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長城,到四九城沒去過,算不上到過北京。
在杭城,飛來峰,靈隱寺,沒去過這倆地方,就算遊過西湖,也稱不上真正來了一趟杭城。
靈隱景區,就在西湖的西北面,位於飛來峰與北高峰之間靈隱山麓中,山峰仙成,鍾靈毓秀。一個“隱”字,涵蓋了此間羣峰環抱的寺廟如何靜謐,如何空寂。
但避世的空門,在國慶節長假期間,一樣免不了俗,山下山上,人來人往,煙火味,與香火氣濃郁盈沛,混入雲林霧霞中。在蜿蜒曲折的朝拜路上,非但本地的信衆旅客虔誠興致而來,四面八方的外來人也慕名而至,一條不窄寬敞的石階路擠得水泄不通。
楊永寧一身運動服,登山靴噔噔踩得有力,他今天特意騰出半天的時間,領着楊晴和她的同學,到遠近聞名的靈隱寺參拜禮佛。
晉職爲他貼身秘書的離三,寸步不離地緊跟着,落在大部隊的最後負責守衛工作。他望着級級臺階上人頭攢動,不禁詫異,外來的和尚好唸經,想不到有名的佛像一樣好香火。
一個個生面孔操着天南地北的方言土話,不拜自家當地寺廟的佛,捨近求遠,非要擠在一塊到靈隱寺這樣的大寺大廟大出名的伽藍頂禮膜拜,是這裡的如來比那邊的釋迦摩尼靈光,還是浮躁的人喜鬧不喜靜,不看僧面而看人面。
“爸,幹嘛要今天來呀!過兩三天,等國慶假期末人少了再來,不是更好嗎,省得這麼擠!”
楊晴腰都彎不下,想按一按平底鞋鞋頭痠麻的腳指頭也不行。
同行的趙瑞澤,一樣輕裝上路。“晴兒,董事長到杭城以後,每年都是這個節點到靈隱寺,已經成慣例。”
“那爸,哥呢,那你怎麼沒把哥哥喊上!我覺得他更適合來寺廟,讓佛祖壓壓他的玩性。”
楊晴一手攙着累得喘氣的徐水芝,一手扶着單馬尾太陽帽的趙婷。
“聽說靈隱寺的姻緣籤解得不錯。”楊永寧回頭一瞥,似無意地拋了輕飄飄的一句話。
離三隔得遠,附近人聲嘈雜聽不見,但咫尺距離的楊晴,聽得真真切切,擡眼迎上父親戲謔寵愛的目光,一時間驚得腦袋空茫茫一片,傻愣在原地,被徐水芝、趙婷拖着形似木偶傀儡般,亦步亦趨。
過了半天才回味出深層含義,她驚喜地叫喊:“爸,這麼說你同意啦!你同意我跟…”
“同意什麼?”楊永寧又裝起糊塗,像模像樣。蹙下眉,毫無嚴厲地呵斥道:“女孩子家的,這種話別掛嘴邊講。”
“嘻嘻,女孩子家家,這種話不要掛嘴邊,也不知道羞!”徐水芝跟趙婷對視一眼,收不住笑意,搖了一把楊晴的手臂,打趣道。
“就是,晴格格,你知道你這是什麼行爲嗎?”趙婷癟癟嘴,開玩笑道。“在大清朝,芳心暗許,私定終生那可是違反禮教風俗,你這個黃花閨秀真的好黃噢!”
“你,你們……”
楊晴羞得滿臉通紅,紅到耳朵根子,像只鴕鳥一樣縮了縮頭,又抻長了脖子,變成好鬥的母雞,一手一個鋼鉗般地捏嬉笑逗趣的兩位閨蜜。
打鬧之間,她不經意地回眸,看着面無表情如佛寧靜的離三,佛說,五百次的回眸,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一千次回眸,換得今生在你面前的駐足停留。
“那要多少次回眸,才能真正住進你的心中?”楊晴失神地誦唸席慕蓉的詩。
靈隱寺裡盤坐的金身佛陀,能解答她嗎?
趙婷像個孫猴子似的,大鬧天宮,無法無天。“這你得問席慕蓉啊,又不是佛說的!”
不單單是姻緣,佛恐怖不自言,回答一切在他面前給他磕頭燒香的香客信徒。
楊永寧也不奢求佛來指點他如何發財致富,他只是喜歡在這短暫的剎那裡,能找一片淨土好好清淨一會兒。舉頭三尺有神明,他作爲商人,作爲暴利行當裡的地產商人,做生意不單希望真有如神助,也希望除了法律,有一種道德標準約束着他。
跟做人一樣,以前出於種種原因,愚昧迷信,虔誠信仰,從唯心主義出發塑造因果循環神明獎懲的體系,來存天理,鎮壓人慾貪念,將罪愆施以報應,將福報歸於善行。改革開放這些年,企業多了,商人富了,許多大老闆給臉上貼金自詡儒商,在辦公室裝潢佈置幾大架子的書,書在吃灰,心跟着蒙塵,言行舉止沒有一點長進大格局的樣子。
大殿正中,24.8米的釋迦牟尼蓮花坐像,造像妙相莊嚴,氣韻生動,頷首俯視,肅穆景仰。滿堂150尊佛像,環視殿前朝拜的衆人,觀音低眉,金剛怒目。
跪在蒲團山的楊永寧,雙手合十,他從來沒有在地方媒體上自稱過自己是“佛商”,往往口默行進,見諸行動,也許他算是六祖慧能南派興盛以來的一個現代徒子徒孫,當自修加持成爲一種理念,居家禮佛一樣能得見般若見性。
但有時候,佛還是要拜一拜的。
飛來峰,來了也要走一走。
人潮涌動,從第一道天王殿,再到大雄寶殿、藥師殿,一路走過蒼松古木掩映的寺廟。腳踏咚咚清明雄渾的鐘聲,步伐輕快地觀光疑似仙靈歸隱的奇石美景。
“爸,我就不去了,看過好幾回了。”
楊晴在意動之下跟徐水芝、趙婷跑到兩側的佛殿,搖筒簽字,尋卦解緣,拋下楊永寧、趙瑞澤幾人相伴而去。
“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楊永寧詩興大發,朗誦一首以後,半沉醉半清醒地左右打量,忽然奇怪道:“咦,離三呢?”
離三這個初次訪問名山靜寺的異鄉人陌生客,稀裡糊塗地隨波逐流,隨人海飄蕩,莫名其妙地從西面石筍峰下來,他也無所謂,本就是案牘工作之餘尋個放鬆清淨,眼下四周無人,他一個人邊走邊看,的確,江南的山水,與陝北的黃土高坡,風格迥異。
如果說陝北,更像是粗獷的漢子,那江南恰如散文了描述的,是個婉柔的女子。
嘓哆嘓哆,清脆的木魚聲在山石草木間傳來,奇怪的很,離三顯然離靈隱寺有一段距離。
“這裡還有一個寺廟?”
不通地理概況的離三,誤打誤撞,竟發現了一個古剎寺廟,山門年久失修,有些破敗荒落之色,左側立有一個牌子,提醒遊客前方修建,禁止入內。
看着偌大沒摘下的牌匾,離三喃喃道:“永福寺?”
嘓哆,嘓哆,嘈嘈切切錯雜彈如雨霖的木魚聲,彷彿雨霽雲歇般,變得大珠小珠滴答而下,聲越輕,音越稀。
“阿彌陀佛。”