虞柔若穿着民國五四服站在橋邊,揮舞着手向粉絲親切招呼。就在此時,她的經紀人趁着休息的工夫,火急火燎地走到跟前,附耳說:“柔若,裴爺說的那人出現了,就在橋的那邊。”
虞柔若順着經紀人指的方向看去,一張古銅色的俊朗面孔一下子印入她的眼簾。
“魏姐,是那個個頭高高的、臉有點黑的?”
“應該不會錯,和照片上一模一樣。”
魏姐藉着遞水擦汗的空隙,吩咐說:“等會兒,你就按計劃裡演。記得,一定要裝得像一點。”
導演助理跑來提醒說:“不好意思,魏姐,我們要開拍了,麻煩您能先回來嗎?”
魏姐拍了拍虞柔若的嫩滑玉手,使眼色說:“我這就回去跟邵哥說一聲,讓他們準備準備就上。”
虞柔若苦笑一聲,挪着步伐落在男配角對面的位置站好,神情儘管佯作自然,卻在眉目間依然能窺得一星半點的酸楚。
她心裡非常清楚,下一刻的劇本不再是今天拍戲的內容,而且裴爺,她的金主強加給她的一場戀愛戲。這裡面,每一句臺詞,每一個動作,她都不能犯錯,就像她心底裡再怎麼抗拒這段感情,但她必須得強顏歡笑着說聲“好”。
沒辦法,誰讓她這麼一朵光鮮靚麗的白蓮花,生長在污濁骯髒的淤泥中。縱然花瓣、花蕊乃至花葉皆是潔淨不染,可下面的根子到底是不乾淨。
撲通撲通,一分一秒的等待仿若面對一顆顆子彈,見慣了大場面的虞柔若,此刻的心仿若一隻受驚嚇壞的獵物,四處亂竄。
“你們誰啊,怎麼光着上身闖進來!”
總導演正準備發號施令,卻聽到動靜,回頭一看,只見三五個裸着上身的大漢竟突破了場工的阻撓,徑自往橋上跑,看樣子是衝虞柔若來的。
男配角看他們一個個虎背熊腰,明知情形不妙,還是硬着頭皮攔住他們問:“你們要幹嘛!”
“滾開!我們要見柔若!”
光膀子的大漢一拳打中男配角的臉,後面的人跟着發了瘋似的叫嚷,幾人朝嚇得花容失色的虞柔若衝去。
“呀!柔若,快跑啊,柔若!”
在橋口、岸邊的學生紛紛叫喊着,也有不少想英雄救美,不顧劇組人員的阻擾一個個涌上橋,掄起袖子教訓騷擾者一番。
然而,一個兩個三四個,看着學生一個個被撂倒,趙婷急得直跺腳,拉扯住離三的西裝說:“李三,我記得你很能打對不對?你快去幫幫柔若,快去幫幫她!”
離三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杵在原處,注視着衝他方向而來的虞柔若,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卻視若無睹,毫無憐香惜玉的念頭。但是,當他與楊晴四目相對時,從她的眼神中看出那一絲絲的請求,他的皮鞋根子終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